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清空的武漢:一座沒有陌生人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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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武漢城區。自1月23日10時起,武漢全市關閉公共交通。本刊記者/黃孝光 攝(下同)

  1月23日,武漢封城,此時,護士梅伊和胡雲雲成了逆行者。

  她們是大學同學,畢業後分別去了武漢華潤武鋼總醫院和武漢市第一醫院。大年初一這天,她們各自從黃岡和天門出發,返回武漢待命。

  即便動身前就已得知有同事疑似感染,但她們並未猶豫。梅伊輾轉尋找司機,萬不得已時,還拔打過110和120尋求幫助。哺乳期的胡雲雲則在接到醫院通知後,立即讓丈夫開車相送。

  武漢封城之後,有很多像梅伊和胡雲雲這樣的逆行者,他們在用各自的方式,維持著這座城市的運轉。

  社區司機

  疫情發生後,兼職網約車司機陳飛的車鑰匙就被家人收起來了。三天後,家人再三質問才得知,依舊早出晚歸的陳飛,偷偷拿了備用鑰匙,當起了義務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的誌願者。

  陳飛是突然動念的。“我們武漢人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一開始聽醫院的朋友說很嚴重,我們口罩都沒戴。”後來看到網上鋪天蓋地的消息,他這才警惕起來。某個抖音視頻裏,醫生像軍人一樣連成一排,睡在地上。陳飛受到觸動,在別人推薦下加入了青山區的醫護人員免費接送群。

  接送群裏,有醫生工作十幾個小時後走路回家。

  陳飛印象最深的乘客是護士梅伊。大年初一中午,梅伊從黃岡武穴市出發,回武漢華潤武鋼總醫院上班。從老家到單位不到100公裏,但梅伊出價1000元才找到司機。黃岡司機隻能將她送到兩市交界的龔家嶺收費站,後半程需要陳飛接力。

  一上陳飛的車,梅伊就哭了起來。“家人並不同意她回武漢,她也是做了很艱難的思想工作。”一個提前到崗的室友已經疑似感染了新冠肺炎,這讓梅伊既傷心又害怕。

  即便如此,陳飛在接送群裏發現,自封城至今,每天仍然有不少醫護人員從外地趕回武漢。群成員不斷壯大,陳飛所在的3個群,如今已匯集1000多名誌願者。

  1月26日,為了限製人員流動,武漢中心城區區域實行機動車管製。與此同時,為保障社區居民應急出行問題,武漢交通部門征集了6000輛出租車或網約車,直接進社區服務。武漢共計1159個社區,每個社區至少配車4輛,由社區居委會統一調度使用。

  陳飛報名成為社區司機的一員,比以往跑得更勤了。他每天清早7點出門,先送醫護人員上班,再到東山亭社區報到。按要求,他需要對每名乘客先行測體溫排查,因為發熱病人隻能由救護車運送。這幾日,他每天都會遇到發熱的病人。

  1月28日這天,陳飛一共出車6趟,其中有兩趟送的都是去中南醫院做腎透析的乘客。因為一些醫院被征用來收治發熱患者,大量需要做透析的病人需要另尋他院。他們四處奔走尋醫,成為封城後獨特的一群逆行者。

  每次乘客下車後,陳飛都會把四個車門全部打開,用酒精擦拭座椅和門把手。在他的一個130多人的微信群中,有30餘人都是社區司機,其中已經出現了2名感染者。

  陳飛分辨不出誰是病毒攜帶者。他不敢大意,每晚下班後,會先在樓下把防護服撕毀、裝袋、扔進垃圾桶;進家門後,將衣服放在陽台,獨自吃飯,把自己關在房間隔離。



  物資運輸隊

  這是一個由500多輛車構成的龐大車隊,從轎車、麵包車、小貨車,到帶集裝箱的大貨車,分布在武漢各區;各區設有車隊長,聽從總群的協調調度。如今它是武漢醫療物資的民間集散中心,各地企業或熱心人士捐贈的物資,有不少經由這些車隊分發,送往武漢的各家醫院。

  “我們希望醫護人員能得到足夠的保護,全身心投入到救治中。”車隊的組建人雪情說。

  事實上,武漢封城之前,醫療耗材短缺的危機已經發生了。提前得知情況的雪情聯合身邊朋友,第一時間在網上發起募捐。

  1月23日起,二十多家武漢醫院陸續通過網絡,向社會公開征集口罩、防護服等醫療物資。更多的民間力量響應,試圖幫助醫院擺脫困境。

  然而,同一時間,武漢啟動封城,進出通道關閉,大量運輸物資的車輛無法進入。

  發現這個問題後,雪情等人一方麵利用當地車友群組建車隊,招募大量的司機誌願者,另一方麵協調有關部門,為誌願者們開辟綠色通道。他們組建了信息搜集、倉庫管理、物資運輸等小組,核實好各方供需信息後,再把運輸任務層層下發給司機誌願者。接到任務的司機隨後到武漢各高速路口接貨,然後將物資運抵市內各醫院一線。

  “本來司機接到貨後,是要先拉回倉庫的,但是這兩天疫情比較嚴重,我們就讓他們拿到貨後直接去發,發完再回倉庫結算登記。”雪情說。

  資源終究是有限的,誌願者們需要判斷不同醫院的輕重緩急,將物資優先派發給最為急缺者。

  1月25日,蘄春縣疾病防控中心主任向雪情求助,當地已經有醫務人員因為防護問題被感染了。雪情答應幫他調配200套防護服和1萬個口罩。但第二天,團隊得知湖北省婦幼保健院與武漢大學附屬中南醫院物資即將告罄,醫護人員的工作狀態近乎“裸奔”,便決定將已有物資先給他們。

  “每家醫院都在想方設法為各自的醫護人員尋求保護,不過醫院之間也很體諒。”雪情提到,兩天前他們給武漢市普愛醫院送物資,但普愛醫院得知另一家醫院情況更嚴重後,主動提出先送給對方。

  組建車隊後,打動雪情的事每天都在發生。

  1月25日,有個誌願者送物資時,對接的醫生臨時上了手術台搶救病人,沒接到電話。司機等得著急,因為跟另一家醫院的醫生約好接他下班,時間快到了。他後來先去接人,接完後沒顧及吃飯,又趕回醫院完成物資交接。

  1月26日晚上,另一個誌願者去仙桃接貨,車輪陷進溝裏,手機也沒電了。在野外了耗了一夜後,得救的他馬不停蹄趕赴仙桃,向團隊表態“沒接到物資就不回來”。

  局勢越來越緊張了。繼封城之後,1月26日0時起武漢再行“封區”政策——除經許可的保供運輸車、免費交通車、公務用車外,中心城區區域實行機動車禁行管理。這意味著,私家車不能再自由流動。

  雪情連夜去找政府和有關部門協商,最終成功領到誌願者通行證。

  1月26日晚,湖北省委副書記、省長王曉東在新聞發布會上提到,“盡管通過各方麵努力,緊缺有所緩解,但仍然是當前麵臨的最突出、最緊迫的問題之一。”

  雪情的微信裏,各誌願者群消息不斷,隨時都有找上門的捐助者和尋求捐助者。“物資依然很缺。朗朗、小A、希希、小曦、區長、孟高管、阿正、好好先生……我每天都提醒一塊努力的夥伴,別自己舍不得穿防護服,光顧著別人了。”



  看不見的陪伴者

  對每個從武漢站下車的人,乘務員都會鄭重提醒:一旦出站,短時間內你將無法離開這座城市。武漢街頭,零星行人步履匆匆,連排商戶閉門歇業,間或有診所虛掩著門。在這座被清空的城市,壓抑感伴隨傳染病一同蔓延,作為心理谘詢師,楊瑩通過網絡、通過電話,接收到從這座城市的不同角落裏傳送來的情緒。

  封城後至今,楊瑩待在家中,沒再下過樓。她所住的小區有一人確診新型肺炎,為此整個小區被封鎖,禁止出入。

  “我情緒控製還是比較好的,但封城第二天,我一醒來就莫名地哭,於是想,可能很多人都需要一個壓力的出口吧。”楊瑩聯合幾個有心理谘詢經驗的朋友,臨時開通了“心靈陪伴熱線”。他們在宣傳海報打上“封城不封愛”的口號,連日來接聽的電話不斷。

  “我妻子要生了怎麽辦?”一個妻子預產期將近的丈夫問起楊瑩。他擔心叫不到救護車,又害怕送妻子到醫院後感染病毒。

  一個從未去過華南海鮮市場的中年男子,懷疑自己攜帶了新型冠狀病毒,已連續幾頓沒有進食。妻子著急之下向楊瑩求助。在楊瑩的疏導下,這名男子終於開口吃飯。

  留學生馬丁3天睡不著覺了,他不了解冠狀病毒,緊張和焦慮讓他的身體產生疼痛感。去藥店路上他給楊瑩打電話,用不流暢的中文說:“外麵怎麽那麽恐怖?”

  還有子女委托楊瑩,陪獨自留守的老人說說話。

  對於他們的際遇,楊瑩感同身受。她是宜昌人,30年前因為求學來到武漢。她認為武漢人說話的口吻,沒有南方人的柔和,又不像北方人那麽幹脆,剛來時一度很不習慣。30年後,她已然適應甚至依戀這座江城。

  楊瑩認為這是一場漫長的戰役,可怕的不止有病毒,還有長時間壓抑後心靈的坍塌。而讓她最為擔心的是抑鬱症患者,“一旦處在這種封閉的環境,他們的情緒就像炸彈,隨時可能爆炸。”

  不斷攀升的確診病例數字、彌漫在網絡上的各式未經證實的信息,還有來自其他城市的歧視,都讓身陷圍城裏的武漢人或多或少感到沮喪、無助和焦慮。

  “武漢人最緊張、最慌亂、最恐懼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這個時間點應該是大年初一。”方方說,“現在,武漢人呆在家裏安心了許多,前幾天的惶惶不安和恐懼也在逐步消減。”這位在武漢生活了60多年的作家認為,武漢人聽話又通達,幽默又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