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刺傷霸淩者:“我被打時沒人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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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5位同學的拳腳下,少年蔣麒拿出折疊刀反抗,刺傷了三名霸淩者。“以暴製暴”的悲劇後麵,是一些未成年人的無助:他們無法遠離同齡人的暴力,也不知如何從成年人那裏得到有效的幫助。

記者|吳淑斌

不該有的經曆

見到蔣麒是在一個周日上午,蔣麒的爺爺蔣佑華早早站在家門口,盯著進村唯一的土路,生怕和我搭的車錯過了。

剛滿16歲的蔣麒身高已經接近一米八,穿著束袖口的白色運動服,神態靦腆,帶著明顯的稚氣。他和爺爺奶奶住在湖南邵東的村子裏,距離邵東城區約20公裏。從城裏出發,開車45分鍾後,還需要走過一條下坡小路,才能到達蔣麒的家。

老房子已經有年頭了,木門的下半部分破損,泛出泥土色。客廳裏是並不平整的暗灰色水泥地,白天陰涼但略為昏暗,吃飯時擺上一張竹桌子,客廳便成了餐廳。屋外是長著雜草的土地,兩位老人在門前養了雞鴨,奶奶每天中午打上一大盆水,坐在這裏洗衣服,再把水直接倒進地裏。蔣麒從小在這裏長大,熟悉的環境讓他放鬆,尤其剛度過一段被群毆和被關押在看守所的經曆後。



《陽光普照》劇照

2019年5月17日,在湖南吉首二中的男廁所裏,不到15歲的蔣麒被同年級的15名學生毆打。混亂中,他拿出一把折疊刀胡亂揮舞,刺傷三名圍毆者,其中兩人為重傷二級,另一人為輕微傷。蔣麒以故意傷害罪被警方羈押,在看守所度過了11個月。這段日子被蔣麒稱為“被插入到人生中、本來不該有的經曆”。

他在看守所裏學會了察言觀色,如何和其他“資曆更深”的牢友搞好關係,也見到一些所謂“社會人”。他們大多十八九歲,聲稱自己來自一些赫赫有名的江湖幫派——太子黨、湘西一把火、乾州一把刀??因為尋釁滋事、聚眾鬥毆被抓進來。但蔣麒後來發現,所謂的這些江湖派係早就沒有了,很多人隻是借塊招牌壯聲勢,打架鬧事,結果被抓起來。

看守所裏這些爭強鬥狠的“社會人”,蔣麒以前不認識,但卻多少有些熟悉的感覺——在他曾就讀的吉首二中,不乏這樣的年輕人。雖然年齡更小且還在學校,但社會的暴力毒素已經滲透進他們的生活,也不幸沾染到蔣麒身上。



插圖|老牛

被羈押11個月後,2020年7月6日,吉首市人民法院認為,蔣麒在遭受多人群毆時進行反擊,構成正當防衛,一審判決蔣麒無罪。但無罪判決結果沒有被檢方認同。10天後,吉首市人民檢察院向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要求以故意傷害罪追究蔣麒刑責。在新一輪司法結果出來之前,蔣麒被取保候審,轉學回到邵東老家,暫時遠離了他眼中“到處都是危險”的吉首二中。

危險的廁所

吉首市距邵東城區近350公裏,是蔣麒媽媽莫娥的娘家。3歲時,蔣麒的爸爸因病去世,莫娥回到吉首,在當地商場的珠寶櫃台工作。蔣麒與爺爺奶奶生活在邵東鄉下,在村裏度過了一段簡單的小學時光。上初一後,莫娥發現兒子的成績並不理想,決定把孩子接到吉首上學,因為“城裏學校教育質量更好”。

但莫娥並沒意識到,雖然城裏的學校教育資源更豐富,但情況也更複雜。在吉首當地有一句歌謠:“一中學風好,二中男仔多,三中難爬坡。”在當地,男仔是混混的意思,“難爬坡”則意味著“這輩子沒啥盼頭了”。“那時候本想轉學到吉首一中,我知道一中的教育質量和學風都不錯。”蔣佑華說。他退休前是鎮上學校的老師,至今村民都稱呼他為蔣老師,對“學風”頗為重視。“不過想去一中,得在市裏教育局‘有人’。我們沒辦法,按孩子媽媽的安排上了二中。”

來到這所城裏的學校後,蔣麒發現它與村裏學校的第一個不同之處是廁所。“你站在門口會看到廁所裏有煙冒出來。很多人在裏頭抽煙,上廁所都找不到位置。”這些躲在廁所裏抽煙的孩子是蔣麒眼中“另一個世界、有單獨一套體係”的學生。“他們是學校裏的‘社會人’,認識社會上的小混混,走到哪裏都是七八個人一起,很威風。有時也會看到校門口圍著十幾個社會上的人,染五顏六色的頭發,打耳洞,身上到處是文身。”蔣麒比畫著自己的手臂示意。

在廁所遇到抽煙的學生時,蔣麒心裏會“莫名有點發慌”,上完廁所趕緊離開。他估計,每個班大概都有十來個這樣的同學,上課睡覺、玩手機遊戲、聊天。“也聽說過他們會欺負同學,常常在學校裏到處宣揚要打某個人。那時候我以為他們隻是嘴上說說而已。”直到入校兩個月後,被欺淩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蔣麒才知道,打人的事情並不隻是“嘴上說說”。



吉首二中附近,峒河兩岸(王之漣 攝)

每天午飯結束,吉首二中的學生們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被打的那天,教學樓下空曠的大平台正在舉行拔河比賽。蔣麒湊在人群裏圍觀,忽然有一個不認識的同學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一起去另一個角落。“他的語氣很好,還對我笑了兩下,我就跟著過去了。”

隨後,蔣麒被帶到十幾個不認識的同學麵前。站在中間的“老大”問他:“你平時為什麽老是在樓上盯著我看?是不是想喊人打我?”蔣麒的教室在三樓,初來乍到的他常常課間趴在三樓圍欄上張望,沒想到這個舉動引來了一樓“老大”的注意。“我當時蒙了,一直跟他解釋,‘我根本不認識你,沒有盯著你看,更沒有要打你’。他不聽,隻是不停重複之前的話。”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蔣麒的語氣不自覺地加快,變得著急起來,“我不知道還能怎麽解釋,他們人多,又圍著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每次向“老大”解釋完,蔣麒都迅速把頭低下,望著地板。但最後一次回完話,他偷偷瞟了一眼周圍,正好與站在“老大”身邊的同學眼神對上。“那個人也剛好看著我,就說:‘你很囂張啊,敢盯著老子看,走,去廁所。’”

那時的蔣麒還不理解“去廁所”意味著什麽。“去廁所幹嗎?”他問。人群中發出一陣哄笑。有人捏著嗓子揶揄:“你說去廁所幹什麽?跟你談人生嗎?”

蔣麒隱約覺得不對勁,但“當時我剛從農村過來,一個人都不認識,隻好跟著他們去了”。蔣麒對我苦笑了一下,“我一進去就覺得上當了,因為廁所裏有好多人”。

他記得自己被推搡著站到了一邊,對麵那群陌生同學開始用他聽不懂的吉首話竊竊私語。突然一根木棍敲到了他的頭上,蔣麒感覺“整個腦袋天旋地轉”,他本能地伸出一隻手擋住頭,揮動另一隻手打到了拎棍子的人。“然後我就完了。”蔣麒再次苦笑。一群人把他按到地上。“人在一瞬間湧上來,我動都動不了,他們從背後衝上來,跳起來拍我的頭,把我按倒,那麽多的手腳開始打我。”



《少年的你》劇照

一輪毆打結束後,人群稍微散開。蔣麒站起來背靠著牆,一邊慢慢往廁所外挪動,一邊問對方:“我哪裏惹到你們了?為什麽要打我?”後來他才明白,對這些校園裏的“社會人”來說,“欺負一個人並不需要什麽理由,可能隻是因為你好欺負”。有兩類人可能免受欺負,一類是成績特別好、受到老師關注的同學,另一類是同樣認識社會上的人,“有人罩著”。而他這樣從農村轉學過來,在當地沒有什麽社會關係的學生,很容易成為被欺負的對象。

快退到廁所門口時,有人喊了一句“別跟他廢話,拖進去繼續打”,蔣麒慌忙跑了出去。

求助

欺淩來得猝不及防,蔣麒逃離危險的廁所,飛奔到辦公室求助班主任。

班主任帶著他到每個班去認人。他認出了一名打人者,“但那個班的班主任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對方一致說是我先動手打了他們,那個班主任也相信他們”。說到這裏,蔣麒發出一聲哼笑,攤手問我:“我一個新來的,會去打十幾個人嗎?那個班的班主任隻是想盡量把自己班上的同學撇清關係,免得自己被學校批評。”最終,參與這次群毆的其中兩名學生賠償了蔣麒3000元並被記過,事情就算處理完了。爺爺蔣佑華覺得,這次事情處理得太草率。但他當時正因闌尾炎住院,無法參與,“孩子媽媽也很忙,息事寧人算了”。

之後,蔣麒還兩次目睹了其他同學被圍攻欺負。“一次還是在學校的廁所裏,一群人先用衣服蒙住一個同學的腦袋,再上去踢他、踩他。”蔣麒認識被打的同學,“老實巴交,成績不太好,甚至有點傻傻的”。另一次在放學的路上,蔣麒看到校外的巷子裏,學校裏的學生和社會上的小混混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同學群毆,拿皮帶抽打,用腳踢。



《悲傷逆流成河》劇照

目睹的暴力讓蔣麒害怕,他的轉學生身份、家境,甚至口音都可能是招來麻煩的源頭。“這個學校處處都是危險。這裏的學生都說苗族話、吉首話,我一個人說普通話,有格格不入的感覺。”蔣麒說。他的成績開始下滑,媽媽莫娥覺得,兒子成績下降是因為平時過度沉迷於手機。那一次,母子倆爆發了一場爭吵,爭執中莫娥拿起蔣麒的手機摔在地上。蔣麒順勢提出,自己想轉學,回邵東去讀書。

莫娥不能理解兒子的請求。她20歲時生下了蔣麒,孩子父親去世後,她再婚了。丈夫常年在外省工作,她在吉首一個繁華商場的珠寶櫃台當銷售經理,工作占據了她大量的時間,還要一個人照顧蔣麒和剛滿4歲的女兒。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全力給孩子提供好的教育。蔣麒沒有跟媽媽詳細聊過學校裏的危險,“告訴她也沒用,她又不能每天盯著我,而且她還摔壞了我的手機”。

既不能求助成年人,又無法離開這裏,蔣麒想學著用“那個世界”的規則來保護自己。被打之後,有同學給蔣麒傳授經驗,讓他給“社會人”買煙、說好話,就不會再被欺負了。蔣麒去學校門口的小商店買了煙,課間在廁所遇見毆打自己的同學時,就派煙給他們。“他們讓我也抽,我說我不會。他們說不抽就是不給麵子,看不起他們。”就這樣,蔣麒學會了抽煙,雖然是被迫的,但他覺得這似乎是一個有效的方法。給眾人發了幾次煙以後,“他們會罵我,排擠我,看不起我,不過沒有再打過我”。

然而,相安無事的日子隻持續了小半年。初二下學期,蔣麒再次攤上了麻煩。

一場事先宣揚的欺淩

2019年5月17日,早上7點左右,蔣麒剛到學校,就被等在教室門口的同班同學孫凱帶去了廁所。此時的蔣麒已經“深諳規則”,“去廁所一定不是什麽好事,但我沒想到他會打我,我就去了”。孫凱靠在廁所的矮牆上,邊抽煙邊問蔣麒:“我要打你,你怎麽辦?”

孫凱是班上的一名“社會人”。父親經商,家裏經濟狀況不錯,也認識一些社會上的人,“出門都能用幾十塊、一百塊錢”。14歲的他曾在QQ空間發出一張照片,桌上擺著一包零食、一盒香煙和一支打火機,配文是“一天標配”。孫凱還喜歡在空間裏分享遊戲和情感狀態,似乎常常因為感情不順而傷感,又很快會“官宣”新的女朋友。他的交往超出一般未成年人的範疇,曾專門發出一條動態,配圖是一張染著黃頭發的男生自拍照,寫著祝賀“××哥生日快樂”,或是圈出十幾個QQ昵稱,寫“感謝有你們”。

孫凱為什麽會盯上蔣麒?判決書上給的理由是,兩人“性格不合”。蔣麒實在想不起來,除了偶爾聊天時會與孫凱意見不合之外,兩人還有什麽矛盾。但他仍然先向對方道了歉。“不知道究竟什麽事,反正先道歉就對了。我說,大家都是同學,別叫人打我。但沒用,他讓我選擇在學校廁所裏被打還是在學校外麵。”蔣麒選擇了在學校外。按照“那個世界的規則”,在校外被打實際比在校內更可怕,校外意味著可能有社會上的人參與,鬥毆的激烈程度是難以預料的。但蔣麒的打算是,“每個班的放學時間不一樣,總不可能剛好他找的人同一時間放學了。打不過你,我總跑得掉嘛”。

吃過早飯從食堂出來後,另一個班的男生胡函帶著四個同學又在樓梯上叫住蔣麒,說他招惹了自己的女朋友。蔣麒並不認識胡函,詢問了對方女友的名字,才知道是自己的同班同學。“我都不知道怎麽解釋,也不知道惹到他女朋友是什麽意思!”聊到這裏,蔣麒從椅子上坐直,再次變得激動起來,“我隻有坐車春遊時跟那個女同學說了幾句話。我一直說‘沒有招惹她啊!’但也沒用,胡函跟我說,要給他買包煙,否則叫人來打我。”

這是同一天蔣麒第二次被恐嚇。他趕緊跑到學校外,買了一包7塊錢的紅旗渠香煙——這是他那天唯一能買得起的煙。莫娥每天給蔣麒7塊零花錢,他有時會花2塊錢坐公交車上學,更多時候會選擇走路50分鍾上學,省下這2塊錢。但“那個世界”的學生,平時大多抽10塊錢的金白沙,一包7塊的紅旗渠代表著“不尊重”和“沒誠意”。胡函拒絕了這包不夠體麵的香煙,這意味著,一場針對蔣麒的圍毆即將開始。

午飯過後,蔣麒在座位上休息時,三名同學再次來找他去廁所。蔣麒沒有動,孫凱從教室外走進來。“說如果我不去,就找社會上的人在校外打我,要我好看。”蔣麒還記得自己當時的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腦袋都是空的,陷入了一種恐懼,很慌”。他拿出課桌裏的一把折疊刀藏進了束口的校服衣袖裏,“我想,如果他們隻是要煙,我明天再去買;如果他們要打我,我就拿出來嚇唬他們”。

至於刀是誰給的,蔣麒始終不願意對別人透露,隻是告訴我,當發現他被盯上後,有幾位同學圍上來關心他。“孫凱是不是要打你?”“你給他買些煙吧。”同學們七嘴八舌,蔣麒呆坐著沒有說話。有人從背後遞過來一把折疊刀,給他防身。

走進廁所裏,蔣麒發現胡函和孫凱等人已經在等他。蔣麒一人站在一邊,另外15人站在對麵,將他圍了起來。根據兩位參與圍毆的學生的證詞,蔣麒先開口問了一句:“你們誰先來打我?”胡函等人商量了一陣,決定由個子高的陳某林首先動手。陳某林上前用左手勒住蔣麒的脖子,把蔣麒摔倒在地,騎在蔣麒身上毆打。

“他坐在我身上捶我的頭,有很多人圍上來踢我,用腳踩我的臉。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被打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混亂中,蔣麒拿出藏在衣袖裏的折疊刀亂舞。毆打大約持續了一分鍾,蔣麒感覺到對方似乎停手了。他睜開眼睛站了起來,能模糊看見周圍時,發現依然有很多人圍著自己。“又一個人上來打我,我被打得蒙圈。”蔣麒的手指在腦袋右邊轉了轉,表示自己當時被打得頭暈腦漲,“看他們又要衝上來的樣子,我才拿刀刺了這次打我的人”。

法院審理查明,第一次受到眾人毆打的蔣麒拿出折疊刀揮舞,將陳某林的腰部左側、背部捅傷,將吳某的左大腿劃傷。而後,“蔣麒從地上爬了起來,背靠廁所蹲坑的矮牆,無力地坐在地上,這時,另一名學生陳某濤從背後掌摑蔣麒,蔣麒轉過身,用折疊刀捅了陳某濤一刀。其餘學生再次一擁而上,打了一陣後散去”。

蔣麒的手指在流血,臉上和衣服上沾滿了廁所地板上的髒水。他獨自回到教室,在自來水管下衝洗了手指並拿紙巾包住,聽到周圍的同學在議論“有人受傷了”。“我當時沒想到他們傷得那麽重,以為頂多是劃傷。”蔣麒回憶,後來才知道,三名受傷的人裏,有兩名重傷——一個傷在腰部和背部,一個傷在腹部。但直到今天,這位少年還是沒有想明白,除了兩敗俱傷,這件事情是否還能有其他的可能性?“政教處的老師一直在怪我為什麽拿刀。十幾個人要打我,他們受傷了是我的錯,如果我被打死了是不是又變成他們的錯?”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劇照

未成年人世界

2019年8月7日,蔣麒被羈押在吉首市看守所,直到2020年7月,法院一審作出正當防衛的無罪判決。法院認為,這是一起以多欺少、以眾淩寡的校園暴力案件。蔣麒係受欺淩對象,整個事件的發展過程中,他始終處於一種被動的、被欺淩的孤立無助狀態。被十餘人圍毆時,蔣麒自衛造成實施欺淩的同學受重傷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公訴機關指控蔣麒犯故意傷害罪的理由不成立。

一審判決兩個月後,本刊記者來到了吉首二中。這所學校建在市區邊緣的峒河岸上,過了峒河上的一座石板橋便是村莊。學校教學樓陳舊,外側牆壁上貼著的瓷磚已經發黑發黃。門口的道路隻有一車道寬,校門兩側分布著幾家文具店、小賣部。放學時,不少爺爺奶奶蹲在校門對麵等著接孫子孫女,學生們從學校裏湧出,流向隔壁小賣部門口擺著的零食攤。校門口有兩名老師在維持放學的秩序,校門內的一塊LED大屏上,輪播著本學期學校的工作任務、防範疫情的措施,最後定格一句標語:“杜絕校園欺淩,從我做起。”



事發學校吉首二中,附近玩滑板的少年(王之漣 攝)

傍晚6點半正是放學時間。三四個男生走出校門,閃到了對麵的石獅子旁,一名個子最高的男生抽出香煙分給同伴,又把打火機傳了一圈,幾個人邊抽煙邊用本地方言聊天嬉笑。值日教師往石獅子的方向走了幾步,伸著脖子喊高個男生的名字,男生趕忙把香煙扔在地上的積水裏滅掉,從石獅子後伸出頭回答:“我等著我爸來接我呢。”

看起來,這些學生對老師還是有所忌憚。當天在校門口值日的周老師告訴我,自己是初中二年級的班主任,班主任會輪流擔任放學後的值日教師。談及去年發生的鬥毆,周老師多次避開話題,隻是告訴我,學校在加強這方麵的管理工作。“沒有人來找過我。如果有學生求助,我肯定能保護他們。”

但實際上,當暴力發生時,少有學生會選擇求助老師。不告訴大人,是“那個世界”的未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規則。



《少年的你》劇照

一位參與圍毆的男生陳莫告訴我,自己並不認識蔣麒,參與打人隻是因為好朋友和蔣麒有矛盾,讓自己幫忙,才加入了。“我幫他,以後他也會幫我。”陳莫說,自己其實很少真的動手打人,更多時候隻是一起“撐場子”。我問陳莫,自己參加鬥毆是否會擔心對方告訴老師和家長?“那會比較麻煩,所以盡量不讓大人知道。不過跟老師說的人也不多。”

初一時的欺淩事件讓蔣麒覺得,跟成年人“說了也沒用”。他記得,在校外被許多人拿皮帶抽打的那位同學曾經求助過家長和老師,老師帶著他去各個班級認人,他錯認另一個同學打了自己,結果被認錯的同學又找人打了他一頓。“告訴老師,還是要被打。”蔣麒用這件事來給自己的判斷作輔證。

“你看到別人被打,會想幫他嗎?會偷偷報告老師嗎?”我問蔣麒。

“不會。”蔣麒回答,“我告訴了老師,他們就會來打我的。老師來了,大家也隻是暫時停下,隨時都能再找到機會。我被打的時候,廁所裏好多人看著,也沒人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