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前殉國,至今被銘記
80年前殉國,至今被銘記
1924年的一天,東北陸軍講武堂內,正在進行著一場辯論。
教育長郭鬆齡打算挑選一批優秀畢業生赴法國學習航空兵技術。但看著毛遂自薦的高銘久,他覺得不合適,就直接把話挑明了:
“你身體太小不能出國,給中國人丟臉。”
高銘久不甘心就這樣落選,於是據理力爭:
“法國人也不是高個子,並且我也學過法文,同時,我決心將高銘久名字槍斃了,更名為高誌航,決心出國學習航空,以便將來立誌殺敵報國。”
最終,這個更名為高誌航的年輕人,憑借著一席話語打動了郭鬆齡,得以到法國留學深造。兩年後(1926),他以出色的成績學成歸來,加入了東北航空處,任少校駕駛員。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張學良率軍撤入關內,東北淪陷。高誌航空有報國之心,深感英雄無用武之地。他毅然離開故鄉與家人,孤身一人南下,輾轉進入筧橋中央航校任職。在這裏,憑借出色的飛行技術,他逐漸獲得了蔣介石等軍政要員的青睞。
▲高誌航(1907-1937),字子恒。圖源:網絡
1937年8月,日軍大舉進犯華東,淞滬會戰爆發。中日兩軍的戰鬥,從地麵擴展到了雲端之上。
8月14日,日軍戰機闖入杭州上空,肆意轟炸,時任空軍第四大隊中校大隊長的高誌航緊急率隊從筧橋機場升空迎敵。
戰鬥中,高誌航駕機與日機在空中纏鬥,並抓住機會將敵軍領機擊落。
這一天,在高誌航等人的努力下,弱小的中國空軍打破了日本空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在零損失的情況下取得了擊落日機3架的戰績。激動的蔣介石將這個特殊的日子定為“空軍節”。此後,日機進犯南京,又被高誌航帶隊驅離,一度打出了中國空軍的威名。
然而,局部小勝並不能扭轉整體戰局的頹勢。
中國工業孱弱,空軍裝備嚴重依賴國外進口,戰機打一架少一架。在形勢最為嚴峻之時,中國空軍的戰機幾乎消耗殆盡。好在蘇聯及時伸出了援手,私下向中國支援了一批戰鬥機,並送抵蘭州機場,國民政府隨即安排高誌航前往接收。
當高誌航帶著這批戰機轉場至河南周家口機場時,不知為何消息泄露,預警全無,日軍戰機卻冷不防地突然殺到。
由於事發突然,高誌航隻得倉促應戰,快步衝向最近的一架戰機,試圖駕機升空攔截日軍。但這架飛機突發故障,引擎無法啟動。情況危急,有人勸高誌航離機暫避,他毅然拒絕:“身為中國空軍,怎可讓敵人的飛機飛在頭上?”他堅持繼續排查故障來源。
這時,來襲的日軍轟炸機已經飛抵機場上空。正當高誌航試圖第三次啟動戰機時,日機投下的一枚炸彈,落在了這架戰機附近。
一場劇烈的爆炸過後,年僅30歲的高誌航與戰機人機皆毀。硝煙散盡,人們這才發現,這位中國王牌飛行員直到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仍緊緊握住飛機的操縱杆不放。
這一天,是1937年11月21日。雄鷹折翼隕落,但人們終不忘其翱翔天際的英姿。
2
時間撥回高誌航犧牲的兩個月前,1937年9月,四川省主席劉湘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30萬川軍出川抗日。
駐紮於邛崍縣的川軍145師也在出川序列之中。師長饒國華收到命令後,既激動又擔憂。激動的是,終於有機會洗刷川軍好打內戰的惡名,自己也能為國而戰了;而擔憂的是,一家老小將因為自己的遠征,麵臨著無人照料的窘境。
臨行前,饒國華借母親七十大壽之名,告假回到資陽老家,與家人團聚話別。他告訴妻子蘭紫仙:“餘此去,為國而戰,義無反顧。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老母年高,望盡心奉養。”
在拜別業師伍鈞老先生時,饒國華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此行,為國抗戰,不成功即成仁。學生如幸得馬革裹屍還,學生之家屬,尚望恩師照拂也。”
家事安排既畢,饒國華再無牽掛。
邛崍縣民眾聞知145師即將出川抗日,紛紛前來送行,饒國華致謝道:“此次奉命出川抗戰,誓竭股肱之力,繼之以堅貞,用盡軍人天職……決心率所部效命疆場,不驅逐倭寇,誓不還鄉。”
自此,饒國華率軍踏上了出川抗日的征途。
川軍到達華東前線時,上海已淪陷,日軍兵鋒直指國民政府首都南京。145師被安排在安徽廣德、泗安一帶,任務是阻敵北犯,拱衛首都南京。而他們的對手,是日軍的精銳之師——第十八師團。
在與日軍交戰前,饒國華對副官顧延興說:“我奉命出川,誌在殲滅強寇,還我河山,解我同胞倒懸之苦,現在幸而優先被派到前線禦敵,戰機就要來臨,怎能不叫我熱血沸騰,怎能不叫弟兄們揎拳捋袖,躍躍欲試?”
麵對強悍的日軍,他毫不畏懼。
▲饒國華(1894-1937),字弼臣。圖源:網絡
從1937年11月26日起,日軍第十八師團向泗安、廣德發起攻擊。作為國軍序列中的一支雜牌軍,川軍裝備本就不及中央軍精良,更遠不及與之交鋒的日軍。交戰伊始,145師還能勉強抵擋住日軍的攻勢,但隨著日軍將坦克、裝甲車與飛機等重武器投入戰鬥,145師漸漸不敵。最終,泗安失守,中國軍隊退守浙江與安徽的省界——界碑。
眼見廣德防線有崩潰之險,饒國華連夜驅車前往二十三集團軍司令部,向上司唐式遵求援。怎料,唐式遵斥責其作戰不力,並表示無兵可援。饒國華深感無奈,隻能默默回到前線繼續指揮戰鬥。
11月30日,日軍向界碑發起猛攻,饒國華親率手槍兵前往一線抗敵。
奈何145師已經連戰多日,傷亡慘重,加之麾下的一個團擅自撤退,全師部署被打亂,再也無力抵擋。陣地被突破,日軍向廣德逼近。饒國華深感愧疚,於是留下一封絕命書:
“深感自己無顏以對國家民族,更無顏再見甫公(指劉湘)……本部扼守廣德,掩護友軍後撤,已達成任務。我官兵均不惜犧牲,為國效力,忠勇可嘉,深以為慰。廣德地處要衝,餘不忍坐視陷入敵手,故決與城共存亡,上報國家與各級長官愛護之意。今後深刻我部官兵奮勇殺敵,驅寇出境,還我國魂,完成我未盡之誌,餘死無恨矣!”
寫完遺書,43歲的饒國華盤腿坐於樹下,舉槍自殺。
戰後,國民政府為彰其功,特追贈其為陸軍上將,並安排人將其遺體運回故裏安葬。有人前往饒家吊唁,但饒母表示:“我的兒子為國而死,這是一件好事,我寧願接受道賀,而不是吊唁。”
饒國華殉國後,不到半個月,國都南京淪陷。
3
時間來到了1943年,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的頹勢日漸顯露。
這一年,日軍試圖進攻素有“川黔門戶”之稱的常德,以此阻止國民政府往滇、緬方向增兵。日軍為此調用了在中國內地唯一一支用於戰略進攻的機動部隊——橫山勇麾下的第11軍。11月初,這支合計約10萬兵力的精銳部隊從多個方向向中國軍隊發起進攻,常德會戰爆發。
日軍來勢洶洶,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不敢大意,緊急調遣約20萬大軍嚴陣以待。
起初,川軍將領許國璋及其麾下的150師被安排在常德西北方向阻敵,但架不住日軍強大的攻勢,逐漸退至常德西部10多公裏開外的桃源縣陬市。這時,許國璋得到了一個重要任務——死守陬市,不得退過沅江,保護常德西麵的安全。
據參戰老兵回憶,來襲日軍一開始並不知陬市兵力虛實,遂派遣小股部隊作試探性進攻。待到雙方交火,150師的兵力很快便被摸清。於是,日軍開始全力進攻。
盡管陷入重圍,但許國璋仍然堅持在一線指揮作戰,他告訴將士們:
“我們能多打一個日本兵,就給守備常德的部隊減輕一分壓力,以盡我們軍人的天職。由戚家河方麵前來之敵已迫近陬市,桃源縣城方麵火光衝天,我們已經被三麵包圍,背後又是深不可測的沅水,既無渡船,氣候又冷,與其當俘虜被日寇侮辱、殺害,或落水淹死,毋寧在前線為國奮戰,直至戰死光榮得多。我們前進才是生路,我決不離開陣地一步,我的熱血要灑在這裏。這裏是祖國的土地,我要誓死保衛它,死了也是我的光榮。”
許國璋拒絕待在指揮部,用手槍與士兵們一同抗敵。他原本就是帶病參戰,加之長期指揮戰鬥,又屢屢中彈受傷,以致在前線多次休克。
▲許國璋(1897-1943),字憲廷。圖源:網絡
部下看到許國璋的身體已不堪重負,勸其撤離休養,但他表示輕傷不下火線,拒絕退出戰場。
兩軍戰至暮色降臨,逐漸停火,而此時150師幾乎傷亡殆盡。許國璋也最後一次休克倒地,未能醒來,幸存的部下都以為他已經陣亡,便將其抬走撤離。
恰逢一隻小船從河麵劃過,船夫感念於150師將士們為國浴血拚殺,遂冒著生命危險將幸存官兵引渡至沅江對岸。
約莫淩晨四時,被當成死屍的許國璋恢複了意識。在向部下了解到陬市已經失守之後,他的情緒變得十分激動:“我是軍人,應該戰死在沙場,你們把我運過河,這是害了我呀!”
話剛說完,這位身負重傷的川軍師長再度陷入了昏迷。
許國璋一生篤信佛學。在出川抗日之前,他常對人說:“佛以助人成佛,普度眾生脫離苦海為宗旨,做一個職業軍人,更應以保國救民為本職。”現如今,麾下部隊傷亡慘重,而自己奉命堅守的陬市已落入日寇之手,作為主將,又怎能不自感羞憤?
沒多久,許國璋再度醒來。他偷偷從熟睡的士兵身上取出手槍。
一生槍響過後,許國璋倒地身亡,時年46歲。
4
1944年,抗戰勝利前一年。黎明即將到來,但有人卻永遠倒在了夜幕之中。
日軍為打通中國大陸交通線,進而沿黔桂方向進攻川渝抗戰基地,遂於長衡會戰後,集結重兵沿著湘桂路鐵路與西江水路進攻廣西。
當時的桂林,既是廣西的省城,也是中日兩軍爭奪的重點目標。為守住桂林,桂係領袖白崇禧親自回到廣西部署作戰。
然而,鑒於與會各方都有保存自身實力的念頭,白崇禧也動搖了,他不再執著於死守桂林。在戰前會議中,他改變了部署——將主力部隊撤出城外,依城野戰,圍點打援。
此番兵力部署調整,原本安排防守桂林城的兩個軍,大幅削減為兩個師,並被要求堅守至少三個月。
在此情況下,桂林城的存亡全係於闞維雍的131師和許高陽的170師。而在他們的對麵,是日軍悍將橫山勇麾下第11軍的5個師團,總兵力近10萬之眾。
麵對這極為懸殊的兵力差距,坐鎮桂林城的闞維雍別無選擇,唯有堅守待援。10月4日,在給妻子羅詠裳的家書中,他仍不忘為自己打氣:
“此次保衛桂林,大會戰不日即可開幕,此戰關係重大,我得率師參加,正感幸運!不成功便成仁,總要與日寇大廝殺一場也……我在此生活如常,毋須遠念。此後作戰期間如有可能仍可照常通信。餘不及。即問近好。”
▲與家人在一起的闞維雍。圖源:網絡
安撫好家人,闞維雍隨即投入到臨戰部署之中。
對於桂林城的存亡,許多人是沒有信心的,這其中包括城防司令韋雲淞。他曾對白崇禧坦言:“副總長如給我五萬兵,也隻能守一個月。”顯然,這場保衛戰的結局是注定的。
盡管人人都知道桂林城朝不保夕,但闞維雍還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履行一個軍人的職責。
大戰前夕,闞維雍視察城防工事,路過一家棺材鋪,便停下來對同行的31軍副軍長馮璜說:“副軍長,你準備要哪一副?……今日抗戰防守桂林,死也光榮……我如先死,你就把這副棺材埋葬我於山水甲天下之桂林城吧!”
10月底,桂林城陷入日軍重圍,國軍的外圍陣地全線崩潰,圍點打援計劃也全盤落空。
日軍將進攻的重點放在了131師負責的城北與城東。盡管131師等守城官兵拚死抵抗,但抵不住日軍在兵力和武器上的優勢,各個據點相繼被攻破。
桂林城防司令韋雲淞見局勢已不可挽救,便召集眾人宣布棄城突圍。當晚,眾軍官一同就餐,闞維雍卻自顧自地喝起了悶酒。
待杯中酒一飲而盡,闞維雍留下一句“來生再見”後,平靜地離開。
11月9日,桂林城被攻破,中日兩軍轉入了激烈的巷戰。44歲的闞維雍深知大勢已去,無力回天,遂於指揮所內賦詩一首:
千萬頭顱共一心,豈肯苟全惜此身。
人死留名豹留皮,斷頭不做降將軍。
他把自己關進了房間,拔出配槍自盡。而這一天,距離抗戰勝利,僅剩約10個月。
5
十四年抗戰,為國殉難之人,留名者無數,未留名者亦無數。
這些已經逝去的英雄,那些未及道別的姓名。
他們的人生或許未被詳盡記載,他們的軀體或許早已化作塵土,但,隻要他們埋在了人們的心裏,他們依舊活著。
▲抗戰的勝利,離不開千千萬萬中華兒女的付出與犧牲。圖源:網絡
山河記得每一道傷。
我們站在光裏,是他們用永夜贖回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