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記憶之七 --- 五七幹校和勞動改造

來源: 2023-07-10 10:25:38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我的文革記憶之七 --- 五七幹校和勞動改造

    在66年批鬥牛鬼蛇神高潮之後,揪鬥的現象比較少了,但是大部分的牛鬼蛇神都被發配幹諸如掃廁所之類懲罰性的體力勞動。我校的黑五類們大部分的勞動是修馬路、掃廁所、去苗圃挖樹洞、栽樹苗和砍樹枝等等。我爸在去五七幹校之前被發配到教工食堂和煤球和燒爐子。隻能在屋後的院子裏和煤球,在爐台後麵燒火,不得在大廳和灶台停留,說是防止階級敵人投毒。

    除了去五七幹校和武鬥最厲害的那段日子,以及被征召參加全國彩電產業大攻關的一年左右時間裏,從67年到71年底,我爸大部分時間都在那個食堂勞動改造,那個食堂每天要管近千人的飯菜。因為食堂離我家不足百米,我玩耍時會經常看到他幹活。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盛夏季節,我爹隻穿個大褲衩子,光著腳丫子,揮汗如雨,兢兢業業的將煤灰和一定比例的黃泥巴攪和成煤餅曬幹,然後將提前曬幹的煤餅一鏟一鏟的送入爐膛。。。。日複一日,天天如此。這個活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都是一個青壯年勞力也不輕鬆的重活。我爸雖是個書生,但體格強壯,幹活賣力,少挨了很多罵。有些臭老九體弱多病,勞改吃不消,被虐待。我爹曾經很得意的說,食堂的領導很喜歡我,說我一人能抵得上兩個人幹活。我感覺我爸勞改期間並不悲慘和悲觀,至少不會被批鬥,不會戴高帽子示眾,也不用寫檢查交代了,那種人格侮辱對他來說更殘忍。他除了白天賣力幹活,經常在晚上或周日在家看書擺棋譜,鑽研圍棋理論或者出門找棋友切磋。他是個超級圍棋迷,家有很多圍棋書和棋譜,晚年是湖北省老幹部圍棋隊主力,參加全國比賽,還是有段位的,是業餘幾段我記不住了。這都是題外話了。

    據我爸晚年回憶,在那些歲月裏,食堂裏的工人師傅們對他都非常友善,非常客氣,從來都是先生長老師短的稱呼。他對在勞改期間的食堂工人從來沒有任何負麵的回憶,到是對他的學生和同事,有許多非常令人傷感的回憶。最傷害他的正是他曾經最喜歡和扶持過的學生之一。此人文革後還當上了副校長。

    記得有一天我玩耍時路過食堂,我爸看到我手裏用來玩耍的小樹枝,就叫住我說,你給我找個樹枝做個教鞭,我很快要去上課了,言語間有些小激動,那應該是全國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的1972年初了。所謂的教鞭,就是一根小樹棍,用來指點黑板上的公式用的。我很認真的選了一根很直的,一頭粗一頭細的樹棍,還用鐵爐鉤燒紅後燙出一個小洞,穿上一個小繩子。記得這個教鞭我爹用了很多年。   

    我已經不記得五七幹校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了,應該是工宣隊軍宣隊進校後半年左右時間吧。下放五七幹校不僅是牛鬼蛇神了,而是幾乎全體教職員工。尤其是那些批鬥過牛鬼蛇神的造反派教職工也不再神氣了,無一列外的下放到五七幹校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那段時間校園裏除了老幼家屬,幾乎沒有成年人了。很多家庭就剩下未成年的小孩了。但是中小學教師沒有下放,必須堅持教學。我媽是中學教師,雖然沒有下放,但是經常參加各種學習和運動等,常常到深夜。因此隻有我年邁的外婆帶著四個男孩(包括我姨媽的兩個兒子)生活。後來校園裏出過幾起流氓入室侵害案件,我們小學就把家裏無成年人的小學生集中住宿了很長一段時間。

    大部分下放五七幹校的都在那裏勞動了好幾年,還出過好多起傷亡事故,我記得我至少有兩個同學的爸爸在五七幹校非正常死亡。有趣的是,我爸下放五七幹校的時間卻是出奇的短,不記得是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了。有一天鄰居的孩子匆匆跑上樓說看見你爸回來了。我們從窗戶上探頭一看,還真是他背著鋪蓋卷走過來了。簡直是難以置信,引來了了鄰居們一片羨慕,因為家家戶戶都有親人在幹校。我校的五七幹校在湖北省的鹹寧縣,以當時的交通,一天都不一定到得了。在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之後,五七幹校逐步變為輪流下放勞動,一般不超過一年輪換一批。臭老九基本都重新允許參加科研和教學工作,那些小走資派們也大多數官複原職或恢複工作,隻有被定為諸如叛徒之類在曆史上有汙點的一些幹部仍然不能恢複工作,我的姨媽和姨父好像是因為曆史問題,至少是74年以後才從幹校回來。

    還是言歸正傳,話說我爸從幹校回來,是奉招參加由黨中央親自指揮和親自部署的全國彩色電視大攻關,接到命令的任何單位和個人都不得違抗。老爸回家後的第二天就被集中到五十年代由蘇聯援建的武漢展覽館,實行半軍事化管理。那就不叫勞改了,各種待遇明顯改善。記得我們曾經去武漢展覽館參觀時,一位女軍代表還特別走過來和我媽握手寒暄,令我爸爸受寵若驚,這可是多少年沒有的待遇了。這時我媽就來及時教育我了:“你看你爸就是業務能力強,有能力黨就會給出路”!

    彩電攻關集中了當年全國電子行業的精英,但是最終的結果也是很無奈的。我去參觀過當時的攻關成果,以今天的視角來看,是浪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攻關結束後,我爹沒有回五七幹校,而是繼續在食堂燒火和煤。不久就重返教學崗位,回到了久違的講台,但是對他的批判卻從未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