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援意專家:再不戴口罩,我就拒絕接受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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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宣教無處不在。剛入住羅馬紅十字會旁的酒店,援意專家組就提醒酒店必須對每位入住的客人隔離並測溫。5天後當他們離開時,酒店已經建立起了規範的防控製度。每每見到有人把口罩戴在脖子上或是摘下說話,首批醫療專家組領隊孫碩鵬總會苦口婆心規勸。“我跟媒體記者說,你們要是再不戴口罩,我就拒絕接受采訪。”

作者:南方周末記者 馬肅平

3月21日,在意大利博洛尼亞,一名男子戴著口罩在街道上騎行。 (新華社/圖)

“缺醫務人員、缺物資、缺床位,很多病人得不到檢測,這裏幾乎成了武漢初期慘烈局麵的翻版。”意大利當地時間3月20日下午1點半,裘雲慶脫下防護服,走出意大利北部小城貝爾加莫市(Bergamo)一家醫院的隔離病房。

新增確診數和死亡人數飆升之快,讓他覺得詫異與沉重。剛剛過去的24小時,這座12萬人口小城所在的倫巴第大區新增確診2171例。在定點醫院的病房,當地醫生詢問裘雲慶怎樣才能控製住新增病人的數量,裘感覺所有人都處於“疲憊不堪但無奈”的狀態。

裘雲慶是中國政府派遣的第二批援意醫療專家組組長、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常務副院長。3月19日,由浙江省組建的抗疫醫療專家組一行12人抵達米蘭,會師由紅十字會、國家疾控中心和華西醫院等單位人員組成的第一批援意醫療專家組。

種種跡象表明,意大利疫情的至暗時刻尚未到來。截至當地時間3月22日,意大利累計確診59138例,且仍以每日數千的速度飆升,成為全球疫情最嚴重的國家。高達8.5%的死亡率,甚至超過了武漢最嚴重之時的死亡率。光是“疫情紅區”倫巴第大區的死亡人數,已接近全中國的累計死亡人數。

中國援意抗疫也可能才剛剛開始。3月19日,貝爾加莫市市長Giorgio Gori在社交平台臉書上稱,中國後續還將派出30名醫生和75名護士飛赴貝爾加莫,協助即將動工改造的野戰醫院。

3月18日,國內社交媒體上傳出了福州肺科醫院緊急救援醫療隊即將出征意大利的消息。福州肺科醫院黨辦工作人員對此不置可否,“消息不是我們發布的,院方不便透露更多信息”。

“意方急切地希望中國醫療隊可以接管ICU病區,參與一線臨床救治,但因為語言不通,很難開展工作。”3月19日,中方專家組和倫巴第大區衛生部長、紅十字會代表就如何派駐中國醫療團隊的問題展開了激烈討論。裘雲慶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最終的援助方案還在協商和規劃之中。

救護車鳴笛聲和教堂鍾聲

“3月10日意大利全境封鎖前,我們就收到了意方的援助請求。”首批醫療專家組領隊、中國紅十字會副會長孫碩鵬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國外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多個省份的紅會紛紛向中國紅十字會總會請戰。不過,“一省包一國”的說法是一種誤解,馳援的隊伍必須擁有救治經驗,也會考慮雙方的熟悉程度。

第一支援意醫療專家組以四川醫療專家為班底,用四川省衛生健康委黨組書記沈驥的話說,因為四川人抱有一顆“感恩的心”。1988年,意大利政府無償捐助四川建立了最大型的急救中心;2008年汶川大地震時,意大利紅十字會和醫學會派出14名急救專家駐紮綿陽重災區,約九百名傷員在意大利專家的指導下轉危為安。

盡管疫情防控經驗豐富,到達羅馬的第三天,專家組還是遭遇了“驚魂一刻”。

意大利衛生部副部長被確診感染,和專家組一起工作的意大利紅十字會會長羅卡成了密切接觸者,但他沒被隔離,隻接受了核酸檢測。等待結果的24小時讓援意專家組“壓力山大”,“我跟他們說,這根本不是嚴格的防控。”孫碩鵬說。

3月16日,第一批專家組從羅馬北上疫情重災區的帕多瓦,考察收治醫院,了解當地的防控組織體係、救治流程和醫療資源配置情況。帕多瓦所在的威尼托大區,和北部的倫巴第、艾米利亞-羅馬涅是意大利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也是全意疫情最嚴重的三個大區。

3月18日,在意大利帕多瓦,中國專家組成員與當地醫生合影。 (新華社/圖)

“這些天,我隻聽到兩種聲音——救護車持續的鳴笛和教堂鍾聲,為病逝者敲響的鍾聲。”武漢協和醫院耳鼻咽喉科副主任孫宇告訴南方周末記者。2019年底,他前往意大利顱底外科大師Sanna處訪學,就住在艾米利亞-羅馬涅大區皮亞琴察市(Piacenza)的一家醫院旁。目前,孫宇在中國駐意使館的幫助下誌願開啟了在線谘詢問診,為30萬在意華人提供醫療指導,盡可能為意大利同行答疑解惑。

波河對岸的倫巴第大區,病亡者家屬正經曆一場場無法見麵的永別。“一個小姑娘拿來一張畫,那是為她逝去的奶奶畫的太陽。死者的親人給我們留了一些袋子,裏麵都是些小物:一隻婚戒或一副眼鏡,或是任何一種他們曾彼此承諾過要在離世時帶在身邊的物件。”米蘭一家殯葬公司經理瓜裏亞多對《共和報》記者說。

疫情“震中”的貝爾加莫是米蘭東北40公裏處一個隻有12萬人口的小鎮,卻已有近六千人確診,短短兩周之內,幾乎每個人都有認識的親友離世。據意大利安莎社消息,死寂的黑夜裏,30輛軍車緩緩穿行於街道,載著60具市內殯葬業再無力承擔後事的死者遺體,去往他鄉安葬或火化。當地《回聲報》的訃告版通常隻有兩三頁紙,疫情期間增厚至十多版。

從3月17日開始,意大利新增確診人數日超五千,最多一天新增近八千。誰也說不清,這究竟是篩查力度加大所導致,還是傳染源尚未切斷所致。“我們希望流行病學專家做好相應的工作。”第一批專家組成員、華西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主任梁宗安建議。

“要是再不戴口罩,就拒絕接受采訪”

援意專家組出發前,或許沒人能想到,科普宣教將成為在意大利期間的一項重要工作。

考慮到浙江在意華人華僑多,第二批援意專家組由浙江幾家三甲醫院和疾控中心組建。這兩批醫療專家組並不直接參與臨床救治,更多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分享抗疫經驗。

在羅馬,第一批專家組和意大利幾乎所有主流媒體進行了交流,以武漢“封城”兩月的經曆現身說法,呼籲民眾配合宅家,“封城需要犧牲平日的自由,需要承受長期‘宅’在家裏的情緒焦慮”。

3月10日,意大利總理孔特宣布封城令從北部三大區推廣至意大利全境,熱情不羈愛自由的意大利人很快找到了排解方式——陽台音樂會。玩搖滾、奏爵士、彈吉他、唱詠歎調,連鍋碗瓢盆也參與其中。

孫碩鵬為陽台音樂會點讚,“這是一種情緒宣泄,應該堅持辦下去。”歌聲和音樂聲還衍生出“鼓掌行動”,3月14日,許多民眾響應網絡號召,在中午12點走上陽台,為奮戰在一線的醫護工作者鼓掌致敬。

3月20日,在意大利米蘭,一名男子在掛著意大利國旗的陽台上高唱國歌。 (新華社/圖)

科普宣教無處不在。剛入住羅馬紅十字會旁的酒店,援意專家組就提醒酒店必須對每位入住的客人隔離並測溫。5天後當他們離開時,酒店已經建立起了規範的防控製度。

每每見到有人把口罩戴在脖子上或是摘下說話,孫碩鵬總會苦口婆心規勸。“我跟媒體記者說,你們要是再不戴口罩,我就拒絕接受采訪。”

3月19日,剛從帕多瓦市趕到米蘭的孫碩鵬,罕見地在新聞發布會上說了“重話”——在這座疫情最嚴重的城市裏,公交車還在運行,酒店還有人聚會,很多人不戴口罩,“我不知道大家在想些什麽。這是一場沒有旁觀者的戰爭,不能僅僅依靠政府和醫療人員”。

“我無意指責別人,這也不是中國人的風格,但實在有點著急,擔心來之不易的管控前功盡棄,那樣意大利上上下下都白付出了。”孫碩鵬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倫巴第大區主席事後非常感謝中國專家組力挺“管控令”,認為隻有來自抗疫勝利國家的聲音才有說服力。

很快,意大利政府就發布條例,在現行疫情防控法令的基礎上,加強對民眾出行和商業活動的限製,25日前民眾禁止進入公園、遊樂場和綠地,隻能在住所附近單獨進行鍛煉。政府還同意利用軍隊加強對倫巴第地區的封鎖,114名士兵將協助維持秩序。

初到意大利,專家組就感受到了當地政府部門的焦慮。不同於一些歐盟國家的“佛係”抗疫,意大利的抗疫措施不斷強化。走上傳染病管理的正軌,對於政府本就是種巨大的壓力,意味著旅遊業損失慘重,經濟遭受重創,民生保障的壓力也隨之增大。

“中國人口更多,情況更複雜,你們的鄉村是高度發達的鄉村,我們有些直到今年才完成脫貧任務。我們能做到,你們也能做到。”孫碩鵬希望給意大利同行們傳遞信心。

但誰都明白,不折不扣地落實傳染病防控需要體製支撐。剛到羅馬,專家組就介紹了中國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的聯防聯控機製——由國家衛健委牽頭,包含32個成員單位,而且貫徹到社區,能夠集中力量調動所有資源,形成防疫合力。

1月初,孫碩鵬代表中國紅十字會到武漢“送溫暖”,回長春過年的那幾天,幾乎每天都有社區工作人員給他打電話,詢問人在哪裏、體溫是否正常。“意大利人聽完都傻了,社區管控背後是製度支撐,他們很難照搬中國模式。”

居家隔離的隱憂

聯防聯控的中國經驗意大利可能無法照搬,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孫碩鵬說,帕多瓦所在的威尼托大區與倫巴第大區相鄰,疫情控製得相當好,一個重要經驗就是隔離和檢測到位。帕多瓦利用醫療機構和家庭醫生網絡開展篩查和檢測,很快覆蓋了絕大部分人群。

加快對疑似病人的篩查與確診、迅速實施隔離,是降低醫院和社區暴發的關鍵策略。而這恰是意大利最大的短板。“他們對疑似病例和密切接觸者並未實施集中隔離,我們已經反複提出多次。”孫碩鵬說。

意大利的基礎醫療體係發達,家庭醫生和社區診所是直麵患者的第一道防線,輕症大多居家隔離,醫院隻接受重症病人。居家隔離關鍵在於民眾自律,但目前效果究竟如何、到底發生了多少交叉感染,援意專家組同樣沒有得到流行病學數據。

“我們早期在武漢吃過虧,有過血淚教訓。”梁宗安說。武漢封城之初遇上醫療資源擠兌,居家隔離政策隨之推出,但社區資源和能力未匹配,反而加重了家庭內部交叉感染。直到方艙醫院建立,居家隔離變為集中隔離,疫情才得以控製。專家組建議意大利考慮建立方艙醫院,集中收治輕症患者,對危重症患者集中資源、集中專家、集中治療,降低病死率。

3月20日,意大利首個方艙醫院在克雷莫納市投入使用,醫院由15個帳篷組成,配備60張病床和60名醫護人員。倫巴第首府米蘭市還將征用一家位於中央火車站附近的酒店,用於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集中隔離。根據計劃,未來幾天米蘭市還將繼續征用十幾家酒店用於隔離輕症確診患者。

占地1.2萬平米的米蘭國際展覽中心正在夜以繼日地改建中,將被改造成一家可容納500張床位的方艙醫院。孫宇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不同於國內的方艙醫院,這家方艙醫院將被改造成約40個醫療單元,每個單元設4個重症監護床位和6個亞重症監護床位。

“選擇性”救治

意大利是歐洲醫療水平最發達的國家之一,重災區倫巴第更是穩霸意大利醫療資源配置頂端,但激增的感染人數正在擊穿當地醫療體係。新冠肺炎需要ICU住院的重症比例接近10%-20%,一旦疫情暴發,馬上誘發醫療資源的擠兌,病死率隨之快速上升。

老齡化更加大了防控難度。對熱愛社交的意大利老人來說,很多人每天的“規定動作”便是和朋友們見麵,一起喝咖啡聊天,自我隔離無異於巨大挑戰。專家組在羅馬調查時發現,去世的患者年齡中位數是81歲,且伴有基礎疾病。目前,意大利的病死率已經攀升至8.5%,遠高於全球4%的平均病亡率。

貝爾加莫幾乎所有的手術室都已經變成了重症監護室,有的甚至把洗衣房改成了病房,醫生在走道、帳篷裏給病人看病。“風暴眼”中心、貝爾加莫最大的公立醫院——教皇若望23世醫院(Papa Giovanni XXIII),所有科室都騰出床位接收新冠肺炎患者。“每天有20-30名患者需要住院,100張ICU床位中80%需要上呼吸機,我們的床位和呼吸機很快就將枯竭。”該院一位醫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孫宇所在的艾米利亞-羅馬涅大區,床位資源已接近擠兌。意大利國家民防局發布公告,召集300名醫生前往倫巴第大區和皮亞琴察重災區支援;一萬多名醫學生被免於從業資格考試提前畢業,以填補因抗疫造成的醫療機構人員短缺。顱底外科專家Sanna教授捐出了自己的私人醫院,成為新冠肺炎患者收治醫院。

院內感染讓局麵變得更加糟糕。讓梁宗安倍感驚訝的是,收治危重病人的ICU,醫護人員居然還有皮膚裸露在外,有些甚至連口罩都沒戴規範。在國內的新冠肺炎定點醫院,隻要入艙就要求把全身每一寸皮膚包裹在防護裝備內,做到最大程度的防護。根據意大利高等衛生研究院的數據,截至3月17日,意大利共有2629位醫護感染,占總感染人數的8.3%,比中國這一比例高出一倍。

醫療機構不得不做出艱難的倫理選擇。3月7日,意大利重症監護協會發布了新冠肺炎救治的“倫理建議15條”,指出為了使最大多數人的利益最大化,有必要設置進入ICU的年齡限製,將資源留給“最有可能存活的人”和“生命剩餘年份更多的人”。也就是說,一旦醫療資源出現短缺,醫生需要在洶湧而至的病人中決定先救誰,放棄誰。

“我們所考察的醫院已經出現了選擇性治療。”裘雲慶說,很多老年人得不到檢測和評估。

“消失吧,黑夜!黎明時我們將獲勝!”

就算有新醫護人員加入,意大利還將麵對醫用物資短缺的問題。

意大利的家庭醫生體係發達,平日對機構醫療服務的需求不大。疫情之下,供需矛盾凸顯。據意大利民防部的數據,“重災區”倫巴第每天的口罩需求量至少就有30萬隻,意大利全國月需口罩9000萬。目前,Gucci、Prada、Ferragamo、Valentino等頂級時尚品牌正在自產“托斯卡納牌”醫療口罩。未來幾天,意大利從全球采購的口罩也將陸續到貨。

3月16日,工作人員往浙江援助意大利醫療物資箱上貼標簽。 (新華社/圖)

孫碩鵬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飛赴意大利之前,意大利紅十字會就提出了物資方麵的需求。除了N95口罩、防護服、護目鏡等防護物資,第一批援意專家組還攜帶了40套ICU設備。

在意大利,專家組介紹了中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七版)》和《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防控方案(第六版)》的英文版,一些診療經驗已在意大利多地開始實行。進入第七版診療方案的托珠單抗正在進行臨床試驗,並有望進入意大利全國新冠肺炎的診療方案;老牌抗瘧藥物羥氯喹也在進行臨床試驗,初步反饋效果較好。

3月21日,廣州市捐助友好城市帕多瓦的30萬個醫用防護口罩和200個額溫槍運抵當地,此後,援助另外4個友好城市巴裏、熱那亞、米蘭、都靈的物資也全部抵達。

馳援意大利的物資還在陸續抵達。3月13日,浙江首批運抵意大利的物資包裝袋上貼著一張碩大而顯眼的樂譜,那是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的歌劇《圖蘭朵》中一段詠歎調的曲譜,歌詞寫道:“消失吧,黑夜!黎明時我們將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