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軍工四分五裂,南遷、建校、人馬物資調動,夏建勳又成了炙手可熱的人才。他的物資調配經驗是這個混亂時期很可貴的資源。忙碌了大半年之後,他自己的任命也到了:長沙工學院後勤部主任,兼招生部主任。特別時期,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夏建勳先行去長沙開展工作。青蓮則在繁忙的工作當中見縫插針地和露露一起收拾家當。好在他們隻有一間屋子,東西也不算太多。臨行之前一天,夏建勳趕回來,打算幫助托運行李,接青蓮和露露去長沙。
在哈爾濱的最後一夜,他們的被褥大都打入了行李。露露跑到劉大田家和東、方、紅三個好朋友告別,留在他們家過夜。夏建勳和青蓮就在光禿禿的床板上鋪了條席子對付一晚。
夏建勳拿著一把蒲扇給青蓮扇風趕蚊子,看穿著無袖小布褂的青蓮熱得一頭汗,不由得感歎道:“從漢口那個火爐子裏到東北快二十年,居然開始怕熱了。”
青蓮歎口氣道:“可不是嘛。不過今年哈爾濱也真熱。以後到了長沙,據說會更熱呢。唉,前幾年真的恨透了哈爾濱。事事不順,冬天還那麽冷。如今真的要搬過去,又不舍得走了。你說,要是你留在船舶工程學院會不會更好?”
“這次去長沙,不是又可以穿軍裝了嗎?等你的工作也安排好,也可以穿回軍裝了。部隊的待遇還是要好多了。”夏建勳趕走一個嗡嗡叫囂著想要進攻的蚊子,接著說:“不過,我覺得和長沙有些人不太對付。當然,走到哪兒都會有不對付的人。隻是經曆運動多了,人有點兒草木皆兵的。”
青蓮接過來扇子,讓夏建勳歇會兒。“我也是啊,經常疑神疑鬼。我覺得自己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放心相信別人變得很困難。你說,咱們在這兒二十年,交了幾個真的可以交心的朋友?肖冉他們倆走了,現在也就一個劉師傅。咱們倆這些年也幫了不少人,後來變成不害你,不打小報告,不給你穿小鞋的就算朋友了,多諷刺!”
“唉,別說咱們。你看看哈軍工的領導們,付出了那麽多努力,如今呢?多年的心血大卸八塊,五馬分屍......”
青蓮拿扇子拍了夏建勳的肩頭一下說:“你又瞎說八道。到了長沙,可要管住自己的嘴巴。我現在可不比從前,真的受不了擔驚受怕的日子了。有時候心裏會突突地跳,慌得很。”
“你心髒沒事吧?”夏建勳有點擔心地問。
“沒事,就是血壓有些高。也許等安定下來會好一些。快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青蓮開始專心搖扇子。搖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慢了下來。夏建勳悄悄從她手裏接過來扇子,一邊輕輕地搖,一邊在月色裏看著青蓮的臉。
青蓮四十四歲了,看著還很年輕,很漂亮。相比之下,他覺得自己開始老了。五十歲,年過半百了,原本濃密的卷發變得薄了,體力也不如從前。在大山裏修路的那段日子,消耗了他很大的元氣,似乎總也補不上。這次在長沙工作了幾個月,水土不服,吃的也不習慣,上吐下瀉不說,還總是口舌生瘡,手上的皮膚幹裂。當時他最擔心的就是青蓮和露露來了會不習慣。唉,又怎能由著自己選擇呢。肖冉運氣比較好,被調到了北京一個部委。能去北京,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他們一家三口南下長沙,人到了,卻發現行李沒到。幾經查找,說是滯留北京。夏建勳隻好獨自一人再次北上找行李。肖冉和鍾常玉熱情地邀請他住在剛剛安頓下來的宿舍。老友相見,徹夜長談,彌補一晃幾年沒見的遺憾。他們仨到了後半夜,都喝多了,說到哈軍工的沒落,不禁熱淚盈眶。
第二天是個休息日,三個人都起晚了,這種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夏建勳都不記得曾經發生過。早餐過後,肖冉陪夏建勳去找行李。沒想到剛走到院門口,就碰上了以前在陳院長北京家裏有過一麵之緣的兩個領導。其中一人居然一眼認出了夏建勳。
“小夏!真的是你啊。一點兒沒變!”領導樂嗬嗬地說。
“首張好!”肖冉和夏建勳馬上立正敬禮。
肖冉隨後給夏建勳介紹,兩位領導一位是他們所屬部委的組織部部長,一位是另一個部委的副政委。
幾個人站在院門口聊了起來。聽說夏建勳被調往長沙,李部長沉思片刻,問:“想不想來北京?”
夏建勳和肖冉都驚呆了。
“小夏,那天你離開陳院長家之後,他就跟我們誇你呢。說你有才華,不但工作能力強,而且會樂器,會跳舞,形象、人品和群眾關係都不錯。是這樣的,我們要成立一個文工團,正缺你這樣的同誌,有領導能力,有招生經驗,也多少懂一點文藝。怎麽樣?考慮不考慮?你想想,這兩天告訴我。我好去打報告。”李部長說完就走了,留下夏建勳和肖冉呆在原地。
“這是天上掉餡餅啊!老夏,還猶豫個什麽?”肖冉說。
“我還沒回過神兒來呢。怎麽可能啊?行李丟了,倒是找到個機會!”夏建勳摸著自己的腦門兒,直搖頭。
“你趕緊的,到底來不來啊?”肖冉比他還急。
夏建勳抬頭看著好友,很快回應道:“這麽大事,得跟青蓮商量一下。”
“那還等啥,趕緊,我帶你打電話去!”肖冉拉著他就跑,去辦公室打電話。
青蓮和露露在長沙的新家剛落腳,身邊連行李都沒有,真的可以說是徒有四壁了。她跑到商店買了一些應急用品,正準備下掛麵當午飯。
如湖南幹辣的菜色一樣暴熱的中午,大院裏人很少,有一種不真實的靜謐。露露手裏拿著抹布擦桌椅板凳,汗流浹背,開始想念哈爾濱的一切。那裏的記憶不甚美好,但卻是她熟悉的,帶著不費力的舒適感。還有就是她的小朋友們。露露十四歲了,雖然還是瘦弱,但眉眼間有了大姑娘的端倪。心裏也越來越能藏事情。以前可以和劉紅說,甚至可以和劉東、劉方說。現如今,她覺得距離讓她的人生產生了一個空洞,一個可以吞噬信任和自如感的空洞。
過去一年中爸爸身上發生的事情,大人沒有和她正麵談過。雖然她在幹爹幹媽家寄居,避過了最為鋒利的流言,但是後來她回到哈軍工大院,還是聽到了很多風言風語。她堅信爸爸是被冤枉的,她也見證了媽媽隱忍的焦慮和背地裏的眼淚。“男女關係”在她眼裏變得是個肮髒的詞。但是父母之間的關係,似乎又是健康而溫暖的。隻是媽媽變得越來越緊張了。
“何青蓮,電話!”樓下一聲喊,把母女二人都嚇了一跳。
“來啦,來啦!”青蓮關上爐火,回話道:“在哪兒啊?”
“傳達室,大門口!”
青蓮叫上露露,說:“走,估計是你爸爸的電話。”
到了傳達室,青蓮接起來電話,半天都隻是聽,沒有出聲,露露在一旁看得奇怪。她抬眼看見大院外麵的馬路上蒸騰的熱氣和飛揚的塵土,心裏忽然覺得要出什麽事情一樣空懸著。
“我......不同意。”露露聽見媽媽低聲卻堅定地說。然後媽媽轉過身,背對著露露,聲音變得更低,露露聽不見具體內容了。
她眼見媽媽掛了電話,頓了一下,轉過身來,看見自己失望的眼神,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哎呀,忘了讓爸爸和你說一句了。對不起啊,露露。啊......咱們買個葡萄幹麵包當明天的早餐吧?”青蓮慌忙說。
露露沒出聲,隻是點點頭。
青蓮買了葡萄幹麵包,還給露露買了一支冰棒,兩個人默默地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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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不知道作者是有心還是無意,這個橋段厲害。
哎呀,本以為這行李丟得值,好似不想讓他們一家到長沙久住的暗示,可看到最後好意外,這青蓮怎麽會反對呢? 猜了半天沒線索。。。
明天會有答案?好期待可可:))
今天上來得早,趕快占座,先睹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