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禁三個月後,H20將重回中國市場。
7月15日,英偉達創始人黃仁勳在國內接受采訪時表示:“美國政府已經批準了我們的出口許可,我們將開始向中國市場銷售H20。”今年4月,美國政府以“可能用於超級計算機”為由,突然禁止H20對華出口。
這已經是黃仁勳2025年第三次訪華,密集行程的背後,是英偉達急於挽回日益流失的中國市場。早在Computex 2025期間,黃仁勳就坦言,英偉達在中國AI芯片的份額已經從2022年出口管製期間的95%下降至50%。財務數據更清晰地勾勒出頹勢:2021年至2024年間,中國市場在英偉達整體收入結構中的占比從26.42%跌至13.11%。
試圖挽回局麵的不止英偉達。7月16日,AMD亦宣布,在美國政府示意批準後,計劃重啟MI308 AI芯片對華出口。
一係列解禁信號,是美國芯片巨頭對失去龐大中國市場的“及時止損”。
消息一出,資本市場反應強烈。AMD美股盤前漲超5%,英偉達收盤漲超4%,最新市值約4.17萬億美元,一夜增加1618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1605億元)。長久以來,由英偉達與AMD構築的“一超一強”全球AI芯片寡頭格局,似乎正試圖縫合被政策撕裂的縫隙。
視線東移,在全球AI重塑未來的宏大敘事中,另一場關乎中國科技自主可控的競逐正加速升溫。6月30日,國產GPU“四小龍”中的摩爾線程與沐曦股份,其科創板IPO申請同日獲得上交所正式受理,上市征程邁出關鍵一步。
加上此前已啟動上市輔導程序的燧原科技和壁仞科技,“四小龍”已共同踏上衝刺資本市場的征程。
一邊是英偉達登頂全球市值之巔,一邊是本土新銳集體加速上市。乘著這波席卷全球的AI浪潮,一個引人遐想的問題自然浮現:國產GPU中能否誕生屬於中國的“英偉達”?機會在哪裏?

解禁
對中國市場衝擊有限
英偉達和AMD給國內市場留下的“真空期”,無疑是一次巨大的機會。據中國信通院數據,2024年,國產AI芯片在數據中心的份額從12%增長到25%。
“H20受限之後,不管是銷售市場還是租賃市場,價格確實有所上漲。”山海引擎COO彭璐告訴《IT時報》記者,“不過整體來看影響還算溫和,沒像2023年A800/H800受限時那麽瘋狂,那時溢價最高可達50%。相比之下,H20的溢價大概也就10%到20%之間”。
市場並不激烈的反應,源自國產芯片的逐漸成熟,以及市場日益飽和。
年初DeepSeek等國產大模型發布後,一體機成為不少政府和企業爭相部署的“香餑餑”,H20雖然是性價比較高的選擇,但相對價格較貴,“還是超出了很多企業的心理預期,而國產替代方案已基本可對標,加上不穩定的市場預期,很多企業就放棄了H20方案。”彭璐表示。
因此,盡管現在已經解禁,但談及對市場的總體影響,彭璐直言“有限”:“不會有太大波動,因為相關需求早就釋放完了。”
據他透露,今年上半年,幾家頭部廠商的H20基本已經到貨,而除了大廠,真正買H20自己做推理訓練的用戶並不多,更多企業傾向於購買火山引擎、阿裏雲、騰訊雲、百度智能雲等這些大廠大模型的API和Token,因此仍在市麵上流通的H20不超過30%,其中一半可能掌握在“黃牛”手裏,真正在中小企業或者散戶手上的,估計也就10%左右,“不會對市場波動有太大影響”。


市場
國產芯片占三成份額
華為“輕舟已過萬重山”
“國產GPU的需求主要是國資在推動。”一位業內人士向《IT時報》記者坦言,當前高校、政府、大型國央企構成國產GPU采購主力,“普通客戶依然願意選擇英偉達。”
憑借成熟的CUDA生態,英偉達仍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牆。不過,英偉達在中國的前景也並不樂觀,至少黃仁勳已經感到重重壓力。
7月16日北京之行的采訪中,黃仁勳直言在AI訓練中,華為AI芯片取代英偉達或許隻是時間問題。“重點在於,我們做了30年,他們(華為)才做了幾年,現在華為已經能告訴大家他們有多強大了,沒有一個人比我付出更多精力來構建(AI生態),英偉達以難以置信的規模(在做這件事),但華為已經能和我們相提並論,這說明了一些問題。”黃仁勳表示。
國際數據公司IDC近日發布的最新一期《中國半年度加速計算市場(2024下半年)跟蹤》報告顯示,2024年,中國加速芯片的市場規模增長迅速,超過270萬張;其中國產人工智能芯片廠商的出貨量已超過82萬張;也就是說,國產芯片占據超30%的市場份額,而據央視新聞,昇騰芯片2025年出貨量預計超過70萬片。
經常被“突襲”的英偉達正在失去來自中國電信運營商和地方國資數據中心的訂單。從近幾年電信運營商的集采項目中可見,國產芯片服務器的中標比例一直在提高,尤其是AI服務器,國產化率更是直線上升,早在2023年的一次集采中,中國電信的AI服務器國產化比例已接近50%。
一位運營商人士告訴《IT時報》記者,中標的大多是華為昇騰係服務器,尤其是萬卡規模以上的大型AI算力集群,目前有能力且已經可交付使用的國產芯片廠商中,效果仍以華為昇騰910係列為佳。

不過華為昇騰的NPU架構與通用GPU存在差異,有業內人士指出,華為有能力為超大型客戶投入巨量資源進行深度定製優化,但對於用量較小的客戶(如僅租用一台或使用幾片推理卡),獲得同等力度的技術支持則非常困難。
這也導致2023年~2024年大規模建設後的一段時間內,如何有效消化國產算力成為各家雲公司頭疼的問題。“高昂的算力成本和有限的應用場景,使得巨額投入麵臨閑置風險。”上述運營商人士表示。
DeepSeek的出現成為化解危機的轉折點。因其顯著降低的推理成本,極大地刺激了市場對雲端算力資源的需求,“很快,我們的國產卡資源便從閑置變得不夠賣。”前述運營商人士感慨道。

突圍
設計先進卻受限於產能
雖然“英偉達被禁”與“華為路徑”並未讓市場變成簡單的二元選擇,但留給其他國產GPU的空間有限。正如前文所言,華為70萬的年出貨量,已接近2024年所有其他本土品牌的總出貨量。
產能問題也在考驗國產廠商的市場化能力。國產GPU的產能高度依賴中芯國際等本土代工廠。據摩根士丹利報告,2024年中國AI芯片自給率僅34%,中芯國際承擔了超70%的7nm及以下先進製程訂單。
其中,關鍵客戶憑借其體量和供應鏈掌控力,已優先鎖定了大量產能,部分企業為了服務關鍵客戶隻能預留配額,一旦完全市場化,供給能力仍顯緊張。
“不是設計能力不行,我們完全可以做出比H20更好的芯片。問題在於加工工藝達不到,關鍵卡在5nm以下的代工環節,這個局很難破。”一位業內人士坦言,“現在沐曦的產能釋放得還算積極,其他廠家就不好說了。”
《IT時報》記者注意到,沐曦股份招股書顯示,該公司是國內少數真正實現千卡集群大規模商業化應用的GPU 供應商。憑借突出的產品性能和穩定的供應能力,截至報告期末(2025年一季度),發行人GPU產品累計銷量超過25000顆。
但招股書中也對供應鏈風險做了官方說明:“公司采用Fabless(無晶圓)經營模式,由於集成電路領域專業化分工的產業結構及較高的技術門檻,部分供應商的產品或服務具有稀缺性和獨占性,較難在短時間內形成同質量的國產替代。如果未來公司與相關供應商的合作關係發生惡化、中斷等情形,或者由於其他不可抗力因素而無法繼續進行合作,若公司未能及時落實高質量的國產替代解決方案,則將對公司生產經營的可持續性構成不利影響。”

燒錢
芯片的“造血”與“回血”
芯片行業有多“燒錢”?從摩爾線程與沐曦的招股書中可見一斑。
根據摩爾線程招股書披露的數據,2022年至2024年,公司營收分別為4608萬元、1.24億元和4.38億元;但同期淨虧損分別高達18.40億元、16.73億元和14.92億元。造成巨額虧損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研發支出很“燒錢”:三年總研發投入達38.1億元,是營收總和的6倍多。
沐曦招股書數據顯示,2022年至2025年第一季度,沐曦營收分別為42.64億元、0.53億元、7.43億元、3.20億元;淨利潤分別為-7.77億元、-8.71億元、-14.09億元、-2.33億元。

對於國產GPU“四小龍”而言,IPO更像是一場“續命戰”,而非終點。
2020年,“前輩”寒武紀以“科創板AI芯片第一股”身份登陸資本市場,獲得一筆可觀的融資。但此後數年,該公司依舊連續虧損。直到2024年第四季度,在AI大模型熱潮和國產替代政策雙輪驅動下,雲端產品線銷量猛增,寒武紀才終於實現上市以來首次單季度盈利。
此次IPO,兩家公司的募資方向也高度一致,均聚焦於新一代芯片的研發工作。
具體來看,摩爾線程在招股書中披露,其計劃通過IPO募集80億元資金,其中約25.1億元將投入新一代AI訓推一體芯片的研發,25億元用於新一代圖形芯片研發,另有19.8億元專項支持新一代AI Soc芯片的研發。
沐曦股份則計劃募資約39億元,資金將主要投向高性能通用芯片、AI推理芯片以及前沿場景芯片的開發項目。
資本市場最愛的就是故事。摩爾線程投後估值高達246億元;沐曦營收三年未破8億,估值仍維持在210億元。但高估值背後,還有潛藏的不穩定性。
除了資本和技術,國產GPU更需要解決的是市場問題。
以沐曦為例,2023年的前五大客戶在2024年全部“消失”,其中第二大客戶到2025年第一季度才重新出現。2024年第一大客戶新華三,在2025年一季度銷售排名跌至第三,銷售額也大幅縮水。與此同時,2025年一季度的第一大客戶超訊通信此前從未出現在前五大客戶名單中。
供應商方麵也同樣多變。2022年第二大供應商E,2023年成為第三,之後直接消失在2024年及2025年前五大供應商名單中;2024年第一大供應商D,同樣在2025年“消失”。這些數據揭示出公司在產業鏈上下遊尚未建立起足夠穩固的合作關係,未來的不確定性不容小覷。
算力需求、生態落地和持續融資能力,構成了支撐企業生存與發展的“三駕馬車”,但資本市場終究逐利。在巨額投入與虧損並存的當下,國產GPU要如何持續講好“增長”與“技術突破”的故事,是眼下每一家國產芯片企業都必須回答的問題。

希望
國產GPU的生態突圍
然而,這又是國產GPU最好的時代。
AI已成國力之爭。《2025年中國人工智能計算力發展評估報告》預測,中國2025年的智能算力規模將達1037.3EFLOPS,增長43%。
同時,在複雜的全球地緣政治形勢下,盡管英偉達深耕CUDA生態係統數十年,建立了護城河,但國產GPU麵前有更為廣闊的星辰大海。IDC預測,2025年全球人工智能服務器市場規模將增至1587億美元,2028年有望達2227億美元。其中,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器占比將從2025年的29.6%提升至2028年的37.7%。
另一方麵,國產GPU產業也呈現出百花齊放之勢。除了華為、寒武紀和正在排隊IPO的“四小龍”,“中國英偉達”的名單裏還有另一個實力派——海光。
近日,海光信息宣布計劃收購中科曙光。根據7月9日發布的公告,雙方正積極推進交易工作,盡職調查仍在進行中。如果這筆交易最終完成,海光信息和曙光信息的整合將打造出一個涵蓋芯片、服務器等完整產業鏈的強大企業集團。

財報數據顯示,曙光信息是海光信息的股東,這兩家企業是最初起步於中國科學院的商業化機構。這一收購不僅能為海光信息提供技術和產品的互補,還能幫助其進一步豐富國產計算生態鏈,形成“芯片+服務器”一體化的競爭格局。
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早些年國產GPU的生態比較單一,除了摩爾線程等少數最初以主打圖形渲染的遊戲芯片起家的廠商外,大部分國產GPU初創企業在起步階段普遍選擇避開圖形渲染的“紅海”,轉而聚焦人工智能的訓練和推理專用芯片。華為昇騰係列正是這一戰略的典型代表,舍棄圖形功能,專攻AI算力。
“前幾年,每個(國產AI芯片)品牌下麵幾乎都是兩張卡,一片負責訓練,一片負責推理。”一位業內人士向記者表示。
市場格局在2024年底迎來劇變。英偉達高端產品供應受限擴大了市場缺口,與此同時,摩爾線程等早期玩家在圖形渲染領域的量產規模仍在爬坡。更關鍵的是,市場對“圖形渲染”等原生GPU能力的需求日益凸顯,單一功能的AI芯片已難以滿足。
隨著英偉達芯片進一步被“閹割”和禁售,國內芯片企業進入一場“補位賽”。誰能填補英偉達“被閹割”的功能,誰就能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
這也促使了除華為、寒武紀、四小龍之外更多的國產芯片生態應運而生,比如瀚博半導體,作為2018年底成立的新興企業,瀚博半導體將人工智能核心算力與圖形渲染、內容生成、AIGC相結合,提供全棧式的芯片解決方案,瞄準多個市場需求。
同時,其他頭部廠商的產品策略也在不斷擴展。以沐曦為例,從一開始聚焦於數據中心市場的通用計算(GPGPU)到逐步拓展圖形渲染,沐曦已推出了三大係列GPU產品:曦思N係列:專注於雲端應用的智算推理芯片;曦雲C係列:麵向智算及通用計算的GPGPU芯片;曦彩G係列:專注於圖形渲染加速的解決方案,能夠同時服務於AI和遊戲市場。
英偉達留下的“市場窟窿”正被快速填補。
另一方麵,國產GPU之所以能夠快速成長,離不開紮實的創新土壤。此次衝刺IPO的“四小龍”中,有三家將總部設在上海。這並非偶然。作為全國最早將人工智能與集成電路確立為戰略性先導產業的城市,上海正在加快建成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高地。
“上海集聚了從硬件、軟件、GPU、算法、模型訓練到應用的全產業鏈布局,這是全國其他城市不具備的。”上海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長宋海濤表示。
上海已成為國產高性能芯片企業孕育與加速的核心高地。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上海市規上人工智能產業規模超過1180億元,同比增長29%,利潤增長65%,成為拉動全市經濟增長的新引擎。
不少接受采訪的業內人士向記者指出,即將舉行的2025世界人工智能大會或將更清晰地顯示出這些變化。上海市政府副秘書長、市經濟信息化委主任張英在發布會上介紹,本屆大會將發布100餘款“全球首發”“中國首秀”的重磅新品。
前述IDC報告也指出,通過適配DeepSeek,中國本土芯片在軟件生態領域實現了突破,逐步完善軟件生態。這為本土芯片在市場中的競爭力提供了有力支持。同時也促進了本土芯片廠商的技術交流和資源共享,打破了國產芯片生態建設的僵局。許多本土芯片廠商開始圍繞DeepSeek開展合作,共同打造適配本土芯片的軟件棧、工具鏈等生態組件。
盡管道阻且長,國產計算生態的發展就像一棵大樹的成長。從“土壤”到“森林”,每一個環節都至關重要。從上海這樣具備全產業鏈布局的城市,再到DeepSeek的生態突破,國產芯片產業正在不斷積累、成長,逐步鋪開屬於自己的生態地圖。
這一切的背後,正是技術積累、生態互通和市場需求的交織推動。隨著國產計算生態日益完善,在未來的AI浪潮中,國產GPU將不再是“追趕者”,而會成為真正的“競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