《心若淩雲》第七章 秦時明月漢時光

來源: 2025-09-11 08:13:27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即使心有不舍,我與陸致成還是很快走回了我家樓下。與他和解,是這段時間以來最值得高興的事情了吧。

我停下腳步,“關於那份報告,我需要做些什麽?”

“今晚我會把最新那版的建議發你”,他轉身向我,接著又說,“算了,已經太晚了。我明早再發。”

我點頭說好。然後,我再次感謝他,

“謝謝你,陸致成。”

他微笑問我,謝他什麽?

我說,“謝謝你,專門來向我解釋。讓我能像現在這樣,很輕鬆,也很,”我看著他,斟酌著慢慢說出,“很開心”。

他的神情嚴肅了些,

“許亦真,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忘掉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笑笑,點頭說我一定會的。

於是我們互道晚安。

走到樓道口,我轉過身來。陸致成還站在車旁,一直看著我。我朝他揮了揮手,指間的鑰匙在清風中一陣脆響。我換了隻手,又朝他揮手再見。他笑了笑,也朝我揮手。我就那樣,停在那裏望著他。終於,他可能意識到我希望能看著他離開。他轉身進了車,搖下車窗,衝我喊了一句,快點回家。我轉過身,在那輛黑車駛離的瞬間,進了樓。

已經夜裏十一點多,我了無睡意。

我打開郵箱,繼續那封給淩雲的信。

“淩雲師兄,你好。今天晚上,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十足的傻瓜。我對你的忠告充耳不聞,任由著莽撞的自己,目不斜視、不管不顧地朝馬路那邊的陸致成衝了過去,也不去管會不會被過往的汽車撞到。此刻,我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你上封信裏的問題----我該如何讓自己不去沉淪,不去重蹈覆轍?

你的朋友,許亦真。”

“又及,你上次說,你心裏不是滋味。我想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告訴我,你該不會是,也對我心生了漣漪?”

寫完之後,我不想再在心中咀嚼,這些話是不是我真心想對淩雲說的。我按照自己描述的那個自己,莽撞地、不管不顧地點擊了發送鍵。

我在燈下默坐,沉默地打著字。

四周一片寂靜。隻有鍵盤的劈啪作響。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今晚的月色很好,月華如水。遠方的溫哥華應該是個萬裏無雲的晴天吧。

我再次去洗漱,將頭發披散下來,磨蹭了很久。臨睡前,我心有所動,登錄進163信箱再查看一次。

有信。

這一次,淩雲竟然過了幾分鍾就回複了。

“許亦真,

希望我上封信裏的話,不會讓你誤以為,我想要與那位陸致成先生來爭奪你的芳心。我與你通信,已經六七年了吧?我也沒去認真記過。如果我真的有意加入戰鬥,好幾年前我就該買了越洋機票,深夜出現在你家樓下了,不是嗎。我不得不坦率指出,如果陸先生真如你所期盼的那樣,對你有所企圖的話,我想,他也不會有耐心等上個兩年才動手的。錢鍾書不是說過,‘長期認識並不會日積月累地成為戀愛,好比冬季每天的氣候罷,你沒法把今天的溫度加在昨天的上麵,好等明天積成個和暖的春日’。這位陸先生深更半夜專程來找你道歉,似乎是對你有了某種‘企圖’,但那隻是你作為女人的感受。我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最有可能的,還是因為你們在工作上有重大的利益驅使。他不願意失去一隻全心全意為他幹活的好工蟻,所以,他特地花時間來清除你的心理垃圾。這對於他而言,應該是相當於一次加班。恭喜你,許亦真。曆時四年,你終於成為一名對老板而言舉足輕重的員工。

你的朋友,淩雲”

“又及----我不太喜歡學女人寫信,總是又及來又及去----是的,我不想否認,我花很多時間與你寫信,確實是因為我對你心存某種好感。因為,你總是讓我想起我的前女友。就是當年我坐在八舍樓下,看著那些蒼翠的梧桐樹,心底思念的那個人。”

我慢慢地合上了筆記本。

眼淚猝不及防。

我拿手去揩,又有更多,洶湧而出。我嗚咽了一聲,將自己在椅上緊緊地縮成了一團。

我在眼淚中睡去,醒來的清晨卻覺得輕鬆了很多。我不會怪淩雲的坦言相告,告訴我他對這其中人情世故的判斷。他畢竟要比我成熟了很多。他對於我,就象黑暗中的燈塔,引領我如何在漆黑的海麵上航行。我感激他的坦誠,直接,和不偏不倚的態度。

隻是我想,淩雲他自己也是與我一樣的逐夢人吧。他說我總是讓他想起他的前女友,大約還是多年前那個匆匆見麵印象中的我,穿著校服,齊眉短發,有著圓鼓鼓的臉蛋。如果他現在見到我,看到我眼前鏡中的這個披著淩亂長發,雙頰瘦削,麵色蒼白的女人,恐怕隻能聯想起城市鋼筋叢林中的螻蟻。是的,就是他口中所說的,一隻好工蟻。

我突然有一股衝動,要去把頭發剪短。

我想起了好幾年前,在她臨出國的時候,也是將一頭長發,比我現在還要長很多的,那麽一大把烏黑油亮的頭發,毫不猶豫地剪了。她說,捐給醫療機構吧,可能還有點用。當時我聽她那麽說,很難受,很想上前去抱抱她,可她猛然揮手,用力推開了我的擁抱。

我被她推坐在床沿,傷心地仰頭問她,

“秦月,我們以後還會是最好的朋友嗎?”

“真真,你該長大了。”她不耐煩地回答我,“我們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你以為的最好的朋友。我們隻是在幼年時,曾經算得上是朋友吧。現在,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隻希望,你記住你答應過我的。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

她的表情很冷淡。

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略帶煩躁地說,“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看誰以後敢娶你。”

她將我從床沿上拖拽起來,推搡著我,一路將我推出了她的房間。然後,她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好幾年了,她一直杳如黃鶴。她跟與我僅有兩麵之緣的淩雲相比都遠遠不如,我又能說什麽呢。淩師兄是因為想念過去的女友,不忍心不回我信。秦月她,難道對我們兒時的光陰竟是那麽的一無所惜,對她的過去真的沒有絲毫想念麽?

是啊,她一貫是這種言出必行的性格。她說過,她要與她的過去一刀兩斷。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是那麽堅毅,那麽斬釘截鐵,幾乎讓人覺得膽寒。

我將鏡中人的長發卷起,用發夾固定在腦後。

步出洗手間,走廊上迎麵而來的,是那位新來的領導。章洋。我向他點頭致意,問候早安。

他停下了腳步。他的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

“許亦真,你今天這樣子蠻好看的。”

我微微驚訝,不知該如何搭話。我朝他匆匆點了個頭,低頭從他身邊走過。回到座位,我伸手將頭發改了一下,綁成了一個馬尾。

那天的晨會和下午的例會,我發覺這位章boss,總是有意無意將他的目光投遞給我。我偶然遇見了他的目光,總覺得他的眼裏,噙著那絲淡淡的笑意。那種微笑,又好像不完全是善意,叫我琢磨不透。它給我帶來一種緊張不安的感覺。那感覺就好像是,像是一隻老虎,在漫不經心地打量著他的獵物。

獵豔。

這兩個字猛然跳進了我的腦海,讓我一驚。

食指微微的刺痛,將我拉回了現實。

到底怎麽回事,我怎麽突然變成了一個花癡?一會兒覺得陸致成對我有意,被淩雲的一句“工蟻”給罵醒了,轉眼之間,我又覺得另外一位老板也想對我展開攻勢?就連淩雲略微玩笑一句,說他聽我說自己被陸致成吸引,心裏不是滋味,我就巴巴地趕去問他,是不是也對我心存了想法?

許亦真啊許亦真,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道真的是像人家說的,女人思了春,十頭牛也拉不住?

你別忘了,在這位章boss的眼裏,你這樣一個未婚媽媽,徐娘半老,或者仍“風韻猶存”?又曾不知檢點,讓人輕易吃幹抹盡。連一紙婚書都未曾賺到,就心甘情願替人養孩子,這不正是最好的三不原則的候選人嗎?世人所謂,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許亦真,你把這部分給大家闡述一下。”

耳畔傳來陸致成淡淡的聲音。

我心裏慌了下。剛才我走神得太厲害了,竟然完全不知道討論到了哪裏。我掩飾著翻了翻眼前的報告,朝周姐看看,希望她能提醒我一下。周姐正與她旁邊的人合看著報告,沒朝我看。而我的左手是葉蓉蓉。我求救地看了她一眼。

葉蓉蓉撲哧一笑,“亦真姐,你走神啦?是不是想到你孩子的爸爸啦?”

她的語氣嬌俏。話音剛落,會議室裏一陣哄笑。周姐也轉過身來,看著我笑。

我的臉潮熱起來。我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陸致成舉手示意,冷冷地說,

“我希望大家能有點職業精神。工作的時候專心工作,別三心二意。”

哄笑聲止了。大家安靜了下來。

章洋笑嘻嘻地朝長桌頂端的這個人說,“陸老師,你管天管地,還要管人家心裏想些什麽啊?”

他的語氣裏,有一種特別的興味。說完之後,他衝我咧嘴一笑。

我陡然緊張了起來。

我清了清嗓子,找到報告中的一頁,開始讀了起來。一邊讀,一邊加入了一些要點。是的,我有些走神,部分原因是因為突然聽到陸致成喊我的名字,有點兒心慌意亂。我趁著他們哄笑、兩位boss發表高見的空隙,仔細回憶了一下思路,就找到了陸致成口中所言的“這部分”。我按照他的要求,將那部分內容仔細闡述了一遍。

會議結束,大家收拾資料離開。

葉蓉蓉欠身過來,歉意地說,

“亦真姐,剛才我不該開那樣的玩笑。”

我輕聲說沒關係。“如果可能”,我微微轉身,對尚未走開的幾人說,“拜托各位同事,以後不要開我與我孩子父親的玩笑。他對我而言,隻是一個純粹的陌生人。我們這輩子都會老死不相往來。希望大家能理解,多謝。”

說完,我默默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會議室。

或許我還是太情緒化了吧?這種私事不該放到台麵上,弄得彼此不好相處。但是,葉蓉蓉今天開了一個不太好的頭,我必須將這種半是善意半是調侃的話,完全消滅在萌芽狀態。

“媽媽,如果有一個人,本來和我玩得好好的,現在他去找別人玩了。我去喊他,他還說,別煩我。我們是不是就不再是好朋友了?”

“那就要看,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了。你還想和他做好朋友嗎?”

“我是一直想把他當作最好的朋友的,可是,他不想搭理我了呀。”

 

“也許你可以去問問他,你還是把他當作最好的朋友,他是不是也願意這麽做?”

秦月,那在你的心中,你是怎麽想的呢?你是否還願意做我最好的朋友?

為什麽,你明知我可能正在苦苦掙紮,卻佯作不知,不聞不問?

我心中陣痛,幾步衝回了我的座位。

我又一次迫不及待地等待著五點鍾到來,希望能馬上就下班回家。我寧願獨守一室安寧,在午夜燈下,熬夜做今天會議裏布置的工作。是的,我願意做一隻合格的工蟻。隻是,我不想再在辦公室裏多呆一秒。

滴-----

我案頭的電話響起,是陸致成辦公室打來的。

我穩了穩心神,抓起電話。

“許亦真,帶上那份最新版本,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隻一句話,他便掛斷了電話。

我放下電話,根據會議內容,將那份報告的要點做了更新。我將文件發給陸致成的郵箱,打印了一份放進文件夾,走去他的辦公室。

我敲了敲門。有人喊,進來。是那位章boss的聲音。

我推門進去,靠牆站立。章洋與陸致成倆人,此時都從窗邊走回各自的座位。章洋又讓我去坐沙發拐角,我擺手說不必。

章洋語氣帶笑地麵對我,

“許亦真,葉蓉蓉剛才說到你兒子的爸爸,你生氣啦?”

我啪地一下合上了手裏的報告,麵無表情的朝他們開口,

“章總、陸總,我說過了,不想在工作場合被人頻頻提及我的私事。如果兩位認為自己是老板就可以隨意談論員工隱私。我隻能說。這天底下的公司也不止你們一家。”

說完,我用力拽開門,一步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