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癮”消費,圍獵了中國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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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一些新型毒品藏匿在電子煙中,通過網絡以較低的價格銷售。由於偽裝性較強,年輕人群體更容易受到此類毒品的威脅,給社會安全造成危害。其實,令年輕人上癮的消費方式,不止於此。
心靈饑渴

那是“一股不可抵擋的神秘力量”。

每一次路過奶茶店,19歲的莉莉安都會伸頭張望——如果店裏人頭攢動,進店欲望會迅速下降,她得以大舒一口氣;但如果看到店裏人影寥寥,腳步就不由自主地挪移,“服務員和招牌似乎都眼巴巴地看著你,招手示意”。

張望的大多數結果都是後者——走進奶茶店,點上一杯奶茶。茶飲的推陳出新如此之快,昨天爆紅的是手打檸檬茶,今天已經換成黃皮仙露,這些讓莉莉安上癮,“兩天一杯地喝,沒有例外”。

孟月的“奶茶癮”更強,頻率在“一天一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那個暑假,60天裏孟月曾喝了60杯奶茶,她後來翻看這些購買記錄都有些吃驚。那段時間,在好友群裏,她每天上傳一張奶茶照,一點點、CoCo、益禾堂、卡旺卡……開學就要再出國,為了排解這份“奶茶癮”,她甚至願意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隻為光顧一家傳說中極好喝但位於郊區的奶茶店。

不過,到了今天,孟月的“奶茶癮”變成了“咖啡癮”,依然是每天一杯的頻率,“沒有咖啡就支棱不起早晨”。咖啡因衝入體內,提醒著孟月去麵對自己的一天,去麵對考編帶來的迷惘、壓力、焦慮和苦悶。

如果這些情緒實在堆積太多,在“上岸”前像烏雲壓在頭頂,孟月還會選擇靠電子煙去短暫地忘記。“一個煙彈大概能抽4-5天。換以前,論文壓力下一天能抽四根煙。”孟月覺得,使用電子煙,一定意義上是對“煙癮”的抵抗。其實她曾戒煙過5個月,成功的原因很簡單,“畢業了,壓力不在了,就不需要煙了”。可到找工作這一步,她又被拉回了煙霧之中。
電子煙包裝盒上有明顯的尼古丁含量及上癮提示。圖 / 視覺中國林北北和閨蜜張小咪,分別是兩家互聯網大廠的員工,她們翻看了兩人最近兩個月的聊天記錄,“喝酒”兩個字,出現過10次以上。另一個共同的朋友戲稱她們,是“想溺死在酒缸裏的互聯網大廠的女人”。林北北是大廠最基層的那一類員工,新業務的隨時組建和消失,都會讓她的工作內容和匯報對象頻繁變動。而張小咪最近的煩惱是,新來的領導命令她想辦法讓投放的那個軟文登上微博熱搜,而且必須是“不花錢”。接到命令的那個晚上,她在三人群裏吐槽說:“喝死算了。”

如果說,酒精、煙草、咖啡、茶糖是通過刺激生理機能抵達精神享受,從而上癮,那麽盲盒是直接戳中了隨機性帶來的心理快樂。陳旭的辦公桌上擺放著六七十個盲盒手辦,密密麻麻搭建起一個精致的小人國。“家裏還有,應該達到了上百個。”除了自己買,也會送人,他沒有細數過自己在盲盒上花的錢,對他來說,這些盲盒手辦不僅僅是一款玩具,還有一份“不確定結果”的刺激。因此,盲盒之外,福袋、扭蛋、一番賞……類似於盲盒機製的遊戲,他樂此不疲,“覺得很解壓”。

在物質豐裕的社會裏,年輕人成癮性消費的故事有千萬種,但成癮的原因大抵相同:為了排解無處可去的壓力或情緒。就像戴維·考特萊特在《上癮五百年》裏寫的那樣:癮品貿易盛行於一個饑渴心靈取代了饑餓肚皮的世界。

這句話放到今天,也不例外。
不斷有年輕人進入泡泡瑪特門店內挑選購買盲盒。圖 / 視覺中國被製造的需求

新消費的商家正在成為年輕消費者的心靈捕手,他們用各種方法告訴年輕人,你需要奶茶、需要咖啡、需要低度酒。

營銷廣告可能是所有把戲最集中的地方。

在小紅書上,搜索“女生酒”,會出現12萬餘篇筆記。低度酒被放進各種夢幻的場景裏:它是入夏必備的儀式感,24度的空調房、懷舊的音樂和電影、盛滿冰塊的玻璃杯……層層鋪墊後,落筆在“小酌一口XX酒,享受微醺的快樂”。

一些低度酒被標榜為“能拯救失眠的晚安酒”,文案裏寫著“給今晚的夢加點糖”。它也號稱是閨蜜聚會的必需品,從粉嫩文藝的瓶身包裝到內裏流淌著的晶瑩液體。某品牌還曾推出“0糖0脂”的無糖氣泡酒,正中年輕女性擔心喝酒熱量太高的消費心理。
小紅書上關於女生酒的筆記大多都文藝精美。圖源手機截圖刻奇的故事打動了不少消費者。2021年第一季度天貓、淘寶等銷售渠道中,有2449家酒類品牌銷售額增速保持在100%以上,其中低度酒品類占57.8%,有1415家。

在受眾更廣的奶茶領域,門店就是活廣告。蜜雪冰城已經開出了一萬多家門店,遍布北上廣和十八線小城,從觀感上占據優勢,也意味著茶飲這個行業,從此正式邁入萬店時代。在長沙,一家商場裏能同時集中4家茶顏悅色,那是對消費者心智的某種強製性占領。莉莉安談起不自覺走進奶茶店的原因,第一條就是:“奶茶店已經遍地開花,我沒辦法忽視它的存在。”

那些門店背後,也構築出一片繁榮景觀。去年12月,武漢第一家茶顏悅色開出後,“在武漢要喝茶顏悅色得排隊8小時”“武漢一杯奶茶賣到500元”登上熱搜。進化到今天,最新的熱搜裏,跨城代購奶茶的生意已經應運而生。盡管茶顏悅色向來是喊停的那一方,但仍有網友懷疑其炒作。畢竟幾輪熱搜帶來了流量紅利,有網友的確心動了,在相關消息的評論處詢問“求一個代購群”。

更早些,喜茶曾陷入過“雇人排隊、饑餓營銷”的質疑。創始人聶雲宸接受無冕財經采訪時,出麵澄清,否定了質疑。在同一場采訪裏,他甚至直接表達了對網紅身份的不滿,“網紅店在我的心目中是一個偏貶義的詞語,我是非常不希望看到這樣的評價”。

品牌們一邊著急否認網紅心,卻又力圖製造爆款茶。奶茶的聯名可以從一代人的童年回憶大白兔、阿華田到今夏的網紅水果檸檬、椰子、油柑、黃皮,跨界合作可以從當紅的流行節目、遊戲產品再到毫不相及的美妝、網約車、數碼相機,比如樂樂茶最近推出和OLAY聯名的椰白係列,號稱“將煙酰胺製成Q彈的椰白水光凍小料”。年輕消費者不會抗拒這些依口味定製、捧到麵前的甜湯,更不會追究這是不是智商稅——畢竟,在距離蜜雪冰城出現質量問題過去後不久,“你愛我我愛你”的洗腦旋律已經成功公關,到了今天,“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又重新席卷了各大社交網絡。
樂樂茶新產品中的小料號稱融合了可食用煙酰胺。圖源樂樂茶官方微信平台同樣的邏輯在咖啡界也適用。瑞幸的生椰拿鐵是上一個夏季的咖啡頂流,頂流背後是網紅咖啡與選秀新星兩股流量的收割。那則邀請號稱不想營業的利路修拍攝的瑞幸廣告,在B站已經刷了201萬的播放量,彈幕飄過的“YYDS”裏,還夾雜著幾句“瑞幸終於找對了代言人”“去買瑞幸”的品牌認可。

至於已經被禁止通過大眾傳播媒體和在公共場所打廣告的電子煙,在政策到來前也大肆聲張過一陣。WONTON電子煙打上了“一點雲吞,一點靈感”的口號,FreeMax電子煙在產品海報上直接寫著“真煙的體驗,健康的伴隨”,魔笛電子煙,則和46億票房的《流浪地球》出了聯名款。互聯網上,電子煙被裝進“比烤煙更健康”“時下潮流”的外殼。直到2019年11月政策關閉了電子煙的線上渠道,宣傳標語、海報、免費試吸等營銷手段,出現在城市的街角。

在政策落地的兩個月後,電子煙頭部霧芯科技旗下的RELX悅刻,就在上海開出了全球首家旗艦店,並啟動了新零售“361計劃”——未來3年,累計投入6億,開出1萬家門店。到2021年6月,這個目標已經超額完成。霧芯科技2021年第一季度的財報電話會議上,悅刻專賣店的數量已經超過了15000家——又一個消費賽道裏的萬店。

線上的、線下的,張揚的、隱晦的,讓年輕人“上癮”的一切,在新消費搭建的體係裏,無孔不入地侵入年輕一代的生活領地,創造出一場又一場的需求夢境,滋生出一叢又一叢的消費欲望。

繁榮背後

繁榮背後,其實還是一套傳統的商業邏輯。

18世紀,曼德維爾就在《蜜蜂寓言》裏把人類社會比喻為一個蜂巢,在這個蜜蜂的國度裏,每隻蜜蜂都在近乎瘋狂地追求自己的利益,虛榮、偽善、欺詐等惡德,在每隻蜜蜂身上表露無遺,整個蜂巢卻呈現令人吃驚的繁榮。

上個世紀,鮑德裏亞把這則寓言引用到自己的《消費社會》裏。書裏寫道,消費是通過意象性的符碼關係,讓人們進入一種他們欲望深處企盼的消費遊戲,通過“你追我趕”的競爭性購買,自發地生成一體化的“無意識的紀律”,由此,消費邏輯實現了自己的統治。

它也適用於當下的新消費,尤其是上癮性消費。

一家私募基金的投資人王琛就對《人物》表示:“一個能讓人深度成癮的項目,它肯定不是普通的消費品項目,而是更好的消費品項目。”這是投資人默認的一項準則。

王琛曾經距離泡泡瑪特很近。2018年,一個做動漫IP授權的人找到他,說有一家公司叫泡泡瑪特,正在做一些IP,讓他考慮投資。當時他覺得IP授權還可以,但看不到更好的前景。直到泡泡瑪特遞交了招股書的那天,王琛翻開看到漲了好幾倍的營業額,覺得不可思議。如今,盲盒機製被用在機票、酒店等吃喝玩樂項目上,攜程、去哪兒的盲盒搶購活動還登上了熱搜,“賭徒心理”催生出一撥洶湧的消費潮。

浪潮總是一波緊接著一波。成癮帶來複購,複購帶來更多的金錢夢。咖啡、奶茶、電子煙、低度酒,每一條賽道都是資本的心尖兒。

奈雪的茶已經成為奶茶第一股,還未上市的喜茶的估值突破了600億元,刷新了新茶飲的紀錄。滬上阿姨最近也獲得了一筆近億元的A+輪融資。而北上廣青年可能從未聽說過的小眾奶茶品牌未來茶浪WILLCHA、植物標簽,也在今年上半年連續獲得了兩輪融資。這些融資方裏,不乏紅杉資本、騰訊投資、真格基金等大牌投資機構——新茶飲賽道早已內卷。

咖啡行業裏,今年最為受人矚目的Manner,在完成4輪融資之後,估值已經達到28億美金之多,橄欖枝的那頭是字節跳動、美團龍珠等光鮮的資本。過去的7月,來自上海、廣州爆紅的M Stand,也獲得了5億元的B輪融資,投後估值達到40億。6月,線上咖啡品牌三頓半獲得數億元人民幣新融資,投後估值達到45億人民幣。
顧客在MANNER咖啡門店排隊等餐。圖源視覺中國盡管上癮性消費的金錢夢曾碎過,但又很快會出現下一個。就在人們覺得政策之後電子煙風口會過去的時候,低度酒的賽道裏飄起了一股煙草味兒。據相關報道,僅2020年上半年以來,已經至少有6位電子煙公司的創始人或高層,參與到了低度酒的創業項目。雪加電子煙創始人陳一誠創辦了低度酒品牌馬力噸噸,雪加電子煙前全國渠道銷售負責人劉碩創辦了走豈清釀。十點一刻起泡酒背後,是福祿電子煙前高管劉喆,蘭舟水果利口酒的背後,是原YOOZ電子煙產品合夥人鄭博瀚——這些項目也都獲得了融資,重複著從前已經發生的故事。

欲望在,生意就在。

王琛聽過一個廣為流傳的段子,一家國外投行成立了一支sin(原罪)基金,專門投資賭博、紅燈區等欲望最膨脹的項目,最終賺得盆滿缽滿。“賺錢的生意哪個不是踩著人性的弱點?最不踩弱點的算知識付費了吧,但是它賺錢嗎?即使賺了錢,難道不是靠著販賣焦慮?”王琛反問道。他覺得,投資人並不會給自己設置很多道德框架,”所有法律允許的項目都可以投“。

19歲的莉莉安已經清醒地知道這些真相。她說:“成癮性的消費是商家瞄準人性的弱點,帶來易得的、短時的快樂。”然而,快樂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莉莉安曾試圖用喝一杯奶茶寫一套卷子的方式激勵自己學習,也曾試過喝完奶茶後催吐防止發胖。那天,她站在洗手池旁,拿手摳嗓子眼,即使鼻子和喉嚨都產生了灼燒感,“但胃裏感覺空空的會減輕心理負擔”。

她把奶茶形容成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會後悔沒有戒掉它。隻是目前,它給我帶來的幸福感還是大過於危害。”

當上癮的新消費圍獵年輕人,他們自覺跳進消費陷阱,墜入甜美夢境。即使那是被營銷廣告製造的需求,是踩著人性弱點賺錢的生意,但很少人會去克製,大家需要的,是消費帶來的滿足感,去抹平現實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