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非醫療隊曾勇:非洲不能全盤複製中國抗疫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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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援助埃塞俄比亞、醫療隊專家組合影。 圖:受訪者提供
 

中國境內新冠肺炎疫情趨緩,但國外疫情,尤其是南美洲和非洲多個國家的防控形勢正越來越嚴重。

隨著非洲東南部的內陸小國萊索托2020年5月13日通報首個確診病例,新冠肺炎疫情現已蔓延至非洲全部54個國家。據非洲疾控中心5月22日通報,非洲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超過10萬例,累計死亡3100多例。

應埃塞俄比亞政府邀請,4月16日,四川大學華西醫院副院長曾勇受命擔任領隊,與其他11名四川省醫療專家,攜帶中國政府捐贈的醫療救治物資支援埃塞俄比亞和吉布提。5月12日上午,中國援非抗疫醫療專家組在完成任務後乘包機返回成都。

非洲整體疫情情況如何?醫療環境簡陋、公共衛生條件薄弱的非洲大陸,如何打贏這場與新冠病毒的拉鋸戰?中國醫療隊為非洲國家輸出了哪些抗疫經驗?日前,界麵新聞就相關問題專訪了中國援助埃塞俄比亞、吉布提醫療隊隊長曾勇。

輕症和無症狀感染者占絕大多數

界麵新聞:您這次援非主要負責哪些工作?為什麽會選擇去埃塞俄比亞和吉布提這兩個國家?

曾勇: 主要是對他們整個新冠疫情的防控做指導和分享中國經驗。埃塞俄比亞是非盟總部和非洲疾控中心所在地,也是世衛組織駐非盟總部所在地,吉布提則是我們返程前臨時加出來的行程。

到了當地後,我們首先會和各國衛生部和疾控中心交流,了解他們如何部署新冠疫情防控工作,並與當地官員分享中國經驗。

其次,我們也考察了當地的檢疫中心、隔離中心、定點醫院。通過這些交流和實際走訪,我們一方麵是分析非洲國家的管理流程和中國有什麽不一樣,另一個是從傳染病防治的角度看看還有哪些不規範的地方。

總體來說,我們認為埃塞和吉布提疫情都處於可控狀態。在埃塞俄比亞和吉布提,我們專家每晚都會開會討論方案建議,希望能夠給到符合當地國情、具有可操作性的建議,而不是照搬中國經驗。

界麵新聞:非洲醫療物資情況怎麽樣?

曾勇:埃塞俄比亞人口超過1億,吉布提不到100萬人口,肯定是埃塞俄比亞醫療物資要緊張得多,吉布提我們判斷是夠的。

我們去的時候帶了一部分物資,走的時候也把沒用完的自用物資留下來。更重要的問題是,醫務人員的防護意識不夠,很多人沒有接受過這方麵的培訓。不僅是防護物資稀缺,醫務人員對於醫療物資的使用也不規範。埃塞俄比亞定點醫院的醫生防護是做的比較好的,但是我們到了收治疑似患者的地點,醫護人員都要問我們如何穿戴防護品。

界麵新聞:中國醫療隊此行帶來哪些物資?

曾勇:除了呼吸機和核酸試劑我們沒帶,其他醫療物資都帶了,包括防護服、N95口罩、醫用外科口罩、隔離衣、手套、帽子。實際上,我認為埃塞俄比亞和吉布提也用不上呼吸機。

界麵新聞:所以更多時候,他們的重症病房是空著的,呼吸機也處於閑置狀態?

曾勇:他們也有呼吸機,一個大的房間裏有5個重症監護室,配備了5台呼吸機,但他們不是中央供氧,而是用氧氣瓶。我記得有次我們參觀當地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剛好一個重症患者離世,整個重症監護室就沒有病人。

吉布提的平均住院天數很少,病人平均住院隻有9.5天,所有收治的患者中90.96%是無症狀感染者,9.04%是輕症患者。這些集中隔離管理的病人也不用輸液,平時都在曬太陽。

界麵新聞:為什麽非洲輕症和無症狀感染者更多?

曾勇:我覺得年齡結構、氣候條件有一定關係。第一,非洲國家的整體年齡結構比較年輕,具體到新冠患者的平均年齡,我們四川省500多例患者的平均患病年齡57歲左右,非洲的患者年齡中位數大概在30歲左右。第二,非洲的高溫不利於病毒的傳播和存活,吉布提非常濕熱,埃塞俄比亞首都的海拔2400米,屬於高原,這種自然環境不利於病毒的複製和傳播。我們四川省道孚縣也有病例,道孚的自然環境跟埃塞首都比較像,那邊的病人也是輕症為主,很快就出院了。

實際上非洲最想跟我們討論的內容是,新冠病毒是否發生了變異,但是比照非洲和歐洲的基因測序結果,可以看到基因序列基本是相同的,而且RNA病毒短期內變異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非洲輕症患者居多並不是說病毒變異了。

沒有自來水,隔離措施隻能“因地製宜”

界麵新聞:病房條件很簡陋,如何進行消殺工作和院感控製?

曾勇:消毒劑這些都有,我們也會告訴他,配備多少含毒濃度的消毒劑。埃塞俄比亞首都的定點醫院,大概比中國縣級醫院的條件還要差些——沒有自來水、經常停電。對於醫療廢物的處理也成問題。定點醫院的醫療廢物均采用焚化爐焚化,但是焚化後的灰燼沒有及時運走,就裝在一個大的集裝箱裏,容易造成汙染。

吉布提多家醫院發生了院內聚集感染的情況,如社保局中心醫院300醫護人員有40人感染,阿拉伯醫院250名醫護人員,有50名感染,這與吉布提醫護人員的整體防護意識不足有很大關係。很多醫護人員的N95口罩佩戴存在問題,貼合不緊密,穿脫防護服時的順序及步驟存在院感風險。

例如,該院一位醫生在尚未脫下防護服的時候就取下了N95口罩,把自己暴露在汙染物之下。從我們的觀察看,這些員工還是缺乏足夠的院感防護相關培訓,甚至有部分清潔工在沒有足夠保護措施的情況下直接用手抓取被汙染的防護物資放進垃圾桶。

界麵新聞:非洲核酸檢測能力不足,可能無法做到應檢盡檢,這方麵可以如何提升?

曾勇:埃塞俄比亞因為人口多,采樣和檢測能力比較有限。目前定點醫院能夠自己采樣,其他隔離地點還是需要疾控中心派人來,我們也告訴他們要培訓自己采樣。

目前埃塞隻能在國家疾控中心檢測,送病毒樣本就要幾個小時。我們提出要擴大核酸檢測能力,至少定點醫院實現自主檢測。據他們衛生部部長介紹,他們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正在跟法國巴斯德研究所商量在生產試劑,擴大檢測的樣本。吉布提的檢測能力還可以,官方跟我們說的數據是,每天可以檢測5000份,從我們的觀察看,至少2500~3000肯定沒問題。

界麵新聞:疾控中心人手夠嗎?

曾勇:人手肯定不夠用,埃塞俄比亞衛生研究所(EPHI)(類似於中國國家疾控中心,為方便理解,以下簡稱“疾控中心”)雖然有一個快速反應小組,但是效率很低。我們問他,你把這個結果拿到疾控中心大概需要多久,疾控中心說兩天可以出結果。我們找到定點醫院問,他們說需要一周到10天。我們到隔離中心去,原本隔離人員14天滿後就可以走了,但有的人要關3、4個星期,因為核酸檢測結果遲遲未能出來。

界麵新聞:如何對密切接觸者進行管理?

曾勇:埃塞俄比亞對於密切接觸者管理還是做得比較好,他們將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大學的幾個校區設置為隔離中心,用來隔離疑似患者、密切接觸者,收了1500多人。條件自然是比較簡陋,房間裏隻有一張床,每層樓共用1、2個公共衛生間,免費提供三頓餐飲。也有條件較好的賓館,但是需要隔離對象自行交錢。

這些措施在頂層設計上很好,但是實際操作中還有很多細節沒有貫徹落實。比如埃塞俄比亞的定點醫院確實遵循“一人一個房間”的隔離要求,但是沒有專人負責管理,導致關在裏麵的隔離對象互相串門,甚至晚上還有一家人睡在一起的情況。非洲對於疫情管控是強勢的,隔離房間外麵有警察持槍站崗,但不會進入房間。警察沒有防護物資,也害怕被感染,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讓這些人逃跑。

吉布提對於密切接觸者管理的問題要大一些,很多時候我們都分不清當地反映的情況是真是假。

我們後來專門給吉布提總統寫了意見,包括回國以後的兩次報告都專門提出加強密切接觸者和康複患者的追蹤管理,這兩天我們看到吉布提的每日新增病例數,確實比前幾天多了一些,吉布提也根據我們的意見推遲了全國解封的日期。

不能全盤複製中國經驗 用藥習慣有差異

界麵新聞:非洲國家在用藥方麵跟中國有什麽異同?

曾勇:埃塞俄比亞和吉布提都是使用氯喹和阿奇黴素。中國自己也用,但是對氯喹比較謹慎,擔心副作用比較大。非洲國家可能因為長期的抗瘧疾經驗,藥物的毒副作用似乎不是很大。實際上現在治療新冠沒有特效藥,我們也沒有專門推薦中國用了哪種方法,但是早期的使用抗病毒藥物,可能比較利於患者核酸轉陰。

界麵新聞:會不會麵臨藥物短缺的問題?

曾勇:藥物沒問題,氯喹這些藥物他們應該是長期儲備的,畢竟瘧疾是一種當地熟知、經常出現的傳染病。就連我們所住的中資企業的酒店廚師,他在非洲呆了5年,就得過3次瘧疾。

界麵新聞:有沒有讓你印象比較深刻的病例?

曾勇:在埃塞俄比亞,有一個72歲的病人,這在非洲已經算非常高齡了,用了氯喹以後心跳停了,我們判斷此次心髒驟停主要原因是氯喹本身的毒副作用導致。當地檢查條件有限,患者入院時沒有做心電圖和CT,我們專家拿著患者的胸片看,認為他可能有一點心肺基礎性疾病,這是老年人的常見情況。讓我們想不到的是,這個病人通過插管治療後被搶救過來了,目前各項生命體征平穩。這個案例提示我們,雖然非洲應用氯喹的經驗很豐富,但是氯喹的副作用加上老齡,可能就會引起心髒驟停,所以60歲以上的老年人使用氯喹還是要慎重,要對患者的身體狀況進行全麵評估。

在平均住院時間隻有9.5天的吉布提,我們也遇到了一位“非常規”患者,這個病人是吉布提第一例本國籍病例,從巴黎返回吉布提,住院50多天才轉陰。一家人都是被他傳染,現在都康複了,但是他還沒康複 ,同時他有糖尿病,血糖也控製得不是很好,再加上家屬回去了,他有些焦慮,影響了病情。我們分析,很多患者有基礎疾病,尤其是有糖尿病的很難轉陰。

界麵新聞:如何對出院患者進行管理?

曾勇:對於治愈者的管理,我國要求患者達到出院標準後還需集中隔離兩周,但是吉布提的患者出院就直接回家了。

我們分享中國經驗時提到,有10%左右的患者會再次複陽,當地出院的患者未再進行追蹤及再次核酸檢測,這對於吉布提會是一個防控漏洞。後來他們發現個別患者有這樣的情況,就開始按照中國的經驗實行管理。

非洲還可能麵臨哪些挑戰?

界麵新聞:專家組從埃塞俄比亞轉戰吉布提,這個時候援非經驗已經成熟了嗎?

曾勇:我們剛開始到埃塞俄比亞的時候,對於如何幫助非洲國家抗疫還是比較茫然的,雖然有製定詳細計劃,但是沒有實踐經驗,我們專家組成員也沒人去過埃塞俄比亞。我們到了之後先跟大使館交流,對於即將開展工作有一個初步了解。這之後,我們再向衛生部、疾控中心的官員了解當地情況。最後,我們走訪了當地的定點醫院和隔離中心。

同時,我們也了解到非洲人一些思維方法和工作方式,很多工作效率也受到當地文化影響。每天晚上我們要開討論會,撰寫日報發給國家衛健委。

很多時候,非洲醫生問我們的問題都非常前沿,這些問題科學都沒有解決,所以我們晚上還會複習文獻做成讀書報告,再講給他們聽。我也經常和醫療隊其他成員講,專業才是王道,你隻要專業水平高了,講出來的話才具有信服力。我們也跟非洲同行交流如何做臨床科研,提供課題思路,他們有些患者同時感染瘧疾和新冠,我們也鼓勵他們,這種病例很少,可以向世界發表、分享吉布提的見解。

界麵新聞:很多人關心,為什麽非洲疫情並沒有再迎來更大規模的爆發?您對接下來的複工複產有何建議?

曾勇:對於非洲國家而言,複工複產的問題更加緊迫。因為非洲經濟本身比較落後,長期下來會對經濟造成很大的打擊,所以加強口岸管理,“外防輸入、內防反彈”。埃塞俄比亞對於輸入的管理做得比較好,凡是入境必須隔離14天,但是埃塞俄比亞的空運在整個非洲是比較鬆的,疫情期間也沒有停航。

吉布提是直接封鎖了邊境,它的第一例病例也是從西班牙輸入的。我覺得管好輸入性病例和密切接觸者,再加上氣溫越來越熱的自然優勢,我不敢說非洲一定不會爆發,但應該會在有效的控製範圍之內。

更重要的問題是如何管理。非洲不可能像武漢那樣重現病例後就對全民做核酸檢測,非洲做不了,隻能和新冠病毒做拉鋸戰,但是基於它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特點,我認為既不會大規模爆發,也很難完全消滅,總的來說還是一個與人類長期共存的狀態。

界麵新聞:您回到成都之後,這段時間主要忙哪方麵的工作?

曾勇:入關的時候,我們已經查了一次核酸,第四天在隔離酒店又查了一次,等到第13天還要再查第三次核酸,如果均為陰性,我們5月26日就可以解除隔離回家了。

隔離期間,我們把非洲經曆總結梳理成文,也利用這兩周的時間補充專業知識。我們醫療隊有12個人,第一次核酸檢查陰性後就可以見麵了,平時一起散散步、打乒乓球。盡量使自己的生活能夠比較充實一點。服務員開始都是穿著防護服,第一次核酸陰性以後他們就隻帶口罩了,我覺得距離隔離結束重新投入醫院工作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