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人在異鄉:躲避居委會大媽,擔心被強製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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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疫情已經進入到以社區為單位的防疫關鍵期,而當異常變為日常,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亦麵臨重構。湖北和武漢,原本是令他們驕傲的標簽,現在卻成了被恐慌、被排擠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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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愧疚,因為男友是武漢的”

宋婉 23歲 研究生在讀 內蒙古赤峰人

昨天是情人節,也是我被隔離的第21天。

我男朋友是湖北人,在武漢讀書,我家在內蒙古赤峰市。平時我在北京讀書和他的距離大概是1300公裏,而當我回家這段路就變成了2000公裏。就在過年前,他跨越了這2000公裏來看我,在我家裏待了10幾天。

他走的時候疫情已經開始肆虐。我最早知曉疫情的消息是在1月10號左右,當時還想去武漢看他,順便一道逛逛我們相遇的校園。但是那時已經有一些報道出來,我記得當時新聞上的措辭還是“不明原因肺炎”,隱約也聽到了一些武漢市內不斷有人感染的消息,男朋友開始勸我別來了,年前他來我家裏,我們再見麵。

我敢讓他跨越2000公裏來見我,也是對疫情擴散範圍的信心。隔著這麽遠,內蒙古肯定比武漢安全。但是到1月20日,一切都改變了,武漢周邊,甚至其他省份也都有確診病例,我開始慌了。當時男朋友還在我家,他買了22號從北京到武漢的高鐵票,疫情愈加嚴重,我就不太敢讓他回武漢了。



當時我有心留他在家裏過年,不過後來搶到了直達他老家的高鐵票,不用路過武漢,沒有那麽擔心,也就放他回去了。還好讓他走了,1月27日,內蒙古出現確診病例,所有的防控措施瞬間升級,我這才意識到我將會麵對什麽。

也就是在這一天,村委會的人來到我家,他帶來了口罩、體溫計、消毒片,還有一張寫著“我家曾有來自武漢的人來訪,暫時謝絕來訪”的橫幅。所有物資被直接放在大門口,要求我們必須把橫幅掛在門上。

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出現過。送什麽東西,也都是有人直接放在大門口,好像我家真的有人被感染了一樣。村裏口罩不足,一次性口罩消耗殆盡之後,還有人送來幾個布製的口罩。我查了一些資料,上麵說這種口罩根本對病毒沒用,可是又沒辦法,聊勝於無吧。

事實上,不僅僅是我家,和我們接觸過的親朋好友也都有或多或少的影響。說實話,如果不是我內心強大,我可能都要崩潰了。

從隔離開始,我就要提供各種信息,包括男朋友從武漢過來的交通路線、行動軌跡,甚至乘坐過的出租車司機的電話、我和他在街上購物的軌跡,我們倆的姓名、電話、身份證號,所有我們接觸過的人的姓名、電話、性別、年齡、身份證號通通都要上報。

很多信息作為個人隱私很難拿到,但是這些都是必須提供的信息,我那幾天幾乎都處於崩潰的邊緣。

在村群裏通報我們一家人的時候,我很愧疚。村子很小,常住人口大概也就100多人,公交車一天一趟。在這樣封閉的熟人社會裏,我怕鄉親們怪我,都是因為我,才導致全村人人心惶惶,我還特意在村子的群裏做了解釋。

隔離期間,每天需要匯報包括周圍親戚在內的一家人的兩次體溫,有時候還必須要發圖片,以證明我們是真的測量過。我還在讀研究生,本想趁著這些閑暇時間看看文獻,卻每天被這種瑣碎繁雜的事弄得焦頭爛額,不得安寧。

我以為男朋友過了潛伏期,確定他本人一切正常,我們就不用隔離了。為了早日解除隔離狀態,我甚至把男朋友老家村支書的聯係方式給我們這邊的負責人了,可是隔離的事實並沒有改變。

男朋友來我家的時候帶來了一些自家做的臘肉,當時沒有吃完。在隔離期間,家裏吃飯的時候大家還在開玩笑,“千萬別說這是從湖北帶過來的,要不就被收走了。”

這種生活與我而言更多的是理解大於無奈吧。最近在新聞上看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消息,肺炎患者故意逃跑致多人感染,從武漢回家的人受歧視,這種事情可能個別存在,但是也隻是個別。大部分人還是相信這世界是美好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也不應因此重構。

武漢是我一切夢想開始的地方,我愛這座城市。讀本科時在那裏待了四年時間,帶給我的影響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在那裏,我認識了很多對我影響至深的老師,以及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還有我的男朋友。離開之後,我甚至把回武漢定居寫在了我的人生計劃中。

當疫情讓人與人之間出現隔閡的時候,我覺得還是可以設身處地的考慮一下,大家都是為了更多人的安全,才會做出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行為。等到疫情過去,春暖花開,一切還會恢複到原來的狀態。

武漢很美,當疫情過去,我還想回去看看,和他一起再逛逛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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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為什麽那麽多湖北人?”

孟宇 國企員工 36歲 湖北孝感人

別人可能覺得沒什麽隔閡,可我不這麽認為。這場疫情原本隻是一個普通的公共衛生事件,現在卻真的讓一部分人與一部分人走向了對立撕裂的局麵。

我來華北某市十幾年了,我和妻子都是湖北人,家裏的父母也和我一起住,再加上孩子,一戶口本五個湖北人。也不會經常回湖北去,一來一回將近三千公裏路,勞心費力。

1月20日,疫情開始逐漸升級,市裏的管控也在逐步加強。從那天開始,派出所、居委會、物業,所有你能想象到的所有機構輪番給我打電話,內容無非就是,你家裏為什麽這麽多湖北人?上次回湖北什麽時候?最近打算回去過年嗎?

一遍又一遍,把人類的複讀機本質暴露得徹徹底底。一開始我還能保持淡定,可他們沒幾次就把我惹火了。我跟他們說,你們能錄個音嗎?人家說不能,還接著問。連隔壁小區的居委會都給我打過電話,問得也是這些問題,他們管得著嗎?

最過分的是有一天,來了幾個穿製服的,敲開我們家門,二話不說一個人拍照,一個查證、查戶口本,還有錄音的,分工還挺明確的。他們是為什麽來的呢?因為年前,我爸爸原本有回湖北的打算,買了一張回去的火車票,後來疫情爆發就把這票給退了。

他們說,通過大數據係統查到了我們買過這樣一張票,怕帶回來傳染源就來問問。那我就生氣了,你們能查出來我們買票,你們查不出來我們退票嗎?

還有可笑的呢,我們家小區裏麵住了一群老頭老太太,有一天我聽他們聊天說,某某某號樓有一個人因為鄰居舉報被拖走了,強行隔離,還說人家不自覺,還得鄰居舉報才能去隔離。

過了幾天物業出了正式的通報,那個人很多天以前去武漢出過差,就待了一天,回來之後因為疫情自己也在家自我隔離了24天。潛伏期過了之後,他還是被鄰居舉報了。社區的人上門的態度也不是很好,說得振振有詞,大概意思就是雖然他已經隔離滿24天了,但我們還是不放心,你得跟我走,再隔離幾天。

這已經不是談鄂色變了,但凡和湖北沾一點邊的人或事就已經沒有餘地了,大有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人的意思。

不久前,市裏升級了防控措施,各個小區開始辦出入證了。我拿著身份證去辦證,負責這事兒的那個居委會大媽一看見我湖北的身份證號直接炸毛,站起來就開始嚷嚷,“他是湖北人,他從湖北來的”,就跟看見恐怖分子那種表情和語氣一樣。

我問她,我湖北人怎麽了?我在這邊待十幾年了,沒辦成本地戶口還有錯了嗎?大家在那吵,把旁邊的民警招來了,民警勸了大媽一會兒,把她的情緒穩定了,這才給我辦證。但她那態度還是那樣,辦完證也沒交到我手裏,就把證往那一扔讓我自己拿,嘴裏還在嘟嘟囔囔的。

就這麽一場原本普普通通的公共衛生事件,楞是被他們處理成了人道主義上的黑色幽默。如果下次再有類似的事兒爆發,不是在湖北,而是在的什麽地方呢?那是不是最後要把全國人民輪著傷害一遍呢?

原本我們已經來十幾年了,在這工作、生活,還把孩子也生在這了,這麽一個黑天鵝事件爆發了,我們讓我們覺得,我們隻是一個精神市民。事件演變到今天的情況,傳染源還僅僅局限於湖北嗎?把全部的湖北人控製住,事態真的能得到遏製嗎?

圖/武漢晚報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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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居委會大媽沒查身份證”

王萌 互聯網從業者 26歲 湖北武漢人

說個可怕的事兒吧,我的身份證號是420開頭的,家在漢口,離疫情爆發的華南海鮮市場就20分鍾車程。

初五的時候,居委會的一個大媽來我家敲門,問我家裏住了幾個人,都從哪裏來,有沒有離開北京。我已經準備開門了,大媽說,閨女別開門了,小姑娘自己在家注意安全,我問完了,馬上就走。也幸虧她沒開門查我身份證,要不就這些信息放一塊,她得嚇出個好歹來。

從疫情爆發到現在,我就遭遇過這麽一次盤問。朋友們說得那種被多方盤查,天天接電話的情況我根本就沒遭遇過。這讓我成了一隻漏網之魚,暗戳戳地有些小慶幸。

要說困難吧,還是買飲用水的時候。疫情爆發之後,小區實施封閉式管理,買東西啥的也不是很方便,需要自己去取,飲用水的購買太艱難了,女生根本扛不動,隻能用自行車慢慢往家推,一點點挪到五樓,太難了,沒有力氣,所以還是得找個男朋友,可以幫忙扛水。

口罩也真的太難買了,家裏僅存的一袋十個裝的白色口罩還是去日本的時候在藥妝店湊單買的。後來同事有在美國的朋友,從美國買了兩盒N95的口罩,但是現在也擔心,複工之後去上班,戴N95會不會被人舉報,北京不是出台啥規定,要把N95盡量留給醫院嗎?如果現在有普通口罩給我,我願意換,把我的這20個N95的給醫生用。

我爸爸春節還在值班,我媽媽大概是正月十五之後去上班的,其實對於武漢市很多普通的居民,他們還是在努力讓這個城市恢複正常的。武漢還有好多像我的爸爸媽媽一樣,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希望疫情快點過去,大家可以自在生活。

我從美國代購到了口罩之後就沒去過藥店了,也很少出門,出門都是戴帽子,戴手套,戴口罩,能不跟人說話就不跟人說話,畢竟病毒會通過飛沫傳播,跟人說話還是挺高危的。

從除夕到現在,十幾天時間裏,也就出門三四次吧,沒人知道我是湖北人,也沒受到什麽特別對待。我這條漏網之魚遊得還算是爽利。

我在北京待了6年,還是挺喜歡這個城市的。來北京之前,我特別喜歡聽大張偉說話,後來來了北京,發現隻要是北京人都這麽說話,嘎嘣利落。我遇到的老北京人都挺好的,仗義,局氣,這次疫情北京表現得也挺好的。居委會上門拜訪,樓道裏每天都有人消毒,畢竟是帝都。

圖/武漢晚報微博

疫情之後,我覺得很多人可能都會有一個感受,買房子還是得京滬,你買的不是房子,是那個位置,是配套的社會公共服務,是遇到天災人禍之後,社會公共衛生係統能不能有序展開防護,建立防火牆。

對於疫情過後人與人之間是否會有隔閡,我倒是很放心。人們的記憶隻有兩三天,我們這個民族之所以能夠消解各種苦難,就是因為記性非常差。不要擔心,一切都會被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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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始至終,沒人對我另眼相看”

周慈 24歲 研究生在讀 湖北武漢人

我已經不能算是簡單的漏網之魚了。1月23日,武漢封城前夕,我和先生,還有家裏的一位姐姐一起開車去了長沙,再從長沙坐飛機回到北京。中間在出武漢的高速和長沙機場量了體溫,都沒問題。

倒也不是想逃離武漢。姐姐家在廣州,家裏有個小孩子,如果自己困在武漢就沒法接孩子了。當時火車和飛機都買不到票了,她又沒有駕照,我和先生家裏有兩隻貓,如果回不去可能也會有些麻煩,所以我們就搭班一起離開了武漢。

為了減少對別人的影響,我們全程都帶著口罩,也沒有接觸其他人。坐長沙飛北京的航班還專門買的空間大的公務艙回的北京。取行李時也都自覺遠離人群。落地後直接打車回家,就再也沒出過門了,買菜都是讓配送員直接放到門口,我們再自己拿。

說來也很奇怪,我回來以後,沒人找我,當時還在想要不要上報一下,但是我們剛搬到這個小區,也不知道該找誰報告。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小區封閉,外賣進不來,我們需要出門拿東西,到小區門口,有社區工作人員說要辦通行證,填信息,我們也主動說明了我們從武漢回來的,他們看我們基本上過了隔離期,讓我們填看近期未離京。



另外一次出門拿外賣時,也有另外的工作人員要求我們掃碼填寫一個電子表格,我們也在裏麵主動說明去過武漢。當居委會再次給我打電話時,已經過了14天醫學觀察期了,阿姨們還在電話裏恭喜我可以出門。從始至終,我倒也沒遇到過誰對我們另眼相看。

就我的經曆而言,我認為很多人憤怒的是那些明明發熱還往外跑的人吧。大部分家在武漢的人都是仍然留在武漢保持隔離的,當然也有很多被迫留在外地的武漢人很想回武漢。

我們這樣出來的也不是抱著“逃離武漢”的心態出來的,也是因為工作需要或者家裏有孩子有寵物這樣的特殊情況的,我們也都自覺遠離人群自我隔離。

我覺得每個人對一座城市的印象都來自於這座城市的人和在這裏經曆的事情,而不是因為城市本身。

大學期間,我在北京實習,認識了一群很好的朋友,雖然大家現在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奮鬥著,但是也是因為這樣一群小夥伴,才讓我覺得北京這座城市格外溫暖。

就像這次疫情期間,我在北京遇到的人都很好,對我們從武漢返回北京的經曆都很寬容。也有很多朋友關心我和我的家人,我都銘記於心。我們都不會因為這次疫情而有什麽不好的想法吧,反而覺得大家更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