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0月6日拍攝的羅布泊“大耳朵”衛星圖片,有耳輪、耳蝸、還有耳垂。1980年,夏訓誠在美國第一次看到衛星拍攝的羅布泊照片時震驚得目瞪口呆,這是中國人第一次看到羅布泊的“大耳朵”。當時,美國教授問這個地理現象是如何形成的,他啞口無言。24年後,他弄清楚了羅布泊“大耳朵”的真相。 CFP圖片
750) this.width=750' src=http://i31.tinypic.com/95vbzm.jpg onclick=document.location='http://.com'>
夏訓誠在羅布泊考察。新華社發
羅布泊在1萬年的時間長度裏,曾經劇烈地幹涸和充盈了七次,也就是說羅布泊曾經過7次生與死的輪回。而且更讓人傷感的結論是,此回羅布泊之死,是永久性的,再也不可能死而複生了。
夏訓誠發現衛星圖片上的蔚藍色並不是水的顏色,而是鹽鹵折射的太陽光,耳輪並不是人們想象的湖水退縮的湖岸,而是湖水被太陽強烈蒸發之後猛烈抬升的鹽殼。
而大耳朵的耳孔、是湖水最後幹涸的窪地,“耳垂”是塔裏木河、車爾臣河、若羌河、米蘭河經喀拉庫順湖注入羅布泊時留下的三角洲。
1979年冬天到1980年春天,羅布泊是一個攪動全中國人心的地方,這個從中國人視野裏消失幾十年,這個和原子彈聯係在一起的軍事禁區,突然之間因為一個人而聞名世界,這個人就是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科學家彭加木。
夏訓誠和伊弟利斯與這件失蹤事件擦肩而過。夏訓誠是彭加木的同事、搭檔,羅布泊考察隊的副隊長。本來是應該和彭加木一起去考察的,但因為臨時接到去美國的任務,而沒有去成羅布泊。
伊弟利斯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新疆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工作者,彭加木出事時,他正在塔克拉瑪幹的尼雅遺址考察,可以說幾乎同時在沙漠裏,等他從沙漠裏一出來,就聽說彭加木失蹤了。
彭加木事件是一個偶然的事件。實際上它是一個信號,中國的科學家開始對這片地球上最後一塊不為人所知的處女地蠢蠢欲動;這塊被封閉禁錮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地方開始有了進入的可能;核試驗禁地的色彩開始退卻,而地理和曆史的大發現的序幕緩緩開啟。
彭加木的失蹤又不是個偶然事件。中國人對這片土地完全陌生毫無經驗。羅布泊是地球上最恐怖的地方之一,它在對待第一批闖入者時,僅僅是崢嶸一露,便做成了一個至今都無法解開的謎,彭加木到底怎麽了?為何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看到“大耳朵”時驚呆了
彭加木和他的考察隊在羅布泊湖盆中堅硬如鐵、鋒比利刃、密如刀叢的鹽殼中蹣跚前行時,夏訓誠正坐在美國曾任埃及總統特別顧問的埃爾巴斯教授家的客廳裏。教授的牆上懸掛著一張從萬米高空拍到的羅布泊的衛星照片。這是包括夏訓誠在內的所有中國人第一次從萬米高空看到羅布泊,他被他所看到的情景震驚得目瞪口呆。這就是羅布泊嗎?那圖上分明是一隻巨大的耳朵,耳輪、耳蝸、耳垂一應俱全。埃爾巴斯教授指著照片問夏訓誠:你是中國研究塔克拉瑪幹沙漠的科學家,你能告訴我這耳輪、耳蝸、耳垂實際上是什麽地理現象?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地理景象?
埃爾巴斯教授的問題讓夏訓誠啞口無言,他無法告訴教授中國的科學家對此一無所知的事實,他們從來就沒有被準許去那裏。那張衛星圖片像一個重磅炸彈轟擊著夏訓誠的腦海,衛星圖片上那個巨大的耳朵是蔚藍色的,看久了,就會出現一種旋暈感,大耳朵似乎在一圈圈地轉,向更深邃的時空中塌陷。
埃爾巴斯教授告訴夏訓誠,美國的衛星監測,羅布泊在1972年時徹底幹涸了,現在這個曾經煙波浩淼的大湖沒有了一滴水,這個消息對夏訓誠來說無異於一把火,燒著了他的心,他急切地想知道正在羅布泊的彭加木看到了什麽。
古人以為羅布泊是黃河之源
從蕩漾著生命的湖水到死亡的幹枯,這個地理大變化的走向再也不可逆轉了。就算是哪一天眾川之水再次將熱情傾注到這裏,羅布泊再一次充滿了水,變成一個大湖,它的生態也永遠地被改變了,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樣子了。
羅布泊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一個偉大的湖。漢代以前中國人認為它是中華母親河———黃河的源頭,“皆以為潛行地下,南出於積石,為中國河雲”(《漢書· 西域傳》),班固說它“廣袤三四百裏,其水亭居,冬夏不增減”。最大時麵積達到2.5萬平方公裏。漢代它叫蒲昌海,或者鹽澤,到了元代它的名字是羅布淖爾,羅布意為“聚水之地”,淖爾意為“湖泊”。羅布泊是塔裏木盆地裏最低的一塊窪地,來自盆地四周的昆侖山、天山、阿爾金山的河水大多匯入羅布泊,流經塔克拉瑪幹沙漠的內陸河,都將自己的生命終點交給羅布泊,因為各河的流經,塔裏木盆地的塔克拉瑪幹大沙漠形成了一個蛛網般縱橫交錯的水網,也正因為這個水網的存在,沙漠的不毛之地裏形成了眾多的文明國家。
伊弟利斯正是追尋著人類留下的文明的蛛絲馬跡進入羅布泊的。今年是他在這個地區探索考古的第30年。
一次激動人心的探險
1979年,中央電視台和日本N H K電視台合拍《絲綢之路》,進入羅布泊的通行證是從中央申請下來的,這是中外媒體第一次進入這個神秘的地區。在電視工作者進入之前,需要地理學、考古學學者先行探路,伊弟利斯作為一名考古人員奉命前往。
對於伊弟利斯來說,這是一次激動人心的探險,這種激動不僅僅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考古工作者擔當大任的激動,而是整整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渴盼和激動。
沿著疏勒河故道,坐著敞篷的嘎斯63車向羅布泊進發,車後的沙塵飛卷上來,滿臉能看到的隻有一雙眼睛,而同行的日本方麵,坐的是密封良好的“巡洋艦”。
對於伊弟利斯來說,隻要能進羅布泊,坐什麽車都行。伊弟利斯明白,他將充當中國學界“第一批”的角色,踏上久違了80年的土地。
文明的遺跡在指引著他前進,就像是之路冥冥中的召喚。先是在疏勒河故道邊發現了唐代的墓葬,接著看到了漢長城,就算是沙海起伏的羅布泊裏,一個又一個的烽燧不斷出現,它們呈一條線狀時隱時現,暗示著一條荒蕪了的古代大道的存在。在一座烽燧裏,伊弟利斯看到2000年前點燃烽煙的蘆葦猶在,他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這些烽燧實際上就是傳播世界幾大文明的路標,就是絲綢之路上不死的靈魂。
當嘎斯63也無路可走的時候,全體下車徒步。他記得從前進橋方向,走過艱難的雅丹地貌,樓蘭展現在眼前。這座1900年3月為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發現的古代文明遺址,80年來,中國的科學工作者很少有機會涉足。
伊弟利斯猛地停下了腳步,將樓蘭仔仔細細好打量了幾遍,然後才走進了它,他感覺自己正在推開久違了家園的柴扉。
羅布泊的地理與文明的雙重大探險大發現自此開啟。夏訓誠從美國回國後,在投入對彭加木的營救的同時,再一次組建羅布泊考察隊,闖進了羅布泊。
“遊移湖說”震驚了世界
羅布泊在世界範圍內聞名是因為它的遊移湖問題的提出和樓蘭遺址的發現。
引起遊移湖爭論的是沙俄軍官普爾熱瓦爾斯基,1876年他在塔裏木河下遊考察時,把羅布泊南麵的喀拉庫順湖誤認為是羅布泊,引起了世人關於羅布泊是一個遊移漂動的湖的猜測。
當時清朝的全國地圖《乾隆皇輿全圖》(在中國第一次經過大規模實測,用科學方法繪製的地圖———康熙《皇輿全覽圖》基礎上修訂補充而成)上標出了羅布泊的位置。普熱爾瓦爾斯基來塔裏木尋找羅布泊的時候,手裏拿的就是這張地圖。當時羅布泊在歐洲的地圖上還是一個“未經勘測地區”。
當他看到一個大湖,並低頭對照那張圖時發現,他親自抵達的羅布泊和清代地圖上的羅布泊不在一個位置,中國地圖要偏北1度。
地圖上的1度,在實地意味著巨大的差異。為什麽會有1度之差?是中國地圖的錯了,還是湖泊改變了位置?
羅布泊真的是可以遊移的嗎?為了證實遊移湖的猜測,1899年,瑞典斯文·赫定決定進行塔裏木河的首次漂流,在經過了仔細的地質勘察和水準測量後,他確定了遊移說,並預言羅布泊將以1500年為周期地南北返遊移。
這一“遊移湖說”一下子震驚了世界。斯文·赫定認為,真正的羅布泊位於羅布荒原東北麵的大窪地裏,由於泥沙沉積湖床逐漸墊高,而在它南麵的卡拉庫順湖盆則因烈風吹刮日漸消蝕。終於有一天,羅布湖水開始向卡拉庫順湖遊移,在此形成一個新的終端湖,真正的羅布泊則成為一個幹枯的大湖盆。斯文·赫定斷言,1500 年之後,湖水將再次北移,幹涸的湖床裏將再次響起水的濤聲。
赫定的預言隨著羅布泊的最後一滴水的幹涸隨風而去。這是包括赫定在內的所有人所沒有預料到的。
此後中國學者陳宗器1929年至1935年間踏勘了羅布泊,進行了前人從沒做過的地理、水文、氣象等測量和考察。1935年他與瑞典地質學家霍涅爾聯名在斯德哥爾摩發表論文《交替湖》,對赫定的遊移說進行了修正,但關於遊移湖的說法一直成為國際地理學界懸而未決的公案,沒有人能夠真正以事實證據推翻遊移說。
消失上千年的樓蘭被發現
就在斯文·赫定的遊移湖考察中,樓蘭意外地被發現了。那個經典故事是赫定的向導奧爾德克離開考察隊去尋找一把丟失的鐵鏟,當時已是傍晚,突然沙漠裏刮起一陣狂風。沙塵起處,遮天蔽日,天地一片昏黑。奧爾德克被風吹裹著,迷迷糊糊不知跑了多遠,到了何處。風停時,他發現自己的麵前有一片廢墟。斯文·赫定從奧爾德克撿回的幾片木雕殘片上一眼就看出了希臘化藝術風格。他斷定,這片沒有人跡的沙漠裏一定埋藏著一個古老的文明。
這就是在曆史上赫赫有名後又銷聲匿跡的樓蘭。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唐代的中國人,吟誦著樓蘭,卻不知道樓蘭在哪裏,是什麽樣子。在中國曆史上曾經那麽重要的地方,發生過那麽多故事的一個城邦,突然之間消失於曆史典籍,消失於現實世界,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充滿魔幻色彩的事情。
人們知道樓蘭文明的最早證據是在公元前2世紀。公元前176年匈奴冒頓單於寫給漢武帝一封信中說:匈奴軍隊“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史記·匈奴列傳》),但信裏並沒有說明樓蘭在哪裏。
公元前126年,張騫出使西域回到長安。其後,他向漢武帝報告說:“樓蘭、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史記·大宛列傳》)這是第一次報出樓蘭是個有“城郭”的城邦文明,和其所處的地理位置。
西方典籍記載樓蘭則是在公元2世紀。希臘地理學家托勒密的《地理誌》記載了樓蘭這個名稱,拚作“K hauranai”專家考證,這個名稱出自活躍於絲綢之路的粟特商人對樓蘭的稱呼。
張騫鑿通西域之後,樓蘭從此參與到中華民族演進曆史中來。漢書中記載,樓蘭國最東陲,離漢最近,這裏的人常常“負水儋糧,送迎漢使”(《漢書·西域傳》),而這都是因為樓蘭當絲綢之路要道,樓蘭因此而興盛,因此而衰弱,因此而喜因此而悲。
但是自東漢以後中國典籍對樓蘭的記載戛然而止,從此之後世人再也不知樓蘭,直到1600年之後樓蘭被再次發現。
彭加木的誓言一語成讖
繼斯文·赫定之後,1906年和1914年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到樓蘭進行大規模的考古。他將樓蘭遺址逐個編號,從LA編至LR,考察並發掘了數十個遺址,初次揭開樓蘭古文明全貌。斯坦因在樓蘭發現了大量的漢代文物:絲綢、漢簡、中國古代典籍等,也發現了希臘神話中的赫拉斯像,大量佉盧文。這至少說明,中國、希臘和印度文明曾並行於樓蘭。斯坦因的發現震驚了世界。
樓蘭和敦煌一樣,是“吾國學術之傷心地”,並且樓蘭還不僅僅是學術的傷心地,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塔裏木盆地曾經有幾十支外國探險、考古隊活躍,沙俄對此覬覦已久,如普熱爾瓦爾斯基的沙俄軍官,把勘測新疆當作為國建功的通道;英國的政客們則將這裏視作其進入亞洲抗衡俄國的工具,還有那些如癡如狂的考古學家們,尋找著文明碎片的同時,也以保護的名譽切剝壁畫,盜取文物。
夏訓誠至今都記得,他和彭加木在完成第一次對羅布泊的外圍考察後睡在一個帳篷裏,彭加木和他都睡不著,彭加木很興奮,他恨恨地說,中國的羅布泊,但研究卻在國外;外國的探險家寫出的羅布泊的書已經比人都高了,中國人還沒來過。
“就算死在羅布泊,也要用肉身為羅布泊增加一點中國的有機質”。夏訓誠永遠不會忘記彭加木的這句話,隻是當時沒有想到竟然一語成讖。
組建中國羅布泊科學考察隊的想法就是那一晚形成的。彭加木將這一想法報告了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分院又報到中科院,中科院又協調軍隊,1980年,一份正式的文件批準了這個計劃。
考察隊被準許在羅布泊進行兩個月的考察。
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彭加木和夏訓誠最想進行的是羅布泊的地理和礦產資源的考察,當時的中國百廢待興,人們對科學學充滿了期待,每一個進入羅布泊的科學家都受著科學大會上發出的“科學的春天”的信號鼓舞。而羅布泊也不負中國首批踏上它的土地的科學家,當夏訓誠在彭加木失蹤的當年的秋天再次進入羅布泊的時候,他就知道,羅布泊幹涸的湖盆是一個聚寶盆,隻要在鹽殼下麵稍稍挖個坑,就會有鹽鹵水流出,這是優質的鉀鹽,中國其它地方缺乏的礦藏。
“樓蘭美女”的發現
而羅布泊給世界帶來的文明衝擊整整激蕩了上個世紀的二十年,引起的連鎖反應和狂熱可以用經久不息來形容。伊弟利斯是其中的參與者、發現者之一。
1980 年最具有轟動效果的是“樓蘭美女”的發現。考古工作者在羅布泊地區一個離地麵高達七八米的風蝕台地的崖壁上,發現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屍。“臉麵清秀、鼻梁尖高、眼睛深凹、毛發、皮膚、指甲都保存完好,長長的眼睫毛根根可數,甚至她的頭發和皮鞋裏的虱子都栩栩如生。她仿佛剛剛睡去。那健壯的骨骼、古銅色的皮膚讓人相信她隨時會站起來奔跑。深棕色的頭發蓬散披在肩上。”考古報告中如此精確地描述這具女屍。經測定係3800年前遺存,白種人。
白種人?當日本人用高科技將女屍複原,人們看到的是一個高加索人種,高鼻深目藍色眼睛的女人。“樓蘭美女”這個稱呼不脛而走。
夢幻般的太陽墓地
接著伊弟利斯參與的考古隊在孔雀河古河道發現了一座有42座墓組成的墓葬群。從馬蘭基地調來了一個排的解放軍戰士,用手推車推了整整15天的沙子,沙子下麵是6座擺成光芒四射的太陽型的墓地。伊弟利斯記得當他麵對這恢宏的墓地的時候一直像是在夢遊一樣。
這是一種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墓葬形製:墓穴由7圈排列有序的木樁環繞,7圈之外是一條條呈放射狀的列木,每條放射列木有10米之長,每座墓用690棵樹建造。6座墓,6個太陽麵向藍天一個連一個,裸呈在幹淨細軟的黃沙之中。
6座墓的主人皆為男性。加上其餘32座墓,其主人“普遍為金黃色毛發、眉脊稍高、鼻骨也偏高、臉型稍瘦長,後來證實他們全部為白種人。”伊弟利斯說。
太陽墓地也是3800年到4000年的遺存。這個文明讓世界上所有的學者都不敢莽撞判斷,因為在此之前誰也沒有料到羅布泊裏會有這樣的文明遺存,就算是上個世紀最知名的考古學者斯坦因等也沒有報道過這種文明樣式。“太陽墓地的人,全身包裹在毛毯中,他們頭戴尖頂氈帽,氈帽上插著禽鳥翎羽,隨葬的物品是每人都有的一種用草編成的小簍,小簍裏盛放著麥粒和白色漿狀物。沒有文字。沒有陶器。沒有絲綢。你很難按照以往的對文明的分類,比如石器文明、青銅文明將它歸類。
並且,最大的問題是,上個世紀發現的樓蘭文明有的內容,這裏都沒有。這裏隻是毛、氈、毯、木器、草器、骨器和少量的銅飾品。樓蘭文明和太陽墓地之間有著一個巨大斷裂帶,無法找到兩個文明之間的聯係和過渡。
太陽墓地裏發現了十幾粒麥子,經過鑒定,是中國所見的最早的小麥實物標本,它至少說明,在中原不知有麥的時候,太陽墓地的人已經開始了小麥種植。而小麥是來自於西方的作物。一個驚人的事實是,在距今3800年甚至更早,遠遠早於絲綢之路開通之前。羅布泊就繁衍著文明並成為連接東方和西方的孔道。
太陽墓地的發現不但沒有讓人們對樓蘭文明的認識清晰化,反而更讓人迷惑,這些睡在太陽墓地裏的白種人從哪裏來?他們是誰?他們所代表的文明來自於何方?
揭開塔克拉瑪幹神秘帷幔
2009年6月21日新華社發出一條電文,一條修往羅布泊的鐵路將在2010年下半年完工。之所以往“生命禁區”修築鐵路,是與羅布泊蘊含著豐富的鉀鹽資源密切相關。富鉀的羅布泊鹽湖工業遠景資源量達5億噸,潛在經濟價值超過5000億元人民幣。
已經退休的夏訓誠聽到這個消息感到非常的欣慰,他知道,這是繼哈密-羅布泊公路修通之後國家又一大舉動,他的戰友彭加木的遺願終於成為了現實,羅布泊大開發的時代已經到來了。
對於夏訓誠來說,新中國成立後關於羅布泊的每一條消息他幾乎都是親曆者。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在羅布泊爆炸成功,這裏成為軍事禁區。從 1979年開始羅布泊逐漸解禁,到今天的30年裏中國經曆了對羅布泊的探險、基礎科學工作和開發的三大階段,作為一名探索羅布泊一生科學家,他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
1981年春天,也就是彭加木失蹤一周年,夏訓誠就進入了羅布泊。十二年之後,一部塔克拉瑪幹沙漠的綜合考察報告麵世。這部報告綜合了沙漠地理、環境、氣候、水文、地球化學、生物(含動物、植物、微生物)、土壤、土地資源、水資源、考古等十多個學科,夏訓誠說,十多年的工作僅僅是揭開了塔克拉瑪幹的“神秘帷幔”,是在地球上唯一一塊沒有被綜合科考過的地方做了一些基礎工作。
這次科考為塔裏木的石油開發提供了理論的支撐,在對沙漠習性的了解與掌握之下,一條縱穿塔克拉瑪幹沙漠的世界上最長的沙漠公路誕生,創造了一個流動沙漠裏修築固定公路的世界奇跡。
他用24年回答美國教授提問
又一個十二年之後,也就是2004年9月,夏訓誠回答了美國埃爾巴斯教授的提問,為什麽幹涸了的羅布泊是一個巨大的耳朵。他組織全國29名各學科的科學家對羅布泊進行了全麵的考察,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羅布泊在1萬年的時間長度裏,曾經劇烈地幹涸和充盈了七次,也就是說羅布泊曾經過7次生與死的輪回,羅布泊周邊的動物、植物所有的生命都經過了7次生而死、死而生的劫難。而且更讓人傷感的結論是,此回羅布泊之死,是永久性的,再也不可能死而複生了,羅布沙漠已經形成,大的氣候趨勢已經不可能逆轉了。而近100年,羅布泊的變化更為劇烈,但這100年的變化,主要不是自然原因引起,而是因為人類的幹擾,特別是近 50年的大規模農墾是造成羅布泊幹涸的直接原因。
夏訓誠每年都在羅布泊大耳朵的溝溝縫縫中爬行,經曆26次考察之後,他發現衛星圖片上的蔚藍色並不是水的顏色,而是鹽鹵折射的太陽光,耳輪並不是人們想象的湖水退縮的湖岸,而是湖水被太陽強烈蒸發之後猛烈抬升的鹽殼。這鹽殼完全記錄了太陽在4到5年中吸幹羅布泊的全過程。太陽猛烈時鹽殼高聳,太陽黯然時,鹽殼平緩。春夏秋冬每一季裏太陽的熱情不同,甚至同一季節中每一天太陽的熱度不同都在這裏留下痕跡。他把這稱為鹽殼形成的“韻律線”。深深淺淺、高高低低不同的韻律線構成了羅布泊大耳朵的基本形狀。或者,換一個說法,就是羅布泊走向死亡刻度線,就像是大樹在生長的時候,會留下年輪,而羅布泊在死亡時也留下了死亡記錄。
而大耳朵的耳孔、是湖水最後幹涸的窪地,“耳垂”是塔裏木河、車爾臣河、若羌河、米蘭河經喀拉庫順湖注入羅布泊時留下的三角洲。大自然也是有生命的。羅布泊曾經就是豐盈的生命體,讓人悲哀的是,當我們有能力了解羅布泊的時候,它已經死了。
遊移湖,世紀公案的結束
夏訓誠的考察徹底結束了一個世紀的遊移湖公案。羅布泊並不是一個遊移湖,他們測到的羅布泊最低處為778米,而喀拉庫順湖的最低處為788米,兩者相差10 米,而1500年的沉積隻有1米厚,因此不可能出現斯文·赫定所說的1500年遊移一次。羅布泊不是遊移湖,但它確實是一個流浪的湖。它隻是一個巨大的窪地,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湖岸,當塔裏木河等沙漠河注入時,在這裏會形成一片巨大但很淺的水域,但河水退縮的時候,羅布泊也跟著縮減。沙漠河流是沒有常性的,它們在沙漠裏衝撞前行,經常改道,羅布泊就像是綁在河流尾巴上的流浪乞兒,隨著河流的擺動而在大地上流浪、反複、生與死的徘徊。羅布泊已經這樣遊蕩了上萬年。
“你隻要肯走,就會有發現”
夏訓誠退休之後居住在北京,而在新疆的伊弟利斯還在準備著出發,去年他從尼雅遺址出發徒步向東走到沙漠公路,13天的時間,他越過了80條古河道,有一片胡楊林,他走了三天才走出來,而這一路上隨處可見文明的遺跡。“在塔克拉瑪幹沙漠,你隻要肯走,就會有發現,而我們還遠遠沒有揭開它隱藏的全部秘密”。伊弟利斯說。
伊弟利斯的外貌表明他是一個常進沙漠的人,極瘦,耐得住幹渴;極黑,經過沙漠日光的暴曬;背部微佝,低頭搜尋的姿態。進了多少次羅布泊?他說多得已經記不清了。1980年至1990年十年,是羅布泊與塔克拉瑪幹考古基礎調查的十年,是最艱苦的十年,沒有帳篷,晚上露營於紅柳包下,早上起來搖一搖頭甩掉頭發裏的沙子;水裝在馬蘭基地讚助的橡皮袋子裏,三天後就會出現怪味。但是十年之後塔克拉瑪幹的考古進入了豐收期,伊弟利斯也從一名幹校培養出來的考古工作者,成長為新疆考古研究所的所長,沙漠考古經驗豐富的領隊,同時也是發現喜悅的第一個品嚐者。
“就叫它圓沙古城吧”
1994年10月25日傍晚,夕陽照得連天起伏的沙丘一片金紅,伊弟利斯和中法考古先行隊員在克裏雅河的沙山、沙梁、沙壟間牽著駱駝行走了9天之後,遠方的紅光裏突然出現一團濃重的黑色。這顯然不是沙漠原有的東西——— 是城牆!
一座沒有名字,不見於史籍的西漢之前的古城浮現於沙海,揭示著塔克拉瑪幹中心位置過去仍然是人類的家園。“就叫它圓沙古城吧”,伊弟利斯提議,因為這裏現在四處全是又大又圓的沙山。
2000 年小河墓地重新被發現。小河墓地是1934年德國考古學家初次發現的,此後就再次淪入沙海。這片距今3800年前的墓地,代表了羅布泊文明進入樓蘭文明之前的樣式,它的發現,將上個世紀80年代發現的樓蘭美女、太陽墓地等零星匯集到一個文化現象中,向我們描述了在新疆,古稱西域的這塊土地上,歐亞兩大板塊上的人種演化的大致輪廓———從白種民族的遷移,到黃種民族漸漸滲入。一些民族消失了,一些民族融合到其他的民族之中,他們在曆史的長河裏隻留下了模糊的背影。
伊弟利斯是小河考古隊的隊長,在現代沙漠車都無路可走時,他帶著一個5人的小組,背負30公斤的物資設備,徒步行走。幾個人每天兩瓶水兩個饢在沙漠裏堅持了一個星期,2003年正式發掘設備車必須開進去,伊弟利斯和另兩位隊員整整步行了10天探出一條路。“我們牽著駱駝,跟著它的腳印,要繞過無數的沙包,得找平坦一點的路。”伊弟利斯說。
尋找失落在黃沙裏的珍珠
絢麗的東方絲綢,飛動的希臘神靈、沉靜的印度佛陀、無人能解的古老文字、古老而又完美的幹屍、沙埋之下的人類廢墟。人們把塔克拉瑪幹稱為世界文明的博物館。
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在被日本作家池田大作問及“你喜歡在曆史上什麽時候的哪個地方出生”時,湯因比回答:“我希望能出生在公元紀年剛開始的一個地方,在那個地方古印度文明、古希臘文明、古伊朗文明和古老的中華文明融合在一起。”季羨林先生說世界是隻有一個地方交匯過世界幾大文明幾大宗教,這個地方就是塔裏木盆地。
漫漫的歲月掩埋了一切,文明失落如珍珠跌落黃沙,伊弟利斯想在自己退休之前,將這些散落的文明珍寶串連起來。他選擇了發現圓沙古城的克裏雅河流域。在這裏他試圖找到文明在塔克拉瑪幹演進的序列,從新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到紀元前後的漢晉時代再到唐代……現在,這個序列裏的大部分珍寶已經找到,而他正準備出發去尋找缺失的那一顆。
每一次出發他會帶上兩樣東西一個水壺,一把鐵鍬。水壺是二戰時的美國貨。新疆考古所的老考古工作者李征去世前送給他的,說這家夥結實,沙漠裏用得著,鐵鍬是 1980年發掘太陽墓地時馬蘭基地讚助的,非常靈活好用。這兩樣東西已經成為了伊弟利斯的好朋友,沙漠裏形單影隻時的好夥伴。
中國科學院院士劉東升用一句話概括了羅布泊對於人類的重要性:羅布泊是一個地質學的實驗室,第四紀地質的許多問題都可以在這裏得到滿意的答案。
從科學的角度來講,羅布泊的科學考察相當於人類對南極北極的考察,它是保存了原生態的少為人類打擾的地區,是地球表麵上少有的能夠了解地球變化和人類文明興衰的活標本,地理的、環境的、考古的。人類可以從羅布泊學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