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斯塔科維奇和俄國作曲家

來源: 2018-01-04 14:21:46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80年代的時候我最喜愛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廣播,那時廣播的內容豐富而又傳統。在音樂方麵印象最深的就是京劇和古典音樂。京劇節目裏經常介紹的就是中京院四大金剛李袁葉杜和北京院四大天王馬譚張裘,劇目基本是解放前的老戲和解放後創排的傳統戲,如白蛇傳,將相和,趙氏孤兒等,這些名字到現在有時還會隱隱約約從腦子裏突然跳出來。那時最煩的就是戲曲節目時間,可是電台沒那麽多選擇,為了讓屋裏有些聲響,總會把它當背景音樂放著,一邊兒聽一邊兒寫作業。

古典音樂欄目的內容也很豐富,涵蓋了幾乎所有知名和不知名的作曲家作品,從交響樂,音樂套曲,西洋歌劇到兒童交響樂---印象很深的兒童交響樂是彼得和狼,主持人很詳細地介紹了每種樂器所代表的動物,我第一次感到音樂語言的幽默和真實,古典音樂好像也並非那麽高不可攀。那時不懂,要深刻理解偉大的古典音樂作品內涵其實還是需要有豐富的學識閱曆和深厚的人生感悟的。那時有三位作曲家的作品最讓我難以理解, 也是最讓我厭煩的。西貝柳斯,每次播放到芬蘭頌的時候,我都會覺得緩慢單調的旋律就象那個寒冷的極地國家一樣遙遠與虛無。馬勒,這是一個我至今都難以感興趣的作曲家,那時電台經常會選他的作品,在孩子的耳朵裏,那些兵裏棒琅的一通亂敲亂彈就是一篇噪聲,絲毫沒有任何旋律性和美感可言。還有一位就是蘇聯作曲家肖斯塔科維奇,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麽他的名字在80年代那麽如雷貫耳,廣播報刊音樂會….到處都能聽到他的名字,他的音樂對我而言也如馬勒一樣雜亂無章。

人生的經曆和心理的軌跡好像經常會由偶然性支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中年的某個時刻喜歡上了肖斯塔科維奇的音樂。這個緣起,來自於他的第二圓舞曲,歡快的三步,悠揚的小號,仿佛重現了青春舞場上的那些飛揚的身影。油管裏有一個視頻,把這首圓舞曲配上了前蘇聯的照片,其中有衛國戰爭,國慶慶典,前蘇聯運動員在奧運會中奪冠的精彩瞬間,看過後不由得心潮澎湃,感受到一個曾經偉大的國家的光榮與夢想。然而肖斯塔科維奇的交響樂則是另外一個畫麵,它充分展示了前蘇聯衛國戰爭的恢弘氣勢和艱苦卓絕,他是一名偉大的戰士! 每次聽他的交響樂,總能感到他的音樂對我國解放後音樂創作的巨大影響-----就像看那些50,60年代的黑白電影,有波瀾壯闊的戰爭場景,也有神秘曲折的敵後鬥爭,甚至他的JAZZ,都會讓我神經兮兮地聯想到抗戰電影裏的鬼子進村!有些作品中的旋律,特別能表現人物內心激烈的思想鬥爭和情緒起伏,象文革後的一些傷痕電影,男女主角經過巨大打擊後或痛苦,或彷徨,或沉思的心裏衝突。肖斯塔科維奇的作品是敘事的的龐大史詩,理解他的作品必須要了解它的創作年代和背景----在這一點上, 我得承認,自己一如童年時那樣無知。但是當一位英勇的戰士化身為一名浪漫的詩人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自己的進化。沒有什麽能比肖斯塔科維奇的浪漫曲更能讓一隻音樂蟲子有去了解這位天才音樂家的衝動,對這支曲子,一切文字上的解釋都顯得多餘,唯一需要的是一顆仍保持跳動的心髒。它是沉澱的,思考的,掙紮的,深沉的,婉約的,綺麗的,夢幻的,最終一如它的名字,唯浪漫的。我曾一度把它設置成我的晨起鬧鈴,讓自己的一天在從容中開始。詩人的思緒是跳躍的,但最終會回歸到理性與深刻…肖斯塔科維奇是他所屬的那個世紀最偉大的作曲家,他的作品受到了不同意識形態陣營的熱愛,他的偉大超越了國界!!

冰天雪地的俄羅斯,大概由於氣候寒冷的原因,產生了很多世界級的詩人,作家和音樂家。19世紀的音樂家裏,柴可夫斯基和拉赫瑪尼諾夫是我最熱愛的兩位。他們和肖斯塔科維奇一起,是俄羅斯音樂三傑,象征著俄羅斯音樂的左(肖)中(柴)右(拉)。我從童年時代第一次從電台裏聽到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就被它深深震撼,它成了我一生古典音樂的摯愛。第一樂章的氣勢恢宏渾厚,鋼琴的低音區如大海掀起巨浪般咆哮呼號,又如在俄羅斯寬廣遼闊的大地上坐著雪橇縱橫飛奔---這樣遼闊奔放的旋律恐怕也隻有就著伏特加的俄羅斯音樂家才能寫出來!天才的音樂家也同時是魔法師,都善於構造一個多樣性的世界,從浪漫的《天鵝湖》、奇妙的《睡美人》到輕鬆愉快的《胡桃夾子》,老柴的這三部靈動的芭蕾組曲編織了一個充滿曼妙想象的童話王國。孔夫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化用在柴三篇上則可以說是“樂無邪”。柴可夫斯基是“地主的兒子”,但他卻“接觸到忍受苦難人民的靈魂深處”而由此創作了《如歌的行板》。這首曲調據說是柴可夫斯基去表姐家做客的時候,偶然聽到窗外的木匠哼唱的,於是他迅速拿起紙筆在此基礎上創作了《如歌的行板》。這首來自於俄羅斯民間的旋律是一曲悲愴優美的大地戀歌,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鄉土情感力量,它象征著俄羅斯的曆史和性格,飽含著作者對俄羅斯這片土地深深的眷戀。

如果說柴可夫斯基的音樂展示的是俄羅斯民族那種粗線條的壯美,那麽拉赫瑪尼諾夫的音樂則進一步拓展了俄羅斯民族憂鬱的浪漫主義色彩---柴氏的音樂是豪放的,而拉氏則是婉約的;肖氏的音樂是色彩鮮豔的敘事,而拉氏則是黑白斑駁的抒情,拉赫瑪尼諾夫是最具貴族氣質的作曲家。我第一次聽拉赫瑪尼諾夫的帕格尼尼隨想曲是在電影時光倒流七十年中,柔弱輕緩的前奏象一條清澈的小溪慢慢匯入到蒼茫寂寥的大湖中,他的哀愁,憂鬱,悲傷和對故國無盡的依戀完全融化在每一個音符中,聽的讓人不得縱欲淚流,隻剩下淚水在眼眶裏隱忍打轉。在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中,他繼承了柴1裏那種雄渾矯健的力量,仿佛如同俄羅斯連綿起伏的平原山川一般氣勢磅礴,廣袤蔓延。那裏有伏爾加船夫的背影,有原野裏一望無際的金黃菜地;也有音樂家自己心亂如麻苦惱的抗爭與滿腔的激憤,沉思的幻想。在俄羅斯那種粗狂冷酷的環境中孕育出的是一種無處宣泄,洶湧澎湃而又柔腸寸斷的深厚情感!

維特根斯坦說當言語不能表達的時候,我們隻能選擇沉默。沉默其實並不是一種消極的態度,至少它可以創造一個真空的環境,讓我們可以有時間靜下來和著音樂一起胡思亂想----言窮語盡,坐聽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