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發銀行想“重新做人”,得先把500億的“坑”填了
式微許久的浦發銀行,正在嚐試“重新做人”。
從去年7月,浦發迎來新任行長謝偉,“一正五副”管理架構正式成型以來,浦發似乎煥然一新,在普遍承壓的銀行業爆發出勃勃生機——
2024年交出近五年最好的一份成績單,歸母淨利潤增速頗為亮眼;
股價漲至11.63元,是近五年的相對高位,年內漲幅合計5.25%,處於行業中上遊。
2024年業績說明會上,58歲的董事長張為忠意氣風發,稱“讓市場看到了一個再出發的‘新浦發’”。
5月7日,浦發再度發布公告,副行長、首席風險官劉以研到齡辭職。劉以研2006年進入浦發,既經曆過“對公之王”的輝煌時代,也見證了其走向沒落,是一員老將。
一切跡象都在表明,“舊浦發”正在逐漸遠去。
但在光鮮的表象背後,是羸弱的風控、低迷的淨息差,和暴增的重組貸款。“舊浦發”的陰影和包袱,其實從未真正卸除。
浦發費盡心力,把自己打扮成了最好的樣子,但最後的結果,能否如他所願?
劉以研,在進入浦發前曾任交行長春分行副行長,進入浦發後當過個金部一把手,主持過人力工作,也曾在浦銀金租幹過董事長,在三個截然不同的業務條線摸爬滾打,業務能力可謂多元,個人履曆可謂繁雜。
但回顧曆史,在其擔任主管風險條線的副行長期間,風險管控成效並不如人意。
2016年常被視為股份行座次變動的分水嶺。一邊是招行靠著零售和財富管理蒸蒸日上,中信靠著對公基本盤策馬奔騰,另一邊,小微信貸資產滑坡讓民生銀行深陷“失去的十年”,而成都分行前無古人的775億元違規放貸大案,更是將浦發拖下神壇。
此案在當時因其規模和惡劣程度轟動一時:
比如成都分行大量客戶為礦產企業,在2014年的經濟下進行中,竟然成為“零不良”分行,更加荒誕的是,從分行到總行,竟無一人覺得離奇;
比如客戶經理指導客戶買殼造假,貸出去的錢兜兜轉轉,又成了沉澱的存款;
你能在其中看到許多金融犯罪的影子:空殼授信、越權審批。沆瀣一氣的包庇,複雜迷惑的業務邏輯……彼時浦發的手法之大膽激進,至今仍讓人覺得難以置信。
此後為求追趕,浦發又在2017年發力零售業務,以信用卡為支點,猛做規模,結果不良大爆發,再度陷入困局。
即便是近幾年,浦發也是監管名單上的常客。據不完全統計,2023年浦發被監管部門“點名”15次,2022年,浦發更是以64張罰單,超6000萬元的罰沒金額位居股份行首位。
展業激進是一方麵,重大風險事件頻發,則與監管缺位有關。誠然,業務發展與風控口徑間的平衡是銀行經營始終繞不開的難題,風控讓位發展,也常是大多數股份製銀行的選擇。
但風控形同虛設至如此地步的,在銀行業並不多見。疏鬆風控的結果,就是在浦發迷人的財務數據下,潛藏著洶湧暗流。
2024年,浦發銀行不良貸款率為1.36%,自2014年來首次下降至1.4%以下。重組貸款規模為369.32億元,占貸款比例不到0.7%。
看似不多,但同比2023年8.64億的重組貸款,暴增4275%。
更離奇的數據,出現在2024年半年報裏。根據注釋,如果按照《商業銀行金融資產風險分類辦法》(下稱《辦法》)口徑計算,重組貸款餘額是28.06億。
換言之,2024年下半年重組貸款激增341.26億,增速1316%。
《辦法》借鑒了巴塞爾委員會在2017年發布的《審慎處理資產指引》,後者明確了不良資產和重組資產的認定標準和分類要求,旨在增強全球銀行業資產風險分類標準的一致性和結果的可比性。你可以認為對風險資產的認定更為嚴格和細致了。
盡管重組貸款並不一定等於不良貸款,但試想若不加大重組力度,浦發的不良率又會作何變化?
誠然,將浦發的資產質量問題全部歸因於劉以研身上有失公允,但本應對資產質量負責的副行長,反倒在任期內屢出重大風險事件,也是不爭的事實。
然而,浦發在公告中仍稱其“恪盡職守,勤勉盡責”,對劉以研仍讚譽有加。這算不算一種諷刺?
首席風險官“不給力”,反映的深層問題,是浦發在人事任命、決策路徑等企業治理上的短板。
相比起一家全國性股份製銀行,浦發頗有城商行的風采。一個典型例證,就是其董事長人選,常帶有地方國資,而非銀行從業背景。
縱觀浦發銀行的股東架構,第一大為上海國資,第二大為中國移動,前者確保其能獲得上海本地的諸多基建業務機會,後者能幫助其聯係更多對公業務資源,是為“對公之王”崛起的基本盤之一。
但任何事情都有其兩麵性。國資背景帶來的深遠影響,一是高管任命的市場化程度不足,二是在戰略製定和選擇上常常錯過最佳時機。
2000年以來,浦發銀行共經曆6任董事長,任期在5年以上和以下的人數各占一半,一定程度上能說明浦發董事長變動之頻繁。
變動頻繁的原因,是董事長上任之際大多年事已高,已經或即將要退休。比如金運,任期不到一年半就退休的原因是“基於上海市有關部門對市屬企業主要領導的退休年齡有統一規定。”幾乎是剛上任就要退休。
這本身就會對銀行經營戰略的連續性造成一定影響,更何況董事長們大多並非銀行出身,本身在經營層麵也許並不專業。
導致的結果,一是可能無法及時規避風險。不管是在2012年鋼貿圈危機,還是近幾年地產行業風險上升,浦發都義無反顧地一腳踩進深坑。
二是可能無法及時抓住機會。2017年選擇發力零售這一方向本身沒問題,但彼時招行、平安都已經逐漸確立起零售業務領先優勢,吃到市場紅利之後,浦發的轉型戰略才姍姍來遲。
本就是後發者,還指望大力出奇跡,殊不知銀行客群需要持續運營才可形成護城河,某一業務的風控更是需要精耕細作才可精進,在金融業,大力出奇跡是行不通的。
直到2023年底,相對年輕的建行原公司業務總監張為忠空降執掌浦發,才似乎跳出了董事長人選“不專業”的怪圈。張為忠本就有公司業務經驗,浦發此舉,或為重新激活“對公之王”的強勢基因。
這一任命的效果還算顯著。盡管2024年浦發公司存款總額下降0.44%,但浦發對公貸款總額為3.5萬億元,較上年末增加3500多億,增幅11.11%。
效果不止於此,須知建行向來以科技金融見長,張為忠走馬上任後,浦發提出了“數智化”戰略,其中包括“數字風控”,意在將風險控製嵌入係統和流程,提高業務效率的同時強化風險管理。
理想很豐滿,但現實頗為骨感。正如前文所說,浦發近年仍屢吃罰單,業務違規現象並未得到有效治理,這或是因為戰略落地存在頂層設計與基層執行斷層的矛盾。總行在設計層麵的構想,未能完整落地至分支機構的操作層麵,背後揭示的,或是全行上下決策執行路徑並不通順。
綜合上述,不難看出浦發正處於新舊力量交鋒的轉變階段,正常情況下,銀行在這一階段通常以夯實基礎為首要任務。更何況新官上任,第一年常要出清往屆領導班子留下的各類隱患,業績洗澡再正常不過。
出現逆行業大勢的強勢增長,顯然不合理。
究其根本,浦發必須交出一份讓市場滿意的答卷,這直接關係到靠對公業務重拾增長的路子走不走得通。
對公業務,尤其是基建相關的業務,常會對銀行風險資本造成較多占用,所以保持風險資本充足,是開展、擴張這類業務的前提。
2024年末,浦發銀行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為8.92%,今年一季度又繼續下滑至8.79%,盡管仍高於監管要求,但顯著低於同業水平。
浦發並非毫無應對。早在2019年,浦發就公開發行500億總可轉債,轉股後用於補充核心一級資本。
但前提,是可轉債能成功“轉股”。
所謂可轉債,本質上是一種被賦予了股票轉換權的公司債券,發行公司事先規定債權人可以選擇有利時機,將債券按一定條件轉換成等值股票。所謂有利時機,本質上就是股價看漲。
對發行公司來說,可轉債至少要漲到行權價格,才能保證這筆可轉債的發行有意義,理想情況下是漲至“強贖”價,此時公司獲得將全部或部分債券贖回的主動權。
浦發可轉債的到期日是今年10月28日,隻剩5個多月的時間,5月8日收盤價為11.63元,可轉債的“合格線”為12.92元,“強贖線”為16.8元,分別還有約11%和44%的差距。
假設沒有轉股,浦發銀行將連本帶息兌付500多億元,無疑將進一步削弱核心資本,製約業務發展。
你可能會覺得,浦發離目標線越來越近,形勢還算樂觀,但實際上,要想進一步提振股價,浦發的武器庫裏已經所剩無幾:
先是大股東增持。從去年底到今年初,上海國資頂格增持9400萬股,並承諾5年內不減持,以此提振投資者信心。
再是業績利好,毫不誇張地說,浦發的2024年財報,堪比化了濃妝。
要想實現淨利潤增長,銀行的通用做法是在合理範圍內降低撥備覆蓋率。但浦發的撥備覆蓋率為182.26%,與監管規定的150%的最低標準相比,已無多少操作空間。
因而浦發又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戲,2024年減少了73.83億元的信用減值損失計提,與利潤總額增幅(76.74億元)基本相當。
而在不良貸款層麵,除了前述重組貸款,2024年已發生信用減值的發放貸款和墊款賬麵餘額為925.37億元,比不良貸款餘額多了193.83億元。
根據《商業銀行金融資產風險分類辦法》,該部分貸款理應計入不良,但由於有2年的寬限期,故浦發尚未將這筆資產歸類。換言之,浦發在2024年度對不良貸款的認定較為寬鬆。
上行推力不足,下行壓力卻是絲毫不減。
首先,浦發的淨息差依然羸弱,且下行速度偏快,僅高於仍在解決曆史遺留問題的民生銀行,這意味著用資產擴張尋求增量的方式,在浦發身上大打折扣。
其次,比對浦發與其他主要股份行的對公貸款行業去向,其實頗為相似,都主要投向基建、地產和製造業,僅在具體比例上存在細微差別。
但收益較弱,一方麵或許因為浦發在客群經營上尚不精細,另一方麵,或是被資產質量的隱憂拖了後腿。
靠財技、回購或是其他利好,隻能讓市場收獲短時的刺激,對浦發而言,真想邁入“新浦發”時代,還得先從風險管理、客群運作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