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的畢業季,像往年一樣,社交網絡上都是年輕人們的畢業照,是青春無敵的樣子。但今年不太一樣的是,你會看到很多粉色——6月中旬,先是有一兩個女孩子染了粉色頭發、穿著學士服,把她們的照片發布到網絡上,接著,你會看到越來越多的女孩,越來越多的粉色。她們在帖子裏都提到了同一個名字,鄭靈華。
三年了,她們無法忘記鄭靈華。
2022年的夏天,鄭靈華從浙江師範大學畢業,保研到華東師範大學,她拿著碩士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染著粉色頭發,在病床前和爺爺合照。此後,她遭受了長達半年的網絡暴力。2023年1月,與抑鬱症纏鬥良久之後,她自殺離世。
如果一切沒有發生的話,今年也是她的畢業季。
鄭靈華去世後,《人物》與她的代理律師金曉航做過一次訪談。金曉航談到了在整個維權過程中,鄭靈華經曆了什麽困難——首先是錢,僅僅在固定證據環節,她就已經花光了所有積蓄;其次是,她想追究到每一個責任人,但大多數言論都隻是一兩句簡單的評論,沒有達到入罪標準;最後,她篩選出了30多人,要通過平台獲取這些人的信息是困難的,經曆了很多輪溝通。
在參與網暴的所有人中,金曉航印象最深的是兩個人:有一個百家號的賬號,常常發一些有爭議性的帖子「截取流量」,他盜取了鄭靈華的照片,以自己的名義發帖,這條帖子下麵的評論最不堪,對她造成了非常大的傷害;另一個人,是浙江一家銀行的員工,還是法律專業畢業,持續在知乎抨擊、辱罵鄭靈華,直到她投訴到此人的公司,他才道歉。
因為網暴、訴訟以及真實生活中的壓力,鄭靈華的身心持續受創。2022年11月,案件進行到中途,她休了學、住進醫院,身體逐漸虛弱,最後選擇撤訴。
在她去世後,她的朋友們依然在遭受斷斷續續的網絡暴力。有一位女生,今年4月還收到了垃圾短信的轟炸。但朋友們每年都會去墓地看看她,去年,她們是拿著粉色的玫瑰花去的。她的墓誌銘,是她的爸爸用心為她寫的。
也是在她去世之後,兩高一部聯合發布了《關於依法懲治網絡暴力違法犯罪的指導意見》,針對網絡暴力行為明確列出了5類依法從重處罰的情形。此後,提起網絡暴力,鄭靈華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粉色成了特別的顏色,粉色頭發,也成了很多人心中的一個心照不宣的暗號、一個紀念她的方式。
我們找到了五位在今年畢業季染粉色頭發的女孩,跟她們聊了聊。
她們有的剛剛研究生畢業,有的剛拿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她們成績很好,都愛染頭發,她們是對世界有疑問的女孩,是文科生、理科生、醫學生……通過全染、挑染、粉色假發的方式,在這個人生的重要時刻,她們完成了對鄭靈華的紀念。有人在這個過程中,也遭遇了網暴,也有人把粉色頭發,當做自己學術道路的宣言……所有的這些言說,都匯入了一條粉色的河流。
如果鄭靈華還活著,今年,她也該畢業了。就像今年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的秋雨所說的那樣:「又一年畢業,我還是控製不住想起曾在此處、也在盈盈淺笑的某人,因為粉頭發被迫承受罪惡乃至失去生命,我想要說,粉頭發既不是一種示威,更不是什麽可怖的性符號,但既然被有些人默認為一種欲加之罪,那隻要有人是粉色頭發,就可以記住她。縱使素不相識,也可以記住她。記住她。」
以下是受訪者的口述——
文|林鬆果
編輯|姚璐
圖|受訪者提供
「我想通過自己微弱的發聲,讓大家脫敏」
@蘿北北 陝西某211院校 碩士畢業生
如果沒有記錯,我應該是在2022年看到了鄭靈華被網暴的新聞。我們身上有很多共同點,都是2022級的學生,同一年畢業,同一年讀研,本科讀的都是師範類院校,都被保研。某種意義上講,我覺得她就是我的「互聯網」同學。
所以看到新聞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女孩,因為染了粉色頭發就被網暴成那樣,更覺得這件事不可理喻。
第二次看到關於她的消息,就是在2023年初,她自殺了。當時疫情還沒結束,全民居家,是一個比較特殊的時期。看到新聞之後,我很難過,當時就哭了。
應該是從那時候開始吧,我在心裏埋下了一個種子——如果我能順利畢業,我也要染一頭粉色頭發。這是我一個人的決定,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也是寫在我to do list上麵的事情,是一定要完成的。
還有一層意義就是,如果靈華還活著,她今年也碩士畢業了,也會有很好看的畢業照。所以我必須頂著粉色頭發,穿學士服拍照,多拍一點,發上網給大家看。
答辯之後,我就決定去做這件事。很巧的是,我家有開理發店,我谘詢了我家人,我應該怎麽染頭發,染到什麽程度。但因為讀研這三年很辛苦,我頭發越來越少了,發質也不好,我家人不建議我染頭,對頭發傷害太大,他們建議我,可以試一下假發。我想想也覺得有道理,我之前其實染過彩虹發尾,但效果不算太好。所以我就去網上買了一頂粉色假發,其實並不貴,50多塊錢,是學生可以承受的價格。
6月17號那天,我就戴著這頂假發出門,和朋友在校園裏拍照。戴假發其實挺麻煩的,它有一個發網,要先把我真正的頭發套起來,再戴上假發,假發上再戴學士帽,學士帽還要用發卡別住,整個加起來蠻重。所以我走路的時候都要扶著我的頭,太重了,頭要掉了,就怕我的頭掉(笑)。
整個拍照過程,大概耗費了一上午。出門之前我會有一點忐忑,會介意大家的目光。但到後麵我就覺得,我這個頭發很好看,大家快來看,最好看到我,能想起點什麽就更好了。
可能也是因為我們專業女孩子比較多,女孩子多的環境,可能對發色更有包容性。總之大家看我的目光沒有不適,隻有誇我好看。我的朋友們也說,「你別說,這個粉色頭發怪好看的」。
當天我發了小紅書,內容是,「我們有染任何頭發的自由。我還記得她,我會記得她。」之後也發了朋友圈,朋友也說粉頭發好看,問我照片為什麽放得這麽少?我在評論區解釋了自己戴假發的理由,「搞粉色頭發的原因是:想說我們有染任何顏色頭發的自由!我還記得鄭靈華,我會記得鄭靈華。」
在畢業之前做這件事,一是對自己的交代,另一方麵,是希望大家可以看到,任何人不要以任何形式去限製我們染發的自由。我想通過自己微弱的發聲,讓大家不斷「脫敏」——
你第一次看到粉色頭發,可能會覺得,她是不是標新立異?是不是在cosplay?是不是像小太妹?第二次看見,可能依然會覺得她是小太妹。但如果粉色頭發的人越來越多,這種驚訝程度是不是會下降呢?當足夠多的人染粉色頭發,大家可能就會覺得,「粉色頭發就很普通啊,A染了,B染了,C也染了」。無論是粉色頭發,還是其他顏色的頭發,都會變成一件普通的事情,回頭來看,才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而且粉色頭發僅僅是一個符號,前兩天我看了一篇文章,是關於瑜伽褲的,有女孩子在縣城穿了瑜伽褲,被大家議論,還上了熱搜。這讓我覺得很離譜,什麽都可以成為網暴的理由。女性始終都會被審視,而我們今天爭取到的自由,也是付出了很沉重的代價。為什麽不能以一種更平和的方式,去爭取自己的權利?想到這一點,我就很難過。
我現在正在擇業期內,開玩笑地說,這個社會,對年輕人的包容性真的很低,如果說以前的人是吃到了時代紅利,那麽我們是吃到了時代黑利(笑)。但沒有辦法,我們暫時沒有什麽話語權,需要繼續努力,以後也在自己的崗位上發聲。
就像靈華的故事,是一個很沉痛的故事。但如果可以通過這個采訪發聲的話,我很開心。我非常希望這件事可以被大家再次提起,因為發聲就有力量。

蘿北北
「因為粉色頭發遭遇網暴,
我更理解了鄭靈華」
@Rina 暨南大學 醫學研究生
我是一個醫學生,今年本科畢業,已經考上了研究生。今年「五·四青年節」那天,我去染了粉頭發。當時我在醫院的實習也比較輕鬆了,畢業前的大小事情也差不多做完了。以後做了醫生,染發的機會越來越少,所以我就想在畢業旅行之前,把頭發染成彩色。又因為一直記得鄭靈華的事情,我就決定染粉色。
我是在靈華姐姐去世之後,才知道她的事情。那會兒我在醫院實習,學習很忙,偶然間刷到新聞,給了我很大的衝擊。我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會因為粉色頭發質疑她、造她的謠。
當時我也是紅頭發。我染紅頭發的原因,可能會出乎你意料——當時我們上外科實踐課,那個男老師跟我們說,「你們這些想染彩色頭發的人,趁現在趕緊染,以後你們上臨床,可染不了了」。我說,對哦!我嚐試一下。我就染了紅頭發(笑)。
學校還是一個相對開放、包容的環境,很多同學因為發色而對我有印象,走在路上,也有人問我色號,問我怎麽染的。我去醫院實習,也是紅頭發,也沒有受到帶教老師或者患者的質疑。畢業典禮上,我粉頭發、穿學士服的照片,還被學校的公眾號選中了、做了推送。
堅持染彩色頭發,也是因為我是一個比較有個性的人,四川人,愛美。在醫院也堅持彩色頭發,是想改變大家對醫學生的刻板印象——我成績很好,但是也染頭發,因為染發跟成績好壞、跟人品,沒有任何關係。我就想證明這件事。
但就在前段時間,離開實習的醫院之前,我穿著白大褂、頂著粉頭發,在醫院大門口拍了幾張照,發在了一個短視頻平台。最開始評論都很正向,後來莫名其妙有一個人批評我,評論區的畫風,就開始完全轉變,出現了各種詆毀和質疑。
第一種評論是說,「醫院允許嗎,XX書記允許嗎」,拿醫院領導威脅我;還有人質疑我的身份和學曆,說我不是醫學生,是大專生;第三種就是質疑醫院,說這個醫院口碑本來就不好,現在又被你這種學生「霍霍」了。
還有一個人,真的很極端,他複製了自己的評論,粘貼在我每條視頻的評論區,甚至還回複我朋友的評論。他說,我絕對不是醫生,就算我是醫生,也肯定隻是護士,就算我是護士,也是一個操作不精的護士。還說隻有在KTV工作、在餐廳端盤子、在網吧做前台的人,才可能染這種頭發,說我內心肯定不正常……他的攻擊性很強。而且我第二天醒來發現,他淩晨四點還在發,走火入魔了。
當時我挺害怕,我馬上要畢業,怕他們舉報到醫院,影響我的實習、畢業。包括我媽媽,她是支持我染頭發的,我家的氛圍一直也很開明,但她怕影響我的前途,也要求我把視頻隱藏。但我覺得,這不就順他們的意了嗎?我又沒做錯,為什麽要隱藏?這樣的事情,對你的圍剿是全方位的。
那幾天,我一直在想鄭靈華。我想用粉色頭發紀念她,但又遭遇了和她當時一樣的情況。而且最讓我驚訝的是,除了一部分中年男性攻擊我,威脅要舉報到書記那裏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攻擊我是大專生、不學無術的,是一位看起來很漂亮、剛結婚的年輕女孩。還有我在醫院工作的前輩,指責我損壞醫院形象。恰恰是這些我以為和我同一戰線的人,站出來罵我,讓我更傷心。
但後來比較好的一點是,我在另一個平台上發了一條內容,說我因為粉色頭發被網暴,就有很多姐妹支持我,幫我反擊,結果把那些人嚇得刪評了(笑)。
那幾天,我心態起伏很大,一會兒隱藏那條視頻,一會兒又放開。一會兒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一會兒又覺得很委屈,我沒做錯什麽。那些惡評讓我抓心撓肝,我會非常頻繁地刷評論區,看有沒有人在攻擊我,他們都在說什麽。回複他們的時候,我的心會砰砰跳,很不喜歡這種感受。
現在這段風波算是過去了,我也馬上要去讀研的學校報到,開始專碩規培生活,在醫院度過三年。(網暴)這件事,對我還是有影響的——我打算在報到前,把粉頭發染回去,在它掉成金色之後,再補成灰色。我在新學校任了臨時班長,不想在入學之初就過於招眼。你看,其實沒有任何文件說,醫學研究生不能染頭發,可是我現在會退縮,會不由自主給自己設限。
但總的來說,我的精神底色是不會改變的。我就是一個愛美的人,無論在多麽繁忙的臨床工作中,我都希望能把自己收拾好,不要邋邋遢遢,而是幹淨清爽,保持住自己對美的追求。
這不妨礙我成為一個好醫生。大一上解剖課,看到那些大體老師,他們脖子上掛著的生前的項鏈、指甲縫裏的泥,我會思考很多。在醫院實習時,我會想盡辦法幫助那些患者。因為這些特性,我一定會成為一個愛惜患者、很有醫德的醫生,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但我知道,一個好醫生也可以美。我首先是自己,然後才是一位醫學生,才是一位醫生。

Rina
「染粉色頭發被批評,
是因為我們的評價體係太單一了」
@可可 北京大學 碩士畢業生
其實要不要染粉色頭發,我糾結了很久。
2022年鄭靈華的事情發生時,我正在閉關考研,沒怎麽看社交網絡。知道她,是很後來了,我偶然間刷到一條短視頻,說有個粉發女孩去世了。我很好奇,去搜了一下,哦,原來她是師範生,染了粉頭發,被人網暴了,說她沒有師德。可是這樣也不至於自殺啊,她到底怎麽了?我又去搜,看到有人給她造黃謠,我就覺得很震驚,也很氣憤,怎麽會有這樣的聯想。
粉頭發怎麽了?我自己也很喜歡染頭發。我從19歲左右開始染頭,紅的、綠的、藍的都染過,粉色沒染過,但這件事情一出來,粉色頭發對我來說,就有點像一個目標。考上北大,研究生開學的時候我想染,但有事耽擱了。今年研究生畢業,我想染,但因為我已經被一家國企錄取,馬上就要入職了,我覺得染完粉色又要染回去,有點麻煩,很糾結。
直到6月24號那天,我去剪頭發,又想到鄭靈華。突然覺得,馬上就要畢業了,我為什麽不染呢?如果現在不染,我肯定會後悔。那天我就染了。
染頭發還挺累的,要先用漂白劑漂很多次,把頭發完全漂褪色,再上粉色。我一共漂了三四次,頭皮又比較敏感,很痛。整個過程,我身上套了很多衣服防髒,理發師為了快速上色,把空調也關了,我也不能隨意移動,眼鏡也摘了,那幾個小時很難受。我們從晚上8點開始染,淩晨4點多才弄完,我開玩笑說,從晚飯坐到了早飯(笑)。所以真的是,愛美要付出一定的不自由的代價。
也因為我知道,染頭發就是這麽麻煩,消耗時間,也消耗金錢和精力。所以我就更理解靈華,想去染粉色頭發,她一定是很愛美、很喜歡色彩,也很開朗的女孩。
對鄭靈華的共情,還在於,我養狗,很多時候我能體會到那種無力感。比如我會轉發一些動物保護、不吃狗肉的帖子,就會有一些陌生人來評論,問我,那你怎麽還吃牛羊肉呢?我很想懟回去,但又覺得,我是一個公民,一個好公民,我不能暴躁,不然就中了圈套了。人家隻用了幾秒鍾,發了一條消息,你卻要用幾天時間去消化這件事、克製自己吵架的衝動。我就會想到,就這麽一條評論,都讓我覺得很難受,鄭靈華甚至是被造黃謠,她一定更難受吧?她找誰說呢?
我挺愛美的,染發、有鼻環,會穿吊帶。我本科是在外語院校讀的,大家都是五顏六色的頭發,研究生到了北大,也差不多。大家看到我染頭發,都會說很好看。去年我還打了鼻環,其實想打已經很久了,就是覺得很好看,可能也有一種叛逆在吧,想和別人不一樣。我喜歡我身上有配飾,在不傷害身體健康的情況下,bling bling的、亮閃閃的,我會覺得很好看,也讓我心情很好。
愛美、好好上學,其實完全不矛盾。但是我們的評價體係太單一了,這樣的單一體係,很方便評價和控製人。一旦有人和別人不一樣,脫離了這個體係,就會讓某些人覺得,這個人不好控製、不在我的支配範圍內。就像他們會覺得鄭靈華,「哎,你不在我的判斷標準之內,你就是錯的,我就要批評你。」
單一的評價體係,最終是為了培養一個服從的人、好管理的人。一旦一個人是多麵的,主體意識更強的,那麽TA控製的概率就會小一點。這不符合那些希望去控製別人的人的想法。這樣的人挺可悲的。
我可以是好學生,成績好,我也染頭發、穿孔、紋身。我頂著粉色頭發拍畢業照,見到我導師的時候,導師說,「喲,搞得挺好,這顏色挺好看的。」我在社交網絡上發粉色頭發的照片,提起靈華,大家的評論也都很善意,她們都說,好看,不會忘記這個女孩子。

可可
「紀念鄭靈華,而不是悼念她」
@秋雨 華東師範大學 碩士畢業生
為什麽要在畢業季染粉色頭發,還是從我染頭發說起吧。
說起來,其實很不「女性主義」,最開始是因為我追星,覺得我喜歡的愛豆染發很好看。再往深層次說,是因為我慕強,想成為那樣一個有天賦、做什麽都擅長的人。對當時的我來說,染頭發是成本最低、也能最快展現我態度的方式。
我本科就讀於一所211大學的外語專業,大二開學,我就染了一頭深藍色的頭發,之後受到了一些老師的批評,或者說是「善意的勸誡」,他們希望我染回去,會說「作為一個學生,不合適」。但我心裏想的是,大學應該很包容,如果能容許學生染深棕色、深紅褐色,那為什麽深藍色不可以?
整個大學期間,我的頭發一直有顏色,從深藍色、黃綠色、灰色、紫色到粉色……我發現,粉色係非常適合我,它在人群中,比深藍色還要顯眼很多。這其中也有我的反抗意味。我的本科畢業照,就是一堆黑頭發中非常顯眼的粉頭發,但在當時,我並不知道鄭靈華。
所以當我知道她的事情之後,我第一觀感是憤怒、荒謬,接著就是恐慌。因為我自己也是粉頭發,我會有些後怕,就因為粉色頭發,就被攻擊到這種程度嗎?
後麵我一直在備考研究生,沒有那麽多精力關注所有的社會事件,但一直還在關注女性議題。再次刷到靈華,就是她把頭發染成了黑色、找了律師、患上了抑鬱症。我覺得非常痛心,非常能理解她患上抑鬱的痛苦。尤其是看她原來的照片和成長曆程,她曾經那麽陽光。
考上研之後,我因為本科一直染發,發質不是很好了,所以有段時間是黑發,隻有挑染。研究生畢業答辯之前,我問了導師,如果我染淺發色,會不會對答辯有影響?導師的回複是不會。答辯時,我確實就頂著淺發色(不是粉色)去了,老師也沒有指摘我。
學校的畢業典禮前一周,我去染了粉頭發。基本就是為了紀念鄭靈華。不經常染發的朋友可能不清楚,這種淺色係褪得比較快。畢業典禮那天,我頂著粉頭發,和同學、老師們合照,其實也沒有非常特別的心情。對常年染發的我來說,不管頂著什麽發色,都算普通的一天。有想要紀念她的意義,也有對畢業的悵惘。
我把自己粉色頭發的照片發在了網上,發帖的過程,是很一氣嗬成的。雖然沒有提前構思怎麽寫,但是那些措辭,自然而然就流出來了。但我並沒有想特別引起大家悲傷的情緒,我發帖的初衷,更多是「紀念」,而不是「悼念」,是想引起更有力量的一些水花。
帖子發完,我陸陸續續收到了一些評論,其中有些讓我覺得不可接受——他們說,靈華遭到的最初的網暴,不是因為粉色頭發,而是因為她和爺爺的合照,以及有人用她照片造謠。我不認為是這樣,粉色頭發,才是她一開始被圍攻的重點。
在畢業季做這件事,其實也是在貫徹我一直以來的人生信條,就是「做自己」。因為我想做自己,所以在19歲那年暑假染了頭發;因為想做自己,所以一直染最喜歡的紅色、粉色頭發;也因為選擇做自己,才會在畢業季,表明自己的態度、發出自己的聲音。我更想表達的,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初心,是在這個時代堅持成為自己。無論這個契機是染頭發,還是其他。這就是這件事對我的意義。

秋雨
「我也要用粉色頭發,
接研究生錄取通知書了」
@小西 中國科學院大學 研究生新生
今年4月10號,是我考研複試結束、且畢業論文的實驗全部做完的日子,那天,我去了理發店,完成了一直以來的願望,花了6個小時,染了一頭粉發。
染粉發的念頭,在我考研時就有了,原因很多——因為看很多博主的淺色頭發,覺得很羨慕;因為家裏的管束很嚴格,我很少染發,隻染過一次老老實實的棕色,好不容易考上研,我想叛逆一次,擁有「頭發顏色自由」;因為我喜歡的幾個動漫角色頭發都是粉色;當然,也因為靈華。
我總是刷到她的新聞,知道她被網暴、造謠,她抑鬱了但還是積極治療,最後她去世……又過了一兩年,我才知道了她的社交賬號,可是我沒有勇氣往裏頭翻,隻淺淺看過那些帖子的標題。就像看到很多惡性社會新聞那樣,我不知道怎麽形容我的心態,感到憤怒、感到遺憾、感到絕望。但後來,我看到很多女孩子用粉色(染粉色頭發)為她聲援,我又感受到了勇氣。
當然,這種勇氣也不是很充分,所以我隻漂了半個腦袋(笑)。當時染完,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我發現,粉色頭發真的很好看!我甚至覺得,我人生前20年老老實實的黑發,就是為了那一刻的驚喜。
那天,我在社交網絡上寫,「靈華,我成為了又一個考上研究生的粉發女孩,我學的是理科,我會去很艱苦很艱苦的環境,一直做野外工作。我會把我的人生軌跡拓寬,再拓寬。」
我說的是實際情況。我的專業是植物生態學,經常需要去野外,我的老師們,會去非洲和國內的西藏無人區、青藏高原這些非常艱苦的地方做調查。我非常向往,所以考研的時候,報考了這樣的專業。
這個專業,絕對算不上女性友好。我的專業課老師曾親口說過,他們招研究生,不樂意招女生,因為條件太辛苦;我的女同學求職時,會敗給履曆和能力都不如她們的男性。
可是也有女性一直激勵著我。比如我的好朋友,從小她就是最會學數學的女生,現在還在大學的數學專業裏名列前茅。再比如,很多野保組織、高原環保組織裏,都有著不怕苦、不怕困難的女性前輩。
因為有這樣的人,我從來不會覺得,女孩不適合學理科。隻是有人想灌輸這樣的觀念,讓她們沒有勇氣去攀登看似高聳的山峰。所以如果可以,我想繼續讀書,以後在這個學科任教,做想做的研究,也以前輩的身份,幫助想要來到這個領域的小女孩們。
說回粉色頭發吧。染完頭發之後,我回到家,家裏的女性長輩紛紛問我,為什麽染一個這樣的顏色,她們很不理解。我爸爸雖然沒有言辭很激烈,但還是委婉地說,我們家是一個很傳統的家庭,表達了他的不讚同。他要求我把頭發染黑之後,再去新學校報到。
我沒怎麽反駁他,隨口附和了一下。爭吵也無法讓他認同。你問我入學的時候怎麽辦?那當然是,再去染一個新顏色(笑)。

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