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是諸葛亮的謀士(文革鄉間紀事之十二)

來源: 2019-04-27 15:52:39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司馬懿是諸葛亮的謀士(文革鄉間紀事之十二)

我是1971年春季開始上小學。不錯,是春季。

自那時起,我在學校裏批判過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揭批過林彪孔老二、讀過儒法鬥爭史,評過水滸批過宋江,反擊過右傾翻案風,還寫作文狠批過四人幫。

可是,一直到78年夏天初中畢業之前(文革中,河北省學製是小學5年、初中2年(正好趕上文革結束的那兩屆延半年),高中也是兩年),一句外語也沒有被教過,一道幾何證明題也不會作;一本初中化學學下來知道碳酸氫銨加熱分解,知道尿素在土壤中的微生物作用下變成碳酸銨。

至於語文課本中的文章,學過“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學過“老三篇”,學過東留善固村《舍己為人的華爺爺》,學過《腦袋上的高粱花不能少》的耿長鎖,學過《一心為公的王國福》,學過《子弟兵的母親戎冠秀》,對其它課文的印象就都不太深了。

至於詩詞,學過夏明翰的《就義詩》、葉挺的《囚歌》,毛主席的《北戴河》、《遊泳》、《井岡山》、《重上井岡山》、《為女民兵題照》、《為李進同誌題廬山仙人洞照》、《到韶山》、《鳥兒問答》、《長征》、《和柳亞子先生》。

至於古詩詞,就學過《憫農》和《登鸛雀樓》兩首,僅僅兩首。

哦,還學過兩首現代詩詞。一首叫《紅色電波震長空》,裏麵最後幾句“克裏姆林宮聽到樂曲東方紅,赫魯曉夫二世亂哄哄。華盛頓聽到樂曲東方紅,目瞪口呆----尼克鬆”,至今印象深刻。

還有一首忘記叫什麽名字了,裏麵有這樣一段,“弟弟蹦妹妹跳,爺爺摸著胡子笑。俺娘忙把奶奶叫,快來看快來瞧,海河大軍要到咱村了,從今不怕旱和澇”。

學過一篇帶插圖的兒歌“亞非拉,小朋友,革命路上手拉手。槍杆子裏麵出政權,誓把紅旗插全球”。

對了,還學過一篇帶插圖的兒歌“爺爺七歲去討飯,爸爸七歲去逃荒。今年我也七歲了,高高興興把學上。……”。

 

 

批林批孔運動時還要求小學生們寫兒歌。我自己寫的可能實在是太臭了,現在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但是一個叫劉明三的同學寫了一首兒歌我倒是印象深刻,“潘冬子,春伢子,他們都是黨的好孩子,恨死胡漢三這個賊小子。潘冬子,拿刀子,殺了胡漢三這個賊小子”。以後我們就叫他胡漢三了。此次清明節回家路上遇見,我喊他一聲胡漢三,他愣了一下,馬上笑了。

 

文革時的農村,教師隊伍正處於青黃不接時代。經過“三年自然災害”,河北省有100多萬人拿工資吃商品糧的在1962年下放完全成為農民,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小學教師。教書十多年月薪38元的我爺爺和師範畢業後教書不到兩年月薪33元的我爸爸都被下放了。據說我爸爸被下放時因為得罪了不學無術的小學校長。過後不久,我爸爸經過高人指點給縣教育局寫信才得以恢複教職和國家職工身份。而我爺爺就從月收入38元的教師變成收入微薄不定的農民了。

1963~1970是生育高峰年,我同學、玩伴們的家中平均應該有四個孩子吧,反正小名叫小五、小六的很多。男生小六不光是有五個哥哥,還有兩個姐姐啊!

孩子生得多,上學的也多,需要的教師也多。

記得那時候動不動就要小學生到各村遊行喊口號做宣傳,回到學校以後還要排好隊做總結,校長(校革委會主任)幾次都非常興奮地說,“看遊行的老爺子老娘子們都說,‘謔,有這麽多學生!’”。

那時候,農村老爺爺老奶奶沒有別的成就感,第三代有一大群。記得我奶奶經常誇官:“就一年裏,我們家來了五匹馬!”。我大姑家有五個孩子,我們家、二姑家、三姑家、二叔家各有三個、老叔家趕上了計劃生育就隻有一個。

我們小學包括初中,有700多學生。

正式的教師不夠怎麽辦,就有了很多民辦教師代課,就是拿工分的農民到學校當老師。現在細想一下,從小學三年級起到初中二年級畢業,教我的老師所有二十多個老師中除了三個是文革前師範畢業的之外都是民辦老師。

這些民辦老師,有的是“老三屆”,有的是文革中的高中生。老三屆當老師的,教學水平還是可以的,最起碼他們自豪於自己是文革前靠本事考上縣一中二中的,如果國家秩序正常,他們是有可能考上大學的。

而更年輕的那些文革期間畢業的青年教師水平就很差了。

文革中畢業的高中生,一是教科書不行,二是教學質量不行,三是生源不行。

關於教科書和教學質量不做贅述。

生源,那時候講的是根紅苗正。上高中是全憑推薦,大隊黨支部革委會有最大的決定權。被推薦上高中的要麽是各級幹部包括村幹部子弟、要麽是有門子路子的貧下中農子弟。

我們村有一個富農的孫子,論學習成績是我所在的小學(初中)畢業的三個班共150左右人中始終排第一的,學校領導和公司總校長都推薦他上高中,但是大隊領導不同意。他就隻好初中畢業回家修理地球掙工分去了。

記得10歲的時候,我、其他的孩子們,到地裏撿柴禾,讓一個大隊幹部給逮著了,這個大隊幹部惡狠狠地罵著我們,“你們這幫小王八犢子,將來那(誰)也別想上高中”。

我也一直認為我夠嗆能上高中。雖然我爸爸是教師、雖然我學習成績還算不錯、雖然我們家成分是貧下中農,但是我們家在村裏沒有勢力,我爺爺姥爺還都有“一般性曆史問題”。

從10歲起,我就非常發愁自己的未來:“上不了高中,就不好說媳婦;說不上媳婦,就要一輩子打光棍;要是一輩子打光棍,……”。

所以,那時候起我就不好好學習了。小學時的四則運算、應用題都不會做。初一上物理課,我從來沒有好好聽講過,一道作業題也沒有做過交過,老師也不管我的學習(我爸也不管?他當時在縣裏麵很遠的其他公社隨教育局副局長“大下”蹲點,一個月就連著回家四天)。初中幾何課也是一樣。一直到78年夏天考完高中,我仍然是一道幾何證明題也不會證。

1977年2月份開始上課的初中化學倒是引起了我的足夠興趣,隻是河北省的初中化學教科書編的實在是太臭,裏麵提供的基本化學知識不到打倒四人幫以後的新編教科書的10%。但是無論如何,我的考高中成績是化學滿分50分,一分也沒有丟。

學習成績不好,挨老師的揍可不是一次。挨過初一物理老師的揍、初二幾何老師的揍、初一班主任語文老師的揍,……。一般的,都是拿教鞭抽後背,真的是讓幾何老師抽斷過不至一根教鞭的。

挨的最多的揍,是從小學3年紀到5年紀都當我班主任的老師的揍。

這個班主任,是73年剛高中畢業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女老師,平常倒是美美臉上眼裏都帶著笑意,帶著少女的羞澀,有時候還俏皮的一吐舌頭,感覺就是一個電影《英雄兒女》中女主角王芳的長臉版。可是罵起我們學生可是逮住啥就罵啥,比如“花崗岩腦袋”、“吊死鬼搽煙粉,死不要臉”(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歇後語的正確表達法應該是“吊死鬼搽煙粉,死要臉”)。

記得有一次,美女班主任不知道為什麽就把我和其他四個男生叫到一個小間辦公室。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想笑,我就笑了。美女班主任順手的一粉筆就砸在了我的頭上;緊接著,她的粉拳就時輕時重地落在我的前後左右上下的身上。我是越被打越想笑,莫名其妙地想笑,美女班主任對我是邊笑邊打,確切講是咬牙切齒的同時眼裏麵仍然是帶著笑意。不過,此事給我留下了的後遺症就是:戀愛時的女盆友以及後來家裏領導對我動手動腳時不管是打的有多疼,我都能挺得住,隻是感快意、興奮、輕鬆,從來不會惱怒或反擊。

這是不是有些犯賤?!

打嗬欠傳染,這笑也傳染。那天,不論是笑點低和笑點高的其他四個同學,也都受我傳染而發笑。尤其是,有個小名“結實”的同學強憋了半天,最終發出了極怪的笑聲,結果是結實同學被美女班主任結結實實揍了幾粉拳,隨後又多賞了一粉腳。

踹一粉腳,可比擊一粉拳、砸一粉筆重多了。

那天被莫名其妙地叫到辦公室,莫名其妙地笑場,莫名其妙地挨揍,又莫名其妙地被揍完放回教室。

其實,美女班主任是想向我等四個“班長”了解一下班裏同學上自習的紀律情況,結果是以我笑場大家挨頓揍而破了功。

美女班主任豈能善罷甘休,把我們四個帶到教室,成一排站在講台上。就跟黑五類挨批鬥似的,讓我們幾個依次說“我是一班班長,我沒有遵守紀律”、“我是二班班長,我沒有遵守紀律”、“我是三班班長,我沒有遵守紀律”、到了我時我繃著臉說“我是四班班班長,我沒有遵守紀律,我以後要嚴肅”。至於怎麽個沒有遵守紀律,就心照不宣或不得而知了。很可能是笑累了。我們四個班長和美女班主任在全體同學麵前都沒有再笑。

哦,那時候的班叫排,是紅小兵排,有一個排長。我們這些所謂的班長,隻相當於小組長。

那幾天,說大鼓書的藝人正在村裏說《豔陽天》,因為美女班主任的名字發音有些相似,我以後背地裏就叫她馬鳳蘭了。馬鳳蘭是豔陽天裏反麵人物馬之悅的胖老婆。

美女班主任從來不知道我背後叫她馬鳳蘭,要不她不打死我。

 

最冤的是小學四年級時挨該美女班主任的揍。

那時候批林批孔運動已經轟轟烈烈開展起來了。

有一天,我爺爺在看著人民日報,不知道為什麽,那篇文章老長老長的。不知為什麽,那裏麵反複出現一個詞語“孔子”,我不認識那個字,就猜著念“猴子”,我爺爺說念kong。我沒有感多大的興趣。

又過了一兩個月,我姥爺從新華書店買回來不薄的一本書,書名是叫孔丘、孔老二,還是什麽的?實在是想不起來了,總而言之,是寫孔丘的一生,裏麵還有很多漫畫。我看過好多次,裏麵的陽貨、季孫氏、齊景公、晏嬰、柳下蹠、子路、顏回、孔俚、少正卯、冉求、周公這些人物我還能記住名字。我對常凱申和孔老二一直都沒有好印象,可能就是因為對他們的第一印象就是因為看了《人民公敵蔣介石》和這本書。

再以後,我爸爸拿回來一本《法家著作選讀》,我因此讀過五蠹、問孔、刺孟、商君書更法、封建論、答司馬諫儀書、讚劉諧、秦政記、秦獻記。知道了章炳麟就是章太炎。

當然,看這些東西不如聽我爺爺講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傳有趣。

河北省,為了適應評法批儒的大氣候,在那一年居然給我們發了語文補充教材,其中有一課是《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當然是白話文。不用說了,是把諸葛亮當法家了。

其中課文中有一段講到諸葛亮訓斥馬謖“……,輕視司馬懿,……”。

美女老師就講解說,“司馬懿是諸葛亮的謀士。當馬謖駐紮在街亭時,他給馬謖出了好多好主意,可是馬謖輕視他,不聽他的,……”。

我當時個頭已經很高了,坐在教室的最後排。我聽到美女老師說司馬懿是諸葛亮的謀士,不禁大笑,隻是現在忘記了是否像占天時的曹孟德那樣的撫掌大笑或像隱居的水鏡先生司馬徽那樣仰天大笑。

美女班主任聽到笑聲立馬劍眉立豎、杏眼圓睜,拎著白楊樹苗剝皮做的新教鞭就奔我過來了。同學們也隨著她的步伐先後扭過頭來。

眾目睽睽之下,美女逼問我笑什麽?

我這時候倒是精明起來了,我強抿著忍不住要笑的嘴就是不說話。

美女一邊義正辭嚴的訓斥我“我叫你笑,我叫你笑!”,一邊用教鞭在我的厚棉襖上使勁給了幾下,臨回前台還來了句“你不想好好上課聽講就家去”。我呀,隻能是砍頭隻當風吹帽,鞭背享為敲打土了。

放學後我把我語文老師說司馬懿是諸葛亮的謀士的事兒給我爺爺學了一遍,爺爺隻用鼻子哼了一聲,停了一會兒後又唉了一聲,然後上下嘴唇高頻率地動了起來,因為他們也發出音來我不知道他說的什麽。

 

我在上大學之前從來就不知道,我們那個小學在1949~1966年的畢業生中居然有20多個考上大學的,考上南開大學、天津大學、東北工學院、北京鋼鐵學院的不隻一個。

 

1976年10月份粉碎四人幫,77年下半年就聽到了可以考大學的信息,再以後我們初中延期半年到78年夏天畢業,可以憑成績考高中。我又從我姥姥那裏知道,她在大城市工作的二侄子的兒女(我的second cousins)中有兩個在77年、一個在78年考上了全國重點大學。那咱也考大學、考高中、先好好學習吧。

 

這時候,小學領導把一個秦皇島一中畢業但是由於成分不好在家裏務農的王近誠老師請進來教我們代數,是王老師發覺了我、給了我自信,讓我拾起好好學習的信心,有一次奪得了一個全公社第一的好成績,並且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績考上了高中,……。第一、第二名的現在也都在美國,都是四個美國人的爹。

 

讀大學時,有一次坐火車回家。鄰座的一位問另一位,“大哥,啥叫公元?”,哪位大哥就解釋說,“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公元就是說從釋迦牟尼出生那年算起。比如說今年是1984年,……”。

估計基督和如來佛又打起來了。

 

去年清明期間,我在村口遇見了“馬鳳蘭”的弟弟和平,我要來了我的你們班主任的電話馬上就打了過去,美女老師說:“……,那時候你們還小,我也年輕,……”。她可能是想起來揍我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