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天一覽樓》09章(2.3)回鄉接奶奶(下)
第09章 北平求學 朝陽院舊夢如煙(2.3) 回鄉接奶奶(下)
隔了兩天,等太陽偏西,在南門大街的街邊,崔家擺了二十桌酒席。縣府政要、親朋好友、街坊鄰裏都按時到場,總共來了近兩百人,大家一同為崔家老太太慶祝九十大壽。人們在露天搖著芭蕉扇,一邊吃喝,一邊暢談,熱鬧非凡。
酒席在入夜後就散了。酒足飯飽的客人各回各家,隻有汪菊生和汪嘉珍兩家人沒走,他們回到大龍家坐了下來。
分別多年,這些至親老友,需要好好一訴衷腸。
他們先聽崔叔仙把他離開高郵以後的這十多年裏的經曆大致介紹了一遍。
汪菊生感歎:“早就覺得叔仙聰明,有誌向,可我是真沒想道,你能當這麽大的官。還為我們國家做了這麽多的事情。真是佩服你呀,叔仙!”
崔叔仙還是要謙虛一下,畢竟都是少年時代的朋友:“哪裏哪裏!我不算什麽的。”
汪菊生:“你過謙了。高郵雖小,報紙還是有的,我們沒少在報上看到你的消息,一直為你高興呐。”
汪嘉珍附和說:“這是真話,二哥生前還說過,他不如小妹那麽慧眼識英雄,當年還不讚成你和嘉玉的婚事。嘉玉呀,你的眼光也確實是好!”
汪嘉玉笑笑說:“不要看他崔叔仙現在風光,你知道我跟著他吃了多少苦嗎?數都數不清!說到二哥,你們不要怪我。二哥過世的時候,日本人正在上海到處抓叔仙,他隻能東躲西藏的,我們沒法回高郵。現在想起來,心裏頭還是難過。”
汪菊生:“我父親的事,小姑姑不要往心裏去。戰亂之中,身不由己。再說,那時候叔仙能躲過日本人的追捕,順利到達武漢,已經很不容易了。”
汪嘉玉:“前幾天聽張縣長說,我們汪家的景況不如以前了,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究竟過得怎麽樣?”
“藥店都在開著,但生意大不如前。主要是···。唉!”汪菊生欲言又止。
她姐姐小聲說道:“日本人來了之後,生意就不大好做了。抗戰勝利了,我們中國的軍隊打到高郵,也跟汪家要錢要糧,不給是不行的。軍隊派船把家裏的家俬呀、存貨呀什麽的全搬走了。說是光朝船上搬,就用了七天七夜。是真的吧?菊生。”
汪菊生點點頭說:“真的,全都搬空了。”
崔叔仙:“現在生活上有沒有問題?”
汪菊生:“生活上沒問題。藥店還在做著生意,我還在做眼科醫生,日子是過得去的。唯一有點不放心的,是我那兒子曾祺。他從西南聯大出來,嚐試了幾份工作,好像都不稱心。前兩天接到他的信,說想到上海這邊來看看有沒有好一點的機會,我也搞不清他的具體想法。叔仙,上海的情況你比我了解,你看這個事情他做得對不對?”
崔叔仙:“離開昆明到上海來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西南聯大的那些教授可能是名氣太大,盡教學生一些所謂的進步思想,弄得學生都不好好上課,總是跟在他們後麵瞎起哄,反對政府。這麽大一個國家的政治,不是單靠幾個學生頭腦一熱就能做得好的。到上海來挺好,讓他來找我,我會根據他的喜好把他的工作安排妥當。你放心吧!”
崔叔仙過於主觀了。他並不清楚,汪曾祺兩年前就不是學生了,而且也沒有參加過那些學生運動。隻因為當時的新聞把西南聯大的教授和學生的學運炒得沸沸揚揚,所以他才認定,汪曾祺也一定參與其中。這個錯誤的判斷,導致後來汪曾祺到上海來見他的時候,心中的確產生了一絲不快,甚至沒有接受崔叔仙要幫他找工作的好意。不過,這也促使汪曾祺離開上海,走上了別樣的人生之路,並最終成為一代文豪。
有人曾撰文說,汪曾祺就因為這件事,從此不再與崔叔仙來往。這是誤傳,幾十年後,汪曾祺回到高郵,曾登門拜訪他的小姑爹崔叔仙。二人互贈墨寶,並相約共進早餐。縣裏的領導請吃飯,汪曾祺全都推掉了,卻在“五柳園”的早茶桌上,和崔叔仙相談甚歡。說起當年的事情,全都忍俊不禁,笑聲延綿。這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事情。
崔叔仙在母親的大壽順利結束後,就帶著一家人先行回鎮江,派周文到上海留守,他們在鎮江等待老母親和大哥。大龍一家則立刻著手處理搬家的事。一個多月後,崔叔仙派車來接,在高郵的一家老小全都搬到鎮江來,住進東德馨裏。這時候,大龍的大女兒崔國珍已嫁給一位趙先生;小女兒崔國娣則嫁給了一位吳先生。趙先生和吳先生皆在鎮江的銀行謀到職位,皆大歡喜。
過了一段時間,汪菊生也到鎮江來,還是做眼科大夫,任職於省立醫院,是院長周複康幫的忙。
汪嘉玉離開高郵前,也勸說姐姐姐夫到鎮江或是上海去,省得留在高郵不安生,但姐夫不願意。
汪嘉玉的姐夫前文提到過,崔錫麟第一次赴滬期間,就是他從高郵發來電報將其喚回,從而改變了他日後的命運。
崔叔仙的連襟名叫熊佩珩,字楚仲,是高郵中學的化學老師。
你可能會疑惑,當年因為崔叔仙是個教師,汪家人便不同意他和汪嘉玉的婚事,而姐姐汪嘉珍也嫁給一個教師,怎麽就沒有問題呢?
還真沒問題!因為這熊家可不是一般人,那是高郵城裏的大財主,妥妥的一個名門望族。
熊楚仲的父親名叫熊勉齋,年輕時留學日本學習司法,歸國後在浙江高等法院任職,一開始是刑事法庭的推事,後來擔任檢察長。1923年,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兩百多名學生集體砒霜中毒致死案,舉國轟動,主審推事就是熊勉齋。推事即現今的法官一職。
熊楚仲也是個全才,他在浙江大學數學係畢業後,先在泰州教書,不管是數學,化學、物理,英文,樣樣都能教。高郵中學建立高中部的時候他回到高郵,在高郵中學教授化學,直到退休。
高郵文人陳其昌在其《煙柳依依》一文中,曾這樣描寫他:
···化學老師熊楚仲每每上課,隻帶書(不看),沒有備課筆記,第一句話便是:“上一節課講到什麽地方呢?” 有學生提醒,熊老師便侃侃而談、諄諄教誨,課就是這樣“流淌”出來的。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大師級的熊老師,既特立獨行,又追求舒適。高郵中學的化學課堂便是他的舒適區。因此,當汪嘉玉勸他離開高郵時,他婉言謝絕了。
汪嘉玉雖然不想勉強他,但是還是對姐姐說:“姐夫不想挪動,我就不再勸你們了,你家韻秋和小劉要是願意的話,就到鎮江來吧?”
熊韻秋是汪嘉珍和熊楚仲的大女兒,剛和小劉成婚。汪嘉珍回去和他們商量過後,這對小夫妻來到鎮江找小姨。他們最後決定也留在鎮江生活。
因為奶奶、大龍一家,加上熊韻秋夫婦都住在鎮江,崔叔仙和汪嘉玉也就經常在鎮江住,上海反而住得不多。有必要時過去住一段時間就又回到鎮江來。
崔家人每到吃飯時,都是由崔叔仙親自上樓把奶奶攙扶下來,老太太不動筷子,誰也不許動。哪怕是像錢大鈞、吳國禎、劉峙、湯恩伯、李延年這樣的軍政高官來家裏吃飯,也不例外。
兩年後,奶奶忽然說,一輩子沒在老二家住過,想到蘭州住一段時間。崔叔仙怕這一路山高路遠,老太太吃不消,可他老母親說:“你怕我死在路上啊?不會的,我過去住個一年兩年的就回來。你就放心吧!”
崔家老太太,當年吳巡撫家的千金,晚清進士崔瑞亭的結發之妻,崔哥的曾祖母,後在蘭州離世,享年93歲。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曾祖母的名字。她一生隻有姓,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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