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連提問都如此怯懦,我們哪裏敢恣意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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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日下午大約5點的時候,在朋友圈裏刷到了一個鄭州地鐵中傳出的視頻,當時心裏咯噔了一下。

從那時開始,一直在刷朋友圈,尋找信息。深夜的時候強摁著不安,出去跑了個步。回來繼續刷到淩晨。

21日刷了一上午。刷到下午的時候終於絕望,停止了。

信息始終是破碎的,沒有邏輯,沒有因果,沒有全貌。迄今為止都沒有。

靠一個破碎的朋友圈,想拚湊起有效的、完整的、客觀的信息,基本上是無望的。

一直如此。

2008年地震的時候,我在上海和朋友一起。心急如火,可是不知道該做什麽。我們後來找一些朋友一起拚湊了一車帳篷,通過NGO的朋友發過去了。

2020年的時候,我獨自在福建老家。封城的時候,我加入了一個記者互助群,想找一些醫療用品,可是那個時候,什麽都沒有了。我終於什麽也沒做成。

現在,我還在上海,除了焦急地刷朋友圈,我什麽也做不了。

每一場災難都像是對我人性的一次鞭撻。盲目、焦急、悲憤,但是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做不了。

那相當於150個西湖的雨水,像是泄在我的心裏一樣。我和那些雨水,都同樣有罪。我是旁觀者的罪。

我恥於說,鄭州挺住。沒有人應該在那樣的災禍麵前挺住。他們應該悲傷,他們應該崩潰,他們應該哭喊,他們應該無助地呼號。他們不應該挺住,他們應該得到救助。我們任何一個人,在災害麵前,都不是應該挺住,而應該被救助。

我也恥於說,鄭州加油。你看那些在凶猛的水流中掙紮的人,他們一定用盡了身上的每一分力量,去努力生存。那些在地鐵水中泡著的人,他們一定用盡身上的每一點力氣,去努力呼吸,想要多等待一秒鍾的救援。你看那些在京廣隧道中的人們,他們一定想盡了所有的辦法,想要抓住哪怕一線的生存希望。

我們沒資格叫他們加油。他們已經耗盡了所有生命的力量。可是在視頻中,我們看見他們被衝下馬路,他們躺在冰冷的地鐵站地板上,他們浸泡在僅僅1800多米的隧道中。

鄭州是一座城市,鄭州人是每一個人。他們都有名字,可能有小名,可能有愛稱。他們平時都不叫鄭州人。他們被親切地、柔情地、戲謔地、輕蔑地、鄙夷地叫著。可是現在他們的名字都消失了。

所有的挺住和加油的空洞的喊叫,都是殘忍、冷漠和無意義的事不關己。

我曾經是一個記者。提問是我的天職。所以,對於那一天,和對於前後的那些天,我都有許許多多的問題,有的是本能,有的是在看了報道、帖子之後產生的。

可是我不敢問。

我的怯懦加重了我的負罪感。

比如,天氣預測有偏差。7月17日,焦作就已經發出暴雨警報,預測雨量達到500毫米。按照百度地圖的計算,焦作離鄭州的駕車距離僅僅88公裏。

500毫米的降水量,比鄭州實際的降水量還要大。這明顯是區域性的災害。在長達3天的時間裏,鄭州一切照常。這是為什麽?

20日當天,從淩晨一點鍾開始,鄭州市已經發布了暴雨警報。而地鐵、公共交通、學校、商場、營業場所在暴雨來臨之際,都還在正常運行。為什麽?

地鐵5號線,從停止運行,到救援發生,其中經過了3-4個小時的時間。這個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地鐵救援在哪裏?外部救援為什麽花了這麽長的時間?

目前披露的傷亡信息,是5號線死亡12人,傷5人。全城到底有多少傷亡?鄭州的雨還在下,還有多少人失蹤,多少人受困,多少人需要被拯救?

……

我大概有幾百個這樣的問題。可是我不敢問。

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我們仍然在朋友圈裏無望地拚湊信息。兩天來,隻有一個孤獨的騰訊文檔,被幾百萬人編輯,孤獨地在互聯網的世界裏,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流竄。但它卻不是索命的,而是救命的。

我們對前互聯網的傳統時代有一萬種抱怨。但是那個時候有許多媒體,和年輕的血肉,冒著生命危險為我們傳遞信息。

我們現在連提問都已經如此怯生生了,在龐大的,瞬息萬裏的,自由的互聯網世界裏。

如果連提問都如此怯懦,我們哪裏敢恣意悲傷。

如果我們連悲傷都如此壓抑,我們的罪過,並不是毫無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