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B麵人生:背負KPI做另一個真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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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夾在早高峰的地鐵16號線裏,朱擎天感覺整個人是2D的,終於等到下地鐵,掏出包裏的兩個包子,餡兒都擠出來了。

李曉普對擁擠已麻木,她站在地鐵上打哈欠,完全沒有留意耳機裏放的是什麽歌。

艾瑞則匆匆穿梭在陸家嘴的人流裏,她要在股市開盤前趕到辦公室。

和奔走在城市各處的上班族一樣,他們每天背負著KPI生活。但當夜幕降臨,他們的生活又有了另一種打開方式。

或駐唱街頭,或忙著觀影寫影評,或為愛豆的站子寫策劃、打榜氪金,他們撥開生活瑣碎,沉浸在自我精神世界,興之所至,倔強而頑強。

在證券公司上班,每周三下班去商場駐唱

10月28日,晚上六七點,上海陸家嘴華燈璀璨,不少人走出辦公室,踏上回家的地鐵,而艾瑞的目的地是駐唱點。

每逢周三,她都會早做準備,提前完成手頭的工作,踏出位於銀城中路的辦公樓後,吃個便飯匆匆趕到東方路,擺出音箱、話筒支架和直播設備,七點半開始唱歌。工作日駐足聽歌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地靠著欄杆,偶有情侶停下腳步,逗笑稱“她唱得比你好”。也有小朋友跑到她身旁,聚精會神地盯著手機歌詞,興奮時要拉著媽媽轉圈。

艾瑞自顧自地唱著,一曲終了她會主動介紹下一首,“接下來唱一首什麽歌呢?唱得我都有點傷感了……來一首李榮浩的《自拍》。”

一旁的中年人聽著聽著也不自覺哼起來,“有幾片雲的晴空,除了感動還有微風……”他說自己已來聽了近兩個月,因為家就住在附近,每天吃完晚飯就會散步過來,“很舒服”。

唱到中途,旁邊餐飲店的服務員送來一杯薑茶,“剛才有客人點的,讓我給你送過來。”艾瑞幾乎每次唱歌都會收獲飲料,有時她會發個朋友圈以示感謝,盡管她也不知道誰送的。

每周駐唱一次,一個半小時下來,她大概唱了15首歌,附近商場會給她300元補貼。

艾瑞在證券公司工作,需要研究上市公司的基本麵,經常找企業、金融機構洽談投融資項目,工作並不輕鬆。“要是輕鬆的話,你就賺不到什麽錢。”她說,最忙的時候,她一周七天每晚都要應酬到晚上十點才回家,“基本硬撐到10點,談得差不多了就結束,我不敢太晚回去。”

艾瑞的老板知道她在街頭唱歌,問道:“不覺得賺那些小錢浪費時間嗎?”她說:“這是我喜歡的事情,不是為了錢。我從小就喜歡唱歌,喜歡舞台。”除了在東方路駐唱,她還參加過各類唱歌比賽,小到酒吧比賽“拿到日冠軍可以暢飲啤酒”,大到青歌賽、超女、中國好聲音等,她坦言享受“讓很多人看到我”的感覺。

秋夜的風有些涼,有人聽一會兒走了,有人錄了小視頻,不遠處咖啡館的戶外座椅上,人們靜靜地坐著,喝飲料、玩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抖音上也有不少人關注她,目前她已經有2.5萬粉絲。有人在抖音上給艾瑞留言,說他當時在陸家嘴附近陪客戶應酬吃飯,恰巧路過聽見艾瑞的歌聲,他已經很久沒有那種感覺了,那種年輕時代的純粹感。

艾瑞的演出照 受訪者供圖

做醫療器械銷售,看北野武的電影淚流滿麵

東方路上晚風送歌時,朱擎天已經沉浸在電影世界裏。

他喜歡北野武的電影《那年夏天,寧靜的海》。這是一部關於聾啞戀人相互陪伴、學習衝浪的片子,安靜到隻有海浪聲、配樂聲、一些似乎無關緊要的人聲,朱擎天一個人看得淚流滿麵。

他說自己淚點很高,但是“北野武這個狠話不多的老流氓,竟然有這樣浪漫溫柔的手筆,那年夏天寧靜的海,過於美好與純粹了”。

電影世界外,作為醫療器械銷售,朱擎天日常奔波於各大醫院,不停地和人打交道,推銷產品。下班回到出租屋,便一頭紮進電影中。

他在豆瓣標記“看過”的電影,已經有1942部。2020年因為疫情,他的觀影量激增,上半年每天至少看一部電影。

“有時候有特別好看的電影,很想和別人分享,但是不知道和誰分享。”他開始寫影評,短評限製350個字,他可以寫滿,興趣強烈的就發展為長篇。影評寫得多了,有媒體找他約稿,他寫得更勤。

朱擎天聽電影拉片課做的筆記 受訪者供圖

《八佰》點映前一天,他特地去了四行倉庫抗戰紀念館,文章衝上影評前幾位,瀏覽量超100萬。為了寫《金剛川》影評,他花200元買了一套《抗美援朝戰爭史》,一目十行地尋找關鍵詞,梳理金城戰役背後的人物故事。

他笑稱,自己現在可以實現“免費觀影”,有媒體會邀請他參與新片發布會、明星見麵會等,他還有機會采訪導演、演員。

“我無非是把吃飯睡覺、看球賽、戶外運動的時間都用來看電影、寫影評,工作之外的時間都獻給電影了。”朱擎天說。

工作七年,他承認自己慢慢懈怠。受疫情影響,手術刀等醫療器械銷售格外困難,他說“一開始老板會說你,後來他覺得罵也沒用” 。不過,老板還是會經常查崗,“他可能不定時給你打電話,問你在哪家醫院,然後說‘我也在附近,我們見個麵’。如果在摸魚,就得拚心理素質了。”

走在大街上,朱擎天偶爾會覺得,“這麽繁華的城市根本不屬於我,有種很強烈的疏離感。不是說沒有朋友,沒有人關心,而是城市被一個透明泡泡包圍,你在泡泡外麵,可以看見裏麵,但這是個橡膠泡泡,你戳不破。”

電影給予他慰藉。他引用了楊德昌的電影《一一》裏的台詞,“電影發明以後,人類的生命,比起以前延長了三倍。”

入職互聯網公司5個月,在飯圈地位飆升至大粉

當朱擎天透過電影逃離平淡時,李曉普正劈劈啪啪地敲擊鍵盤。

“我白天上班,晚上打遊戲、追星,根本就忙得停不下來。”李曉普說。11月11日,采訪的間隙,李曉普陸續點開十多個微信、QQ群聊和私聊對話框回複消息。網絡的另一端,有遊戲群的好友,也有追星認識的朋友。

2020年8月底,李曉普為愛豆組織了一個新站子,通過微博超話連接粉絲。建站後,她在飯圈地位飆升至大粉,可以和藝人公司對接,配合公司做宣傳,提高相關話題熱度。“雙十一”,她對購物沒興趣,趁著半價折扣,為自己的兩個微博賬號充了會員。



李曉普的夜晚在電腦前度過。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陳悅 圖

網絡之外,她是互聯網公司的To B產品經理,入職5個月,一天有16個小時黏在屏幕上,一半是為了工作,一半是為了愛好。

每天傍晚六點是她的“快樂時刻”,再拖延15分鍾就可以打卡下班。外賣和她幾乎同步到家,吃完飯,她開始一項“難度不亞於工作”的任務——為愛豆的站子寫策劃。

李曉普的策劃已寫了近20000字,詳細介紹了站子定位、管理內容、提高活躍度措施、未來工作規劃等。她要考慮的事情非常多,既要維護超話榜單數據,配合宣傳任務,也要傳達粉絲意見。

最近,站子逐步穩定,微博的超話管理24小時有人值班,李曉普負責每晚8點到10點,半夜由在海外的粉絲值班。

追星兩年多,她坦言付出很多,前段時間,因為粉絲內部意見不和,她和別人語音吵架吵到了淩晨4點,但是,“有一說一,追星還是很快樂的。刷他的舞台,看他的綜藝,我會覺得他給我平淡的生活帶來了樂趣。哪怕一個視頻隻讓我開心三分鍾,那也能拯救一天。”

提起粉上愛豆的原因,她說一開始是看到網上吐槽,抱著圍觀的想法,去看了一些視頻,後來就慢慢入坑了,“主要是當時生活太慘了,我覺得自己畢不了業了,論文寫不出來,真的很崩潰,就像一座大山壓在身上。”

追星累了,她會打開遊戲,《劍網3》一玩就是6年。在遊戲的武俠世界裏,她是純陽派的劍純(一個男性角色),熱愛競技,喜歡組隊完成任務,並且一定要開著語音同步和隊友聊天。

這和工作中的李曉普相去甚遠。工作上,李曉普表示“不喜歡和不熟的人表現得很熟”。剛入職時,公司的團建活動設置了深夜交心環節,她覺得,“簡直不能忍受。他們都很會剖析自己,經曆豐富到讓我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一文不值。”

但在遊戲裏,李曉普結交了不少好友,有的已經認識五六年,“大家會一起線下聚會,我周末約人吃飯也會找他們,什麽話題都會聊。”

追星、打遊戲都是李曉普工作之外的生活調劑。“我沒有想過要變成一個非常優秀的人,不存在這麽偉大的夢想。”李曉普說,我的目標就是工作賺錢,有一點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