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去看吧,《蘭心大劇院》依然很婁燁

文章來源: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 次)

婁燁執導,鞏俐、趙又廷等人主演的電影《蘭心大劇院》明日上映。

不妨套用婁燁上一部作品《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的片名來概括《蘭心大劇院》的主旨:時代是風,欲望成雨,命運作雲。十裏洋場,風雲際會,“孤島”上海不僅是各方政治勢力的演武場,亦成為一對有情人的情欲墳墓。

《蘭心大劇院》講的是上海“孤島時期”的終結:1937年11月上海淪陷,法租界以及蘇州河以南的公共租界因不受日軍勢力侵襲,故稱“孤島”。這一時期到1941年12月珍珠港事變,日軍侵入上海租界,才宣告結束。

 

時代的特殊性,導致本片人物的多樣性,以及個體角色身份的多義性:名伶於堇(鞏俐 飾)離開四年後再度返滬,參演昔日戀人譚呐(趙又廷 飾)執導的話劇《禮拜六小說》。而於堇此行的目的,亦是眾說紛紜:有人說她是為了救前夫倪則仁(張頌文 飾)而來,又有人猜測其是同盟軍的情報人員……

雖說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但影片形式卻采用極簡主義風格:故事聚焦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的“孤島”上海,時間跨度極短,從1941年12月1日於堇抵滬,到12月7日太平洋戰爭爆發,僅一個禮拜時間。加之黑白影像,更凸顯出戰時的紛亂,以及人物於愛欲、陰謀中的掙紮。

筆者認為,《蘭心大劇院》算是一部婁燁近些年將時代與人物、大主題與小情感、先鋒影像與敘事妥協融合較好的作品。

時代批判之“硬”與人物情感之“軟”

婁燁作品中有一組基本矛盾:時代批判之“硬”與人物情感之“軟”。而這也成了他的創作風格。

對於時代的影射,使其作品盡顯剛烈。《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聚焦城中村改造的黑暗麵、《蘇州河》中傳統水道交通意義的消逝、《頤和園》裏個人成長與禁忌話語相互交織、《春風沉醉的夜晚》中工人塑像的時代暗指,屬於“硬”的範疇。

與之對應的是時代洪流中的人,構成了內容上的“軟”。關於時代的思索,涉及二元正邪善惡的劃分,婁燁對人物心理正反麵的多義性描繪,以及對動機的留白、模糊化處理,使時代二元視角與情感多元視角相互碰撞。這一特征亦體現在《蘭心大劇院》中。

 

透過女主人公於堇的內心世界,也能看到軟與硬的較量。

一方麵,她的間諜身份使其不得不聽命於法國養父兼同盟國間諜頭目休伯特(帕斯卡爾·格雷戈裏 飾)。休伯特利用於堇長相酷似日本軍官古穀三郎(小田切讓 飾)亡妻這一特點,啟動了“雙麵鏡計劃”(一種女性身份疊化的代名詞),派她接近古穀三郎以獲取情報。

另一方麵,於堇也有著女性的愛恨。在別人眼中,於堇要麽是緋聞傍身的女明星,要麽是男性權謀中的一顆棋子;在於堇心中,此行的目的是與以往(上司休伯特、前夫倪則仁)告別,以投向嶄新的黎明(與譚呐坐船去香港,離開是非地)。

 

這又引出片中另一位具有兩重身份的女性形象——白雲裳/白玫(黃湘麗 飾)。

暗地裏,她是國民黨軍統的人,此次來上海為的是通過於堇接近倪則仁,完成暗殺行動。而窺其內心不難發現,白玫亦有自己的追求,她想像於堇那樣成為一名演員,實現自己的表演夢。

片中,白玫與於堇有著一段曖昧的情感關係,展現了女性間的惺惺相惜,畢竟二人的經曆太過相似:受男性掌權者控製,履行著義務,同時又保持著內心的情感追求與夢想探尋。

人生境遇和時代走向交錯並行,兩位女性的悲慘命運也昭然若揭:人們可以做時代的弄潮兒,倘若想在其間保留一絲個體的追求,那隻能是螳臂當車,逆之者亡。

 

對於男性而言,時代依然不可逆轉。這一主題體現在休伯特珍藏的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上。書的扉頁有尼采的手寫評語:“最終,我們所愛的欲望,不是我們所期望的。”

時代之不可逆,首先體現在休伯特對同僚夏皮爾(湯姆·拉斯齊哈 飾)的可笑“拉攏”上。他以一本德國人寫的書,以及德國哲學家的評注,作為獎賞,試圖讓猶太人夏皮爾暗中保護於堇安全。家人死於納粹集中營的夏皮爾對此感到無奈,但就算不接受這本書(暗指德國法西斯),曆史的慘劇也不會改變。

其次,當休伯特得知日軍此次目標是夏威夷時,一切都太晚了。他燒了於堇的情報,在街頭給日本士兵點完煙後,將珍藏書籍丟入垃圾堆中。本想贏得戰爭,卻無力回天,期望落空。

 

欲望,沒有正義非正義之別,亦沒有大國小家一說,它們正如片中那則未能發至上層手中的情報密碼一樣,沒有自主選擇權,隻能被時代推著前行。

男性被動行為下的主觀表述

片中的導演譚呐與日本軍官古穀三郎,多呈現出一種陰柔的羸弱感。譚呐除導戲之外,並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古穀三郎沉浸在亡妻的悲痛中,錯將於堇當作愛人,泄露軍事機密。

婁燁作品中的男性形象,甚至不如女性角色主動。如《紫蝴蝶》中的小職員司徒(劉燁 飾)無奈卷入站台槍戰,女友(李冰冰 飾)當場死亡。於是,複仇心切的他以個體的姿態,向雙方宣泄滿腔怒火。

 

《蘭心大劇院》裏的譚呐、古穀三郎本是棋子、任務目標,內心湧動著澎湃的私人情感。而在大的竊取情報的行動中,二者的情感稍顯羸弱,其行為甚至被更強有力的任務所掩蓋。

譚呐與舞台所代表的是一種理想狀態,在那,沒有戰火紛飛,有的隻是一群人開心舞蹈,以及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女人遠離是非人間,逃往情感烏托邦。但理想無法教會於堇如何擺脫現實,最終她死在譚呐懷中。

 

另外,譚呐排演的話劇《禮拜六小說》,亦指代“禮拜六派”這一文學流派。該流派出現於五四時期,屬於“鴛鴦蝴蝶派”的餘波,因宣揚遊戲、消遣的主旨,與左翼文學的革命進步論相悖,被視為保守主義文學。這一特征,跟譚呐不作為的姿態相似。

雖說譚呐在劇本創作中,將於堇飾演的秋蘭小姐設計成一個潛伏在日本工廠,並暗中組織工人罷工的進步女性。但在影片的現實世界裏,譚呐在出逃行動中未起太多作用,甚至還拖累了於堇。

 

不同於以往影視作品中的日軍形象,古穀三郎活在昔日的幻影中無法自拔。

即使他知道於堇利用他獲取情報,即使他意識到下一秒於堇將向他開槍,他依舊難以直麵現實。這跟其隨從梶原(中島步 飾)的態度完全不同,後者具有強烈的軍國主義思想。

每個代碼在古穀三郎心中,不僅是侵略符號,還是自己與亡妻的點點滴滴。無奈、柔情與殘酷,在他身上並顯。影像上,櫻花和雨水,成了他內心苦痛的外化表征。

 

先鋒影像與敘事妥協

作為“第六代”導演,婁燁的影像多以先鋒、文藝著稱。大量肩扛手持的晃動鏡頭,以近景特寫為主的運鏡,受法國新浪潮影響的跳接式剪輯,成就其鮮明的作者風格。

《蘭心大劇院》中最令人稱道的,是以戲中戲的形式,實現了舞台虛擬世界和電影現實世界的時空跨越。開場,觀眾被告知,當下環境是譚呐的戲劇舞台,於堇不是於堇,而是話劇中的秋蘭小姐。可隨著一個長鏡頭,譚呐帶著秋蘭穿過舞台上的酒吧,假布景卻成了真實景,故事由此交代出譚呐創作《禮拜六小說》的緣由。

這一處理,不禁讓人聯想到《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通過相同空間銜接不同時間的做法:前景是警官調查當年的就醫記錄,鏡頭由護士移動到室外,自然插入多年前的劇情。然而《蘭心大劇院》通過這一手法傳達出現實生活與精神世界的雙重幻滅。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片中的劇院,與船塢酒吧有所連結,一個代表幻想世界,一個代表現實世界,然而這個兩個世界都躲不過血的洗禮。找不見古穀三郎的梶原衝進劇院,肆意開槍;得知譚呐、於堇的碰頭地點就在船塢酒吧,日軍將那作為二人情感的埋葬地。

但在敘事上,婁燁又有所妥協。《浮城謎事》講的是“大婆抓小三”,《危情少女》也在德國表現主義的外衣下賣著懸疑、恐怖、偵探的感官刺激,《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更是講了一段曠世三角虐戀。相比過去,《蘭心大劇院》的人物塑造更柔和,戲劇敘事更穩妥。

婁燁的作者性體現在影像風格上,至於敘事策略有些戈達爾的意味:用形式包裝偵探、犯罪、懸疑片。《蘭心大劇院》的文本具有商業屬性,槍戰、二戰背景、男女情愛等元素一應俱全。故事言簡意賅,背後的時代況味,見仁見智。

 

影片結尾,譚呐抱著瀕死的於堇,身邊則是舞台上那一派歌舞升平。於堅硬中撫慰柔軟,於現實中親吻虛無,於世俗中再次逃脫。《蘭心大劇院》是屬於婁燁的“羅曼蒂克消亡史”:我們在時代下追尋,於禁忌中妥協,最終消散在風中、雲中、雨中。

【文/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