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采心

作者：悉采心 配樂：Bricks：https://open.spotify.com/artist/09gaFJeAog7AsTsnXAGQ8J 多年前我第一次買房時，仨友人分別向我推薦了三位經紀。第一位打電話聯係我，聽我懷裏有娃吱哇亂叫，便提醒我說，這種小房在Open house後，會遭到哄搶，若我看上了，她當場會幫我寫Offer，20多頁的買賣合同要填要簽，帶孩子去不方便。 第二位是個男士，他來電時孩子在午睡。怕吵醒娃我接起電話往外走，卻聽他連連喊“甜心”。我說我不是甜心是采心，他噎住，之後訕然抱歉，說把我和他女友的電話，給看混了。 待到第三位打電話進來，趕上娃餓了，嗷嗷待哺。我擔心孩子的哭聲又會招來反感，就沒敢接。隨後聽電話錄音，老大姐的語音不急不緩，柔和溫暖：我叫珍，是XX介紹給你的Agent。聽說你的Baby還小，我知道這時候很需要媽媽的照顧，就不再打擾你了。你方便時找我，咱們約時間看房。屆時我可以開車去接你，讓你在後座安心地帶娃…… 這三位我都素未謀麵。好處是我還沒來得及犯“外貌協會”之錯，就直接觸及專業素養。 不難猜測，我選擇了第三位，雖然沒選擇坐她的車。從她的留言中，我能感受到她的認真、耐心與穩健，同時還有職業道德以外的人格魅力：體諒、寬容、能夠喚起信任感的親和力。 我們在房址處匯合後，她的妝容氣質，又一次令我敬仰。摘下大黑超同我握手時，她爽朗大笑，臉上的皺紋密如漣漪，卻毫不介意，笑至眼底。雖然隻是看房，她仍然持守職業婦女的職場風範，身穿西裝套裙，半高跟鞋，走路端莊輕盈，自帶一種無需美貌支撐的高端大氣。 看完房後，望著前院三五成群不肯離去的眾多訪客，我想起第一位agent的“哄搶”之說，等待珍幫我寫合同。結果又是出乎我意料的誠懇體貼，她讓我回家想一想，跟老公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那時候還沒有網簽，到她車上取空白的買賣合同時，我看到她鋥亮鋥亮的鋼琴黑奔馳，S-500。我脫口而出：全新的大奔啊。她一點不扭捏，自豎拇指點讚，接著說一句非常讓我走心的實誠話：孩子長大後，我能專心賺錢了，而且賺到了，進入了事業的黃金期。去年破局，我第一次成為千萬經紀，拿了白金獎。我就買了輛新豪車，給成為大媽後才成功的自己，一份大大的獎勵…… 就這樣，珍不但幫我買了房，也是我周圍的平凡人中，第一位給我做了“大媽榜樣”的女性。 那時候，正逢國內的母親退休離職。在一通越洋電話中，我問她回家後做什麽。她說像鄰居大媽們一樣，幫你哥帶娃吧。我就想起了“大媽榜樣”，出言幹預：老媽，你曾作為單親媽媽，把我們仨孩拉扯大，現在過得美滋滋的哥嫂兩人，難道還帶不好他們的一個娃？破局生活一次吧，也許你正逢人生轉型的黃金期，自己還不知道呢。 不知是不是我的話起了作用，當了半輩子老師的母親，不久後“下海”了。她到郊區租了一趟廢車間，開了家釀酒小作坊，一度酒香不怕巷子遠，供不應求，出來即光…… 前幾年老媽重病，我回國看她，她讓我扶著她到酒坊轉轉，精神大好地給我講造酒的過程。誠然，酒坊裏的設備和器具，比我參觀過的納帕穀的任何一家酒莊，都簡陋陳舊，但我還是趴在她的耳邊告訴她：媽，我為你驕傲，敢於告別過去，從老師變成了老板娘…… 如果說，中年女人最害怕遭遇的，是婚姻的困局，那麽我下麵寫的這位大姐姐瓊，則是成功破局的佼佼者。約八年前，她為子辭職，來美照顧做小留的兒子。老公支持她，但又說自己是政府官員，沒什麽大錢供養娘倆，除了孩子的學費，吃穿用度要靠瓊自己。 瓊憑著在國內做護士的經驗，看老人、陪護、當月嫂，休息日還兼工端盤子，沒日沒夜地打拚著。四年後，兒子終於升入名校，而她自己，卻被拋到人生的低穀。 正當她收拾行囊準備凱旋而歸時，老公告訴她，他有了別的女人，且懷孕，已顯懷。每次他要她打胎，她都又雙叒叕地恐嚇他，如果不離婚娶她，就到省紀委網站實名舉報，且要將他把老婆孩子送出國的事，也抖出來。他走投無路，隻好求瓊離婚。 曾是我筆友的瓊，本來念首詩都會哭，遭遇這種事，自然撐不住。那些日子，我的肩經常做堤壩，被她洶湧而來的淚水打濕。 幾天後去看她，我特意帶上一盒漂亮的印花紙巾，準備給她擦眼淚。見麵後暗吃一驚，紙巾多餘了。她一如往日發髻高綰，幹淨利索，裏裏外外忙著給我做好吃的。我拿眼睛斜楞她，裏麵有問號。她看懂了，平靜地告訴我：我同意離了。 怎麽突然想開了？我問。她爆粗：我TM就不信，我離開他不能活！我逗她：從怨婦變成女漢子，難不成打了雄激素？她指指桌上的中文報紙說：對，女英雄的“精神激素”，催化了我。你看看，這位機長塔米，大媽女漢子，憑一己之力，救了一飛機的人。她跟我一樣大，同是56歲，我就算沒那麽大能耐，也還能救活我自己吧？ 待我低頭仔細看報，明白了。原來文中報道的，是幾日前的一起幸免於難的飛行事故。 一架波音737，隸屬美國西南航空公司，飛行過程中左側發動機爆炸。女機長臨危不懼，以突發事件麵前超人的冷靜和判斷力，僅憑一個發動機，續飛約20分鍾，最後駕機平穩著陸。除一名乘客因先前側窗破碎，而被吸出窗致死，其他乘客皆無生命之危。而這位女機長Tammie Jo Shults，也因此成為舉世皆知的女英雄。 那天瓊和我借著各自手中的一杯酒，聊了很久。瓊酒後吐真言，說其實也不是什麽“激素”在作怪，是自己痛定思痛，想走出來了，而剛好被同齡女英雄身上的勇氣，推了一把。瓊說到這裏難禁淚崩，抖著嘴唇對我說：不好意思，我又哭了，但我流淚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他哭，為我們的過去哭。以後不會了，我也要絕地求生，堅持飛翔，重新尋找落腳地…… 誠然，56歲的大媽瓊，不能像大英雄塔米那樣，駕著半損的1380航班，翱翔天空，挽救上百條人命。但她履行了她的諾言，開著1300元買來的小車，進出護士學校，努力拯救自己。——她做到了，在經曆千辛萬苦的上千個日子後，她不但拿到護士執照，還跟一位在自己親自照顧下康複的老美，結了婚。——而這時候，來美探望兒子的前夫，請她吃飯時告訴她，他同她離婚後所娶的新太太，又變成了前妻…… 是的，白雲蒼狗，滄海桑田。借用古人的一句話就是：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隻是，在男權主義占上風的世界裏，為家為子付出青春的中年女性，最容易落入“張張薄”的困境。然而，隻要勇於破局，敢於自我更新，又何嚐不能在“局局新”中化繭成蝶，活出燦爛？ 最後，讓筆者以小時候最喜歡看的“正大綜藝”的主持人——楊瀾的“自嗨”作結。去年，53歲的楊瀾在她的新書《大女生》出版時，曾對采訪人說過這樣一句話：我總會想我這麽年輕，為什麽不去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