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每一個王朝而言,從誕生到覆亡,都有過頭大尾小的反貪腐活動。當它還有生命力時,它還能真正地肅一點貪;而當它臨近覆亡、貪腐之氣在全社會彌漫時,它連肅貪的能量都喪失了。這又從一個側麵,表現了縱向社會的“周期率”。
明末的崇禎皇帝,是帝王史上少見的不貪財、不好色、不懶惰,天分不算低、身體也不差的皇帝。他因即位後處治魏忠賢而“天威大振”,而後他在內憂外患之中廢寢忘食、日夜操勞,仍扭轉不了大明王朝覆亡的命運。後人的評述,多集中於他的領導方法的嚴重失誤,而忽略了明王朝已“內囊盡上來了”,任是“天縱英明”也無法力撐天傾。其實,休怪滿清鐵蹄長驅直入,歎隻歎上下貪腐、民不聊生,才會有他吊死煤山的悲劇。
在縱向社會裏,統治者無一不奉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反貪腐活動,從來就是官僚係統內部自上而下的被動活動。它的動力源自皇帝的喜怒哀樂,而貪腐歸根到底的受害者——社會公眾,卻對官員的行為既無知情權,又無監督權。對所有官員的升降、獎懲,公眾都隻能是旁觀者,隻能接受,無權置喙。因而注定了它對貪腐的監察活動缺少持久動力,被官場規則所左右,常常嬗變為官僚係統內權力鬥爭的工具。
明朝奸臣嚴嵩,並非出道之時就是奸人一個,讀書、為進士之時,還頗有聲譽,可當上禮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之初,就貪性大發。他以賄賂錢財之多少,決定考生的錄取,當時即被認為是貪汙之首。無奈皇帝垂愛於他,他不但未被治罪,反而變本加厲,迫害他人,害死夏言,葉經、曾銑等人。老百姓有句話:“ 討人嫌,活千年”。被萬世唾罵的嚴嵩,在那個年代居然活到87歲才一命嗚呼。他的兒子 嚴世蕃亦頗有才學,但品性不端,仗著父威,橫行無忌,豢養兵丁,殺人越貨,無惡不作。被斬後抄其家,得黃金3萬兩,白銀2百萬兩,珍寶價值數百萬。
前幾年清宮劇風行,讓天下第一貪的和珅家喻戶曉。和珅擅於逢迎,歌功頌德,深得乾隆的信任,官至宰輔。他貪得無厭,不擇手段地聚斂財富。乾隆死,嘉慶親政,賜其自盡。抄沒和珅家產值銀8億兩,相當於清朝20年的財政收入。和坤的貪,乾隆皇帝是知道的,但他認為和坤是心腹,所以不抓他。乾隆死了,嘉慶要抓他,也並不是真要反腐敗,而是為了樹立自己的權威。另外,當時國庫空虛,抓了和坤也可解燃眉之急。所以有“和坤跌倒,嘉慶吃飽”的說法。(參見胡星鬥:《奸 臣 之 國》)
官員的貪腐,與他們對百姓的壓榨、與依附官府惡勢力的橫行,是同步加劇的。被排除於官府黑幕操作之外的愚民,雖不能洞悉“天子”、“青天大老爺”的虛偽,難於擺脫對他們的迷幻,但卻對溫飽的被剝奪、妻兒的被欺淩,是能實實在在感受到的。他們被剝奪了對貪官汙吏、黑暗朝廷的批評權,卻在生不如死、沒有人間活路的時候,對他們不得不麵對的、長期逆來順受的官府和惡勢力,開展了“武器的批判”。這是縱向社會裏每一個王朝最後都要麵對的、無法擺脫的現實。
新的王朝,不管統治者是否外族,都是乘著這些“愚民”——“乖娃娃”們“武器的批判”之勢,對舊王朝取而代之,開始新一輪的興衰周期。明王朝的滅亡,崇禎的悲劇,尋根究底,還是縱向社會無可避免的社會性的行賄受賄、貪汙腐敗所造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