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畫與我（圖、文）

連環畫與我（圖、文） 2006-07-14 11:26:54

網友走馬讀人貼出《連環畫報》，使我重新想起了連環畫與我的故事。 （一）上海時期 一分錢看兩本舊的；或者看一本新的--這是60年代 上海的行情。 書店的老板像個殘弱書生，可是，生意頭腦不錯。他將不太厚的畫書拆成兩本，前後用好幾張報紙墊著，加上厚牛皮紙的封麵，用毛筆寫上書名。將新書的封麵撕下來掛在天花板下，編上號碼，方便不識字的小孩如我------我是先“識”畫,再識字。 封麵繪畫設計，常常決定了我看還是不看，新書，是不準借前翻閱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留在小店長板凳的時間也增長，所有的中外名著，我幾乎全是先看連環畫----《三國》，《東周列國》（老分不清到底有幾國---香港人說--七國哽“亂”），《水滸》，《西遊記》，《紅樓夢》（太多女人啦，小姐丫環個個美的分不清），《梁山伯祝英台》（你看到過英台出浴山伯撞進來的畫麵嗎？），《說嶽全傳》，《楊家將》。。。。《山鄉巨變》，《紅日》，《鐵道遊擊隊》，《渡江偵察記》，《紅岩》，《劉胡蘭》。。。。。西方的《牛芒》，《茶花女》，《中鋒在黎明前死去》。。。。。 後來，文盲的母親要我講故事，升了級，辦了張借書卡，可以在家細細的看，配合母親的喜好，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團圓之後》，《秦香蓮》，《孔雀東南飛》，《白蛇傳》，《生死牌》。。。。。 不喜歡看電影版，太黑暗，沒畫意，死板。 借回家來，臨慕的第一個人物是雙搶陸文龍。（他為啥歸順嶽飛後就默默無聞了呢？） 漸漸的，知道一些連環畫畫家的名字：顧炳鑫/程十發/應野平/王淑暉/鄧柯/華三川/賀友直/戴敦邦/劉旦宅。。。。 我最迷的是鄧柯《中鋒在黎明前死去》的現代派畫法，在封閉的50、60年代初，他向我傳遞了不少完全陌生又新奇的美術知識，從人物造型，背景，擺設---每一張畫麵我都可以捉摸半天。。。我實在不舍得還給書店,於是，我說丟了，希望賠他舊書的價格--誰知道他要的是全價：五--毛-六分！--那是我整個月的零用錢------還要加六分！過 了兩天，我說找到了，還了給他。 兩年後，鄰居女孩說她可以送給我一本《中》，交換我為她畫幾張彩色的洋娃娃，我忙上答應。雖然，那是本沒前沒後的版本--它一直伴我到74年離開中國之前。 插隊之前，某天，因朋友的朋友介紹，有辛被上海連環畫名家陳煙帆、許老師夫婦接受拜訪、啟蒙---說有幸--那是在文革浩劫的高潮，中西藝術都被批的體無完膚--怎敢教人？年輕人都在揭發老師的“罪行”--誰有膽量私下教學生？---因此，我真是非常幸運！ 陳老師是大近視，是中國早期留法大畫家顏文良的學生，陳先生還帶我去淮海路拜訪文革中孤獨的顏老先生， 顏大師年近八十，精神抖擻，親自搬動畫框，給我欣賞他的大作，看得我肅然起敬，啞口無言。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老藝術家一點也沒有權威的架子，還要我在訪客不上正式簽名留念呢，大師他厚實的、溫暖的手握著我還沒成型的小手---那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至今好像還在。。。。 顏文梁早期的油畫（他的《廚房》獲得1929年法國沙龍展榮譽獎） 陳煙帆老師非常誠實的告訴我：畫連環畫，為的是稿費優惠。他的鉛筆淡彩儒雅別致，可惜彩色印刷太貴，沒有畫冊麵世。社會上政治鬥爭使得生活緊張，可是，陳老師仍然保持藝術家的幽默，說起到西安貴妃池排隊--幾個人享受“與貴妃共浴”。。。文革時期，也算“色”膽包天啦！ 文革時期美術啟蒙老師陳煙帆連環畫全集封麵 ---------------------------------------------- 正值子女插隊問題困擾，每次拜訪，夫婦倆還是熱情接待。拿出藏畫，中西畫冊讓我觀賞，實在感激不盡。這些要將窗簾拉起來欣賞的藝術印刷品，燃起了少年我多少激情和夢想呀。。。然而，我並沒有向老師請教連環畫的繪製，當然---基礎還沒開始，還沒那種奢想。 顧炳鑫的素描本《渡江偵察記》手法特別，據說電影導演在拍攝之前參考了他的大作。文革中顧先生畫的列寧係列--筆法還是簡練準確，可是不見了自己的風格，在當時，也屬自然。 華三川的線描情意兼有，《白毛女》獲大獎，不過，我喜歡他為《上海的早晨》畫的插圖--構圖大膽新奇，形象個性特出，為小說添色不少。 好多連環畫家都畫插圖--《烈火青春》的炭筆畫非常出色，可惜忘了畫家的大名。 豐子愷的《阿Q正傳》有漫畫色彩，個人風格和原作的精神十分吻合。他藝、文、人具佳，解放後被選為“上海畫院”首任院長---也是連環畫地位與眾不同的開始。 程十發的《阿Q正傳》，將水墨連環畫發展到前無古人--後--似乎也不見來者--即使學他--不可能學到他的全才。他的構圖奇特，簡繁搭配，運筆灑脫又抓準原作的地方風俗，馬上成為各地爭閱的高手名家。他為《中國古代寓言》畫的插圖，也幫我形象的認識了古代寓言的魅力。程先生德高望重，被選為第二任上海畫院院長。 賀友直是連環畫大家，當我們還在欣賞寫實的畫麵時，他已經用非常拙樸的線條，略微變形的造型，恰到好處的創出了《山鄉巨變》簡樸的農村故事。獲得全國第一。因為他特殊的線描--被北京中央美院請去教學線描。他完全靠自學成才。他的為人和作品一樣個性十足，低調，不愛出風頭。 多年前我回上海展出，以畫會友兼向良師益友匯報，聆聽賜教。賀老先生回帖說會來畫展，但不出席開幕酒會。結果他來了，走後我才知道，好不遺憾，尤其是聽到接待的大姐說了他對我的習作肯切的評語--更叫我非拜訪老人不可--後來，有幸見到他，真是畫如其人的大家，德高望重卻又自然平淡。小人書連環畫家，也可以是大家。 （二）香港時期 到了自由的香港，（70年代初）先去商務書局買了國內在批判的全套《三國》，還是好看！其中有一集，畫家的筆法有點反叛，完全不理其他人較寫實風格，將人物簡練，誇張拉長，好多直線，設計感和現代感很強--畫家在嚐試--可惜，忘了他的大名，也不見讓他畫其它的故事。 我在書展上買到了解放前版本《金瓶梅》，是新加坡的翻版，原畫者是中國漫畫裝飾畫大師張正宇/張光宇（《大鬧天宮》的原創者）的弟弟-----給親戚寄養後改名曹涵美----他的筆法和張氏兄弟非常相近，線條瀟灑，功力深厚，格圖飽滿，畫麵細致，造型既傳統又現代，文化修養到了如火純青的階段--好多大家題字。錢鬆岩。。。。一版畫，一版文，文中刪去了色情字語，性愛畫麵，樂而不淫，實在空前絕後！有個老畫家借去，幾乎不願還我-----前年，杭州有人翻版，線裝版，非收藏不可！ 前幾年有人畫了100幅《金瓶梅》，宣傳說是“首創”，我想他們一定沒見過前輩曹先生的連環畫傑作。 我訂閱了國內《連環畫報》，看到了80年代畫家的作品，個人風格都在探討創新，逐漸建立。浩劫後也有股新的生命線在發展：黃全昌/奚阿興/黃懷慶/施大為/夏葆元/姚有多/姚有興。。。。。 姚氏兄弟的水墨連環畫《小倩》（倩女幽魂？）在香港很多好評。 描寫文革武鬥的《楓》的連環畫，鄭義故事原創---連環畫非常劃時代的將反麵的正麵的形象集合在電影一般的畫麵，色彩都帶有非常深的個人的感情，將一個無可奈何的愛情悲劇，展現在連環畫上，非常有震撼力。香港喜歡看/畫連環畫的導演徐克--好想將故事拍成電影--據說，國內拍了。不知效果如何？（畫家是三位農場知識青年：劉宇廉、陳宜明、李斌） 連環畫和電影的密切，在美國相當普遍，但是先有連環畫原創，再拍電影，中國好像不多見。 隨著電視和電影的開放--《連環畫報》的熱潮開始下降。 原因當然是各方麵的，其中之一，可能是原先的大畫家都不再創作連環畫而“全職”當畫家去了。具體的是稿費不再優惠--老畫家告訴我--50/60年代畫一小本的稿費--全家可以去最高級的錦江飯店吃大餐-還有剩餘。80--90年代的創作稿費--連錦江飯店的門都不敢進。。。。。 香港有個人畫功夫的連環畫賺了大錢，他學的是日本較粗俗的一些手法，誇張粗眉大眼。對象是打工仔，乘著李小龍的火紅，流水作業，有人專畫線，有人專畫造型---故事也自己編。 我不喜歡粗俗的內容和筆法，但是，他們吸收了日本和美國的大開本以及電影感的分割畫麵構圖--這是中國90年代之前所沒有的風格。 我的日本老師送過一套大開本的連環畫《子連雄狼》（斬虎屠龍劍）（有電視連續劇和電影版）----用毛筆寫實的畫法，將人物性格和大決鬥場麵都表現得有十足的東方色彩--電影一般的分割，大開本占了不少優勢。《三國》老式的版麵實在有點限製，尤其是大場麵。 台灣有個鄭問，走的就是這條路線。他有不錯的繪畫基礎，畫了中國古代'《刺客》係列，在東南亞創出一番天地。 香港90年代的馬榮成，自編自畫自出版，也有不少讀者，而且讀者的層次有提高的趨勢。他結合了現代武俠小說的故事，走的還是接近日本的通俗路線，比前一輩的本地畫家多了一份細膩和柔情--不過，還是因為美術基礎的訓練不足，樣板造型，老年少年中年--好像都是那張臉--俊美是有了，可是都留在表麵，不同的故事相同的臉，無深度和卻感染力。 也許他們有自知之明，說是“漫畫家”，不像中國說是畫家，也沒有人將他們和藝術畫院掛上（漫畫當然也是一種藝術）當然--這些隻是我的個人見解。 在香港訂閱了美國連環畫的權威雜誌《HEAVY METAL》---各種畫派的連環畫家不斷地出現，唯一相同的是電影感強。同時認識了美國的大師級連環畫家插圖家FRAZETTA.。據說，他畫的封麵做插圖的小說銷路特增。他的鋼筆畫輕鬆活潑，油畫色彩豐富統一，女性的美豔和男性的粗野強壯張力無限 。他的畫冊非常受歡迎，出了好幾本。他有自己的美術館，他本人就像他畫麵上的健壯美男子，魅力無法擋！ 在香港，我用剪紙，石刻，重彩等不同手法，也試做過幾套短篇連環畫的繪製，用東方的手法，表現西方的宗教內容。。。稿費，還不錯。在梵蒂岡，還得到一雜雜誌專訪介紹。。。。 30年前，仿漢磚畫連環畫《聖經故事》（原大） ---------------------------------------------------------------------- 仿剪紙連環畫--《亞當和夏娃》（原大，30年前，獲梵蒂岡雜專頁介紹） ------------------------------------------------------------------------- （三）美國時期 紐約是美國連環畫的大本營，權威雜誌《HEAVY METAL》就在長島區，我和上海出版界的朋友去拜訪過，他不相信如此有分量的雜誌--才那麽幾個人。 紐約曼哈頓33街有家連環畫專門書店“JIM HANLEY'S UNIVERSE--那裏有好幾千種不同國家的連環畫，以美國，日本為主，也有些蘇聯的香港和韓國的。蘇聯的繪畫實力，還是有！一本描寫紅軍女戰士的連環畫，藝術性和大眾化結合得非常好。 911事件不到兩星期，我看到三本厚厚的有關的連環畫原創，與時俱進--美國連環畫人也懂。 讀者以成年人為主，青少年也不少，女孩子不多--但是，訂閱的就無法知曉了。我兒子就收藏了上千本。 《超人》《金剛》《女超人》《米老鼠》。。美國好多電影按連環畫改編，刺激美國連環畫家的水平不斷更新。 電影感越來越強，加上電腦的配合，有時幾乎比看電影還過癮。 有的導演，造型和燈光氣氛完全照連環環畫的原創---《SINCITY》（罪惡之城）《300》（斯巴達克）。。。幾乎可以對照著連環畫看電影！ 李安沒有拍好《綠色巨人》--不是他才華不夠，想是他究竟不是看美國連環畫成長的人。 ------------------------------------------------------------------------- 和30年前的《HEAVY METAL》來比，也有不少變化，情色多了些，暴力也強了些--不過，我想時代也在變。 封閉3 0/40 年後的中國，人頭湧湧的上海公車站上擁吻了十分鍾的少男少女-----他們會看大師賀友直的《山鄉巨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