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物理競賽獎男生高考後手術成腦癱 因糾紛遺留醫院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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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0日上午,67歲的王天銀來到四川射洪市匯格療養院,看望已完全喪失勞動能力24年的42歲大兒子王建國。在此之前,他將兒子遺留在了綿陽四0四醫院長達13年之久。

作為父親,王天銀為何要將兒子遺留醫院?11月10日下午,王天銀拿出兒子王建國高中時獲得的“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四川賽區三等獎”榮譽證書、獎牌以及高考541分的成績單,思緒一下回到了24年前。他告訴紅星新聞記者,1996年王建國參加高考後,到綿陽四0四醫院做肺動脈瓣成形術,術後並發腦缺氧,診斷為腦缺氧後腦萎縮,右側頂葉腦梗塞灶,完全喪失勞動能力。1997年王天銀和妻子將兒子帶回射洪老家照料,醫院每月補償250元生活費,2005年漲至每個月400元,2007年王天銀再次要求醫院漲生活費,雙方未能達成一致,他將兒子王建國遺留在了醫院。

紅星新聞記者獲悉,經綿陽市、四川省鑒定機構先後兩次鑒定,均評定王建國醫療事件不構成醫療事故。13年來,醫院雇請人員照顧王建國,王天銀每隔一段時間去看望一次。2018年,醫院向法院起訴,要求王天銀接回王建國並支付28萬餘元照顧費用等。2020年9月,經過法院執行法官調解,雙方達成執行和解協議,王建國送往戶籍所在地射洪市青崗鎮敬老院,醫院放棄王天銀支付照顧費用等,並一次性補貼王天銀99900元。

11月10日當天,王天銀去探視了兒子王建國,他稱兒子能認識他,但不會主動說話,而且說話時需要仔細聽才能聽清楚。對於醫院一次性支付的補貼,王天銀稱已經到賬……

高考後做手術

術後腦缺氧後腦萎縮,考了541分但無法上大學

王天銀是四川射洪市人,他有一個很舊很舊的皮包,但一直沒扔,因為裏麵裝著他曾經的希望:大兒子王建國“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四川賽區三等獎”的榮譽證書和獎牌,以及1996年高考541分的成績單。

如果沒有意外,王建國當年會順利從當地高中畢業進入大學,然後參加工作、結婚生子……然而,這一切的夢想都結束於他高考後的一場手術。

▲王天銀一直保留著兒子的榮譽證書和獎牌

王天銀告訴紅星新聞記者,1996年,王建國高考前體檢,被查出心髒有雜音,高考後,他帶著王建國到綿陽四0四醫院治療,當年7月16日,醫院進行了手術。

王天銀至今保存著當年的一張手術記錄複印件,也裝在他那舊皮包內,複印件的紙張早已泛黃,但上麵的字跡依稀還能看見。在王天銀的介紹下,紅星新聞記者在手術記錄單的複印件上看到,手術名稱為“PVR(肺動脈瓣成形術)”,整個手術時間為3小時45分鍾,上麵還記載有手術步驟,但後麵有幾個字為“麻醉欠滿意,手術順利”。

“手術後,兒子就沒有醒過來,在醫院治療了很多天後才清醒,但已經無法正常交流,且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王天銀回想起那個經曆,聲音有些哽咽。

11月10日,紅星新聞記者查詢發現,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一份綿陽市涪城區人民法院2019年的判決書,原被告雙方為綿陽四0四醫院和王天銀,上麵載明了法院查明的事實:王建國1996年7月11日因“體檢發現心髒雜音3年餘”在原告(綿陽四0四醫院)處就診住院治療,原告於同月16日為王建國實施肺動脈瓣成形術,術後王建國並發腦缺氧,1996年10月16日診斷為腦缺氧後腦萎縮,右側頂葉腦梗塞灶。此後經治療王建國僅能進行簡單對話,在攙扶下行走。

王天銀沒有放棄治療,他希望兒子能出現奇跡,他也查詢了兒子的高考成績,語文95分、數學97分、外語108分、物理114分、化學127分,總分541分。

▲王天銀查詢的兒子高考成績

“我印象中兒子讀的理科,成績上了重本線,但是根本就無法填報誌願。”拿著成績單,王天銀心中滿是難過。

評定不構成醫療事故

醫院每月補償250元生活費,夫妻照顧兒子11年

綿陽市涪城區人民法院2019年的判決書顯示,1997年1月18日,經綿陽四0四醫院醫務人員討論同意王建國出院門診。

“那時快過年了,我們不想讓孩子在醫院過年,我們就帶著孩子回到了射洪農村老家。”11月10日下午,王天銀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將兒子帶回家後,他和妻子每天至少要留一人在家照看,還要幫兒子鍛煉康複,攙扶鼓勵兒子,希望他能恢複自行行走,“我們本來就是種莊稼的,而且小兩歲的二兒子還要讀書,我們必須要掙錢,但大兒子的情況,耽擱了我們大量的時間。”

王天銀介紹,他們一邊照顧兒子,一邊找醫院解決此事,每次都用輪椅推著王建國一起。1997年,他和醫院達成了一份協議,他帶王建國回家照看休養,醫院每月補償王建國生活費250元。

“入院時交了8000元,後來醫院說看我們家庭困難,讓職工捐款了幾千元,差不多把入院費用退給我了。”王天銀說,雖然醫院每個月補償了生活費,但他仍多次奔波於綿陽市、成都市,希望能做醫療事故鑒定。

中國裁判文書網上的判決書顯示,1997年10月29日,綿陽市醫療技術鑒定委員會評定王建國醫療事件不構成醫療事故。1998年6月30日,四川省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評定該事件不屬於醫療事故。

“兩次鑒定都說不屬於醫療事故,雖然心中想不通,但我和妻子還是全力照顧兒子,每天都要攙扶起他鍛煉,情況最好的時候,兒子能放手走兩步。”王天銀說,一直照顧到2007年7月,近11年。

再次要求漲生活費無果

他將兒子遺留醫院,醫院雇人照顧13年

在王天銀看來,兒子的遭遇給他們家帶來了太大的打擊,但他都承受了下來。不過,妻子卻經常以淚洗麵,2005年妻子去世,照顧兒子王建國的事情全部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我根本無法外出掙錢,隻能每天照看兒子,而且物價也上漲了,以前約定的每個月250元生活費完全不夠用,我就去找醫院,希望能上漲生活費。”王天銀說。

2005年11月3日,醫院和王天銀達成協議,在原1997年協議醫院每月補償王建國生活費250元的基礎上將補償費提高為400元/月,此後五年內王天銀不得以任何理由提出增加費用。

“400元真的不夠用啊,我每天負責照看,完全沒有任何收入,400元養我們兩個人。2007年7月,我又帶著兒子去找醫院,希望他們能將生活費提高到1000元。”王天銀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不過,醫院並沒有同意,“當時我一怒之下,直接將兒子遺留在了醫院的辦公室。”

判決書顯示,2007年7月16日,王天銀向醫院提出增加補償費未果,遂將王建國遺留在醫院,醫院遂請人護理王建國至今。紅星新聞記者獲悉,王建國直到2020年10月底才被接走。

王天銀承認,醫院確實請人在護理王建國,他自己也差不多一個月去看一次,有時,他覺得護理人員不好時,他還去找醫院領導理論爭吵。

在王天銀的手機上,至今保存著兩張照片,一張是醫院請的護理人員扶著王建國,一張是王建國在醫院坐在輪椅上的單人照。照片上的王建國神情有些呆滯、雙手握拳向內。

▲醫院雇請專人照顧王建國

“我給兒子辦了殘疾證,也申請了困難戶,殘疾證上是一級腦癱。”王天銀說。

家屬被判支付醫院28萬

雙方溝通達成執行和解,兒子被送養老院

2009年,王天銀跟隨二兒子到了四川射洪市居住,兩年前,他又到成都帶孫子。但是,他仍然每隔一個月左右都會到醫院看望大兒子王建國。

綿陽市涪城區法院判決書顯示,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與王天銀無因管理糾紛一案,本院於2018年8月16日立案受理後,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2019年8月,法院作出判決,王天銀於本判決生效後十日內將王建國從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處接走,王天銀於本判決生效後十日內支付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照顧王建國而支付的費用人民幣283608.93,支付鑒定費3300元,合計286908.93元。

不過,法院的判決,王天銀並沒有履行。紅星新聞記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發現,2020年7月28日,綿陽市涪城區人民法院下發了執行裁定書,載明:在執行過程中,被執行人王天銀拒不履行該生效法律文書所確定的義務。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四十二條、第二百四十三條、第二百四十四條之規定,裁定如下:對被執行人王天銀的財產予以查封、扣押、凍結、扣劃、扣留、提取(詳見協助執行通知書、查封、扣押清單等)。2020年9月1日,綿陽市涪城區法院下發了執行裁定書,上麵載明:本院在執行中向被執行人發送了執行通知書、報告財產令並組織雙方進行了多次協商,現申請執行人與被執行人達成執行和解協議,約定:

一、被執行人王天銀在2020年10月1日前將王建國從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處接走,如果射洪市青崗鎮敬老院在2020年10月1日前未達到入住條件,接走時間順延到射洪市青崗鎮敬老院達到入住條件時,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和法院協助王天銀接走王建國送到射洪市青崗鎮敬老院;

二、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放棄王天銀支付照顧王建國費用、鑒定費共計286908.93元及遲延履行金;

三、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一次性補貼王天銀99900元,該款在王天銀將王建國接走後7個工作日內一次性支付到王天銀名下的銀行賬戶;

四、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放棄對王天銀的其他訴訟請求,王天銀不得再就本案向四川綿陽四0四醫院主張任何權利。

“執行法官人很好,剛開始我還很抵觸他們,還在電話中吼他們,但他們都非常耐心地給我解釋,並且多次跑到射洪民政部門溝通協調,看到他們的誠心,我就配合他們提交相關證明,經過他們的多次協調,射洪民政部門特定王建國係特困失能人員,符合入住當地養老院的條件。”王天銀說,10月27日,在承辦法官護送下,綿陽四0四醫院將王建國送到射洪市青崗鎮敬老院。

▲法官、醫院將王建國送往敬老院

11月10日上午,紅星新聞記者來到射洪市青崗鎮敬老院,這裏還掛著一塊牌子“射洪縣(現為射洪市)青崗鎮區域養老服務中心”,工作人員介紹,他們定期會給入住的老人們檢查身體,王建國檢查後,於11月6日送到了射洪市匯格療養院治療。中午時分,記者來到射洪市匯格療養院治療,但是因為疫情,工作人員謝絕外來人員進入。

▲王建國目前在療養院治療

當天上午,王天銀作為父親去探視了一會兒子王建國,他稱兒子能認識他,但不會主動說話,而且說話時需要仔細聽才能聽清楚。對於執行調解協議中醫院一次性支付的補貼,王天銀稱已經到賬,“我本來不想要這個錢,但我考慮到後麵還要經常來看兒子,很多地方還需要花錢,然後就收了。”

11月10日下午,紅星新聞記者聯係上綿陽四0四醫院,相關人員稱此事已讓他們已精疲力盡,不願意再談論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