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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鄉風波

(2022-10-23 21:40:42) 下一個

                               (一)

樹皮是有媳婦的人。

他1968年結婚,媳婦是槐莊人,結婚兩年,夫妻感情還好,至少外人看來是這樣的。

1970年,樹皮被任命為大隊民兵營長,帶領村裏民兵在東一幹工地幹活。

那一年,他認識了同在工地幹活的鄰村姑娘榴蓮。

榴蓮喜歡上了人高馬大的樹皮。

樹皮來著不拒,年輕女人投懷送抱那是抵擋不住的誘惑,這是工友們都知道的事情,隻是瞞著樹皮的媳婦。

半年後,工期結束,各自返鄉。

榴蓮時不時來樹皮家裏串門,明裏是找樹皮的媳婦玩,姐姐長,姐姐短的,實則是來見樹皮。

一年不到,樹皮的媳婦繳械投降,樹皮和她離婚了。

樹皮交了狗屎的桃花運,他和榴蓮的婚事辦得隆重,大張旗鼓。

也許是真的愛情呢,我那時是這麽認為。

婚禮很熱鬧,來了好多人,大都是樹皮的朋友,他是民兵營長嘛。

樹皮是黨員,也是村幹部,他為人正直,講義氣,肯為朋友兩肋插刀,朋友圈裏名聲不錯。

求樹皮辦事,隻要禮數到了,沒有他辦不到的,天王老子他也能請到桌子上。

樹皮家的麻將桌天天嘩啦嘩啦地響,來的不乏大人物。

樹皮家獵槍好幾把,打來兔子蒸了吃。

當然了,你不把他當朋友,他也不會把你當朋友,你不肯低頭,那活該你倒黴,該辦的事情也辦不了,不找你麻煩就是謝天謝地了。

村支書扶植親信,樹皮是當仁不讓的首選。

投桃報李,樹皮是村支書的鐵杆。

盡管如此,榴蓮的媽媽還是不同意女兒的婚事。

70年代初期的農村封建意識嚴重,對於第三者插足破壞別人婚姻這類事家人也還無法接受。

榴蓮的媽媽罵榴蓮丟了老祖宗的臉,讓全家人無顏見人。

榴蓮無所謂,她心意已決,潑出去的水難以收回。

婚禮那天,迎親的隊伍來接榴蓮,榴蓮的媽媽從崖上跳下摔死了。

榴蓮的喜事和她媽媽的喪事是在同一天。

也是從那天起,榴蓮和娘家人斷絕關係,不再來往。

來年,榴蓮生了兒子,她從一個烈女子變成婦道人家。

1978年民辦教師整頓,中央指示,社會上凡有意加入民師隊伍的一律報考,按考試成績擇優錄取。

榴蓮讀過幾年書,她毛遂自薦參加考試,總分100分她考了15分。

就在別人垂頭喪氣飲恨落榜的時候,榴蓮鬼使神差的拿到了教師資格。

從那時起,榴蓮在村裏學校教書,任小學二年級班主任。

 

                               (二)

繡花生在1963年,比榴蓮小了整整一輪。

榴蓮和樹皮結婚的時侯,繡花上小學二年級。

繡花是個孤兒,爹媽死的早,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活在世上。

繡花吃百家飯長大,村裏差不多誰家的飯她都吃過,誰家的炕她也都睡過。

村裏見她可憐,讓她免費讀書。

1980年,繡花高中畢業,回村裏教書,任小學三年級班主任。

 

                          (三)

故事發生在1982年,我那時在學校教書。

五講四美其中的一美是環境美,學校搞綠化,各班班主任帶領學生在自己教室的周圍種花,牡丹花,玫瑰花,月季花,姹紫嫣紅的。

鄉下的孩子就沒見過這麽美的花,二年級的小芳偷偷的在三年級的花壇裏拽了一朵花。

被人舉報給繡花。

繡花叫人找來小芳,當著同學們的麵狠狠批評了她。

這事讓榴蓮有些下不來台,畢竟她是小芳的班主任,批評小芳還不是批評她嗎?

打狗還要看主人,樹皮都不敢這樣損了她的麵子。

別人就算了,她繡花一個孤兒,又年紀輕輕的,這樣目中無人,那還了得。

榴蓮氣呼呼闖進三年級教室,當麵指著鼻子質問繡花,

“你什麽意思,有意見你就直接衝我來,小芳是我班同學,要教訓也輪不到你。”

繡花氣得當場大哭,找校長說理。

晚自習,校長召集全體教師開會,原本是想各打五十大板,平息矛盾。

沒成想,榴蓮和繡花在會上吵了起來,這次繡花不再示弱,像一隻發了瘋的母獅子,和榴蓮對罵,撕打。

同誌們害怕出大事,上前把她們拉開,校長臉色鐵青,宣布散會。

平日裏,大家礙著支書和樹皮的麵子,知道榴蓮潑辣不好惹,都讓著她三分,沒想到碰上個愣頭青繡花當眾跟她對罵。

榴蓮氣得一晚上沒睡好覺,下決心收拾一下這個小蹄子。

早自習不上了,榴蓮拉著小芳來找村委委員左丞相,就住在我家隔壁。

小芳是左丞相的侄女。

左丞相媳婦不孕,兄弟間感情又極好,他待這個侄女如同親女兒。

榴蓮進門就說,

“丞相哥,繡花打咱小芳了。”

丞相關切侄女,就問,

“為什麽事打孩子?”

榴蓮說,

“還不是因為孩子拽了她們班上養的花嗎?她就抓著孩子的頭往牆上撞,撞了十好幾下。”

榴蓮拉過小芳,

“跟你大伯說說,繡花是不是撞你頭了?”

小芳低著頭,

“是,大伯,老師打我。”

丞相一聽,火冒三丈,

“這個繡花,也太不識好歹了,村裏讓她教書是照顧她,這哪像個教師啊。”

榴蓮說,

“丞相哥,她罵我不要緊,她知道小芳是咱親侄女,竟然還這樣不依不饒。孩子要教訓也得是咱教訓,輪不到她。仗著她是孤兒,咱就不敢動她?”

丞相一臉不屑,

“孤兒怎麽了,這樣對待學生,對得起國家的養育之恩嗎?”

榴蓮隨聲附和,

“就是,以為她自己真的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呢?”

丞相一拍大腿,

“我去找支書,這事得調查處理。”

榴蓮起身,

“丞相哥,那我去上課了,中午再來找你。”

榴蓮中午來,晚上又來,丞相終於打消了所有的顧慮。

第二天,左丞相來學校找到校長,說明情況,繡花體罰學生,和同事不團結,影響極壞,據群眾反映,村委會討論通過,認為她不再適合呆在教師隊伍裏。

校長隨後通知繡花,她被辭退了。

我覺得這事有點過了,繡花打孩子那是瞎說。

三年級班主任的位子空了兩個月,直到暑假過後新學期開學,由左丞相建議,村支書的三女兒玲玲頂了這個缺。

校園恢複到往日的平靜,太陽每天照樣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

歲月靜好。

直到有一天這平靜被再次打破。

 

                                    (四)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大半年過去了,冬去春來,到了1983年。

三月的洛城,柳絮飛揚,遊人如織。

就在通往市中心的橋頭,躺著一個年輕女子,長發散開了垂在地上,看穿戴不像是討飯的。

過路人停下腳步,一個個圍過來,議論紛紛,

“咦,這是誰家閨女啊,一大早的睡在馬路上。”

“哦,不對,不是尋短見吧。”

“你看你看,地上還有個小瓶子。”

有人過去,撿起來,是個安眠藥的瓶子,已經倒空了。

“可憐,真的想不開啊。”

人越圍越多,大家都在想到底是怎麽回事。

失戀?

逼婚?

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打著雙閃慢慢在人群外停下,打開門來,司機下車,是一位年輕的軍人。

當兵的也想看熱鬧啊?

大家閃到一旁。

司機蹲下身,伸手指過去探探鼻息。

走出去,拉開後車門,跟車上的人嘀咕了一陣子。

從車子後座走下一位老者,一身軍裝,身材魁梧,腰板挺直,眉宇間散發著威嚴。

司機指示大家散開,

“大家讓個道,這是咱們軍區劉司令員。”

劉司令員走到近前,有人把剛才撿起的安眠藥瓶子遞給他,

“司令,這孩子吃安眠藥自殺。”

劉司令蹲下身子,伸手把女子頭發往邊上撩了撩,又在額頭上探了一下,起身對司機說,

“小王,趕快抬車上,直接送醫院。”

有人幫著小王把姑娘抬上車,大家目送著車子離去。

“乖乖,咱軍區劉司令員,今天算是見了大人物了。”

“那個女子有救了。”

果不其然,一個星期以後,學校炸鍋了;

不僅僅是學校,整個山村炸鍋了;

不僅僅是山村,差不多整個洛城炸鍋了。

市委調查組進駐小山村,日報社記者,軍區記者跟進。

是的,被救的女子就是繡花,而救她的那位老者正是軍區司令劉大坤。

繡花被學校開除後,輾轉半年,生活無著落,起了輕生的念頭,她吃安眠藥自殺,幸虧遇上了劉司令員。

在醫院裏住了兩天後醒來,繡花向劉司令員細說了自己的遭遇,劉司令員讓跟隨他的警衛員當場做了筆錄。

劉司令員親自給市政府和市公安局打電話,敦促他們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不冤枉好人,該處分的也一定不能姑息,革命隊伍裏不需要欺壓百姓的腐敗分子。

劉司令員救孤兒的故事第二天見諸軍區報紙,市裏各大報紙也競相轉發。

劉司令員見繡花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就認她做了幹女兒。

學校裏,大家都說繡花是因禍得福了,應該感謝榴蓮。

由於市委的重視,市公安局的督辦,各大媒體,報紙的追蹤報道,這件事情得到了徹查,榴蓮不再教書,左丞相黨內處分。

處理最重的是村支書。

調查組認定,村支部書記張栓以權謀私,仗勢欺人,為了讓自己女兒入學任教,把孤兒老師踢出學校,致其走途無路,自尋短見,此事在群眾中造成惡劣影響,嚴重損害了黨員幹部的形象,決定予以撤職處分。

盡管我不覺得是張栓為了自己女兒開除的繡花,但我對處理結果無異議,張栓罪有應得。

我也不覺得他有什麽冤屈可訴,這個土皇帝該下台了。

張栓大字不識一個,地地道道的文盲,睜眼瞎,他1947年參加工作,曆經土改,鎮反,大躍進,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是官場上的老油子。

從1956年當上村支書到1983年被撤職 ,張栓在村支書的位子上坐了整整27年。

這個在農村並不常見。

不倒翁有他的過人之處,就是嗅覺靈敏,不折不扣執行上頭的政策,有過之而無不及。

拉幫結派,排斥異己,打擊報複也是張栓的拿手好戲。

他在村裏曾經就是不折不扣的一霸。

被撤了職的張栓開始夾起尾巴做人,除了下地勞動, 他不紮堆,不串門,不說閑話,不問政事,村裏人也當沒有這個人存在。

張栓三年後突發疾病死在自家的茅廁,可悲可歎。

他的結局詮釋了佛教用語“人生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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