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野鹿通道》

我駕車上班走六號高速公路，總要經過一個野鹿通道的路標牌。在那裏，時常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背著書包，沿著與高速公路並行的小路，與我逆向而行，獨自去上學。在夏日的晨曦裏或冬日的風雪裏，他的纖細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顯得可愛、頑強，又孤獨。

不久前，那裏還是一片還未開發的密林。每當我看到野鹿通道的路標時，便要減一點車速，以免萬一撞上橫穿公路的野鹿。盡管小心，我的車還是被粗壯的野鹿撞擊過兩次，幸好沒出車禍。

密林不見了，高速公路上出現了交通燈，路的一邊變成了住宅區，另一邊是中學校園。從此，見到野鹿通道的路標，再不用減速，因為野鹿消失了。人們倒是反而加速，要把等交通燈的時間補回來，我也和他們一樣性急。

路上沒有了野鹿，少了不少樂趣，而那走在上學路上的孤獨的男孩，便成了那裏的一道風景。我欣喜地看著他在變換的季節裏長大，不管我的工作愉快與否。有時沒遇見他，好像沒碰到一個朋友，心裏掠過一絲牽掛。

有一天，我打那裏路過的時候，見他站在野鹿通道的路標下，遠遠的就盯著我的車。等我的車刷地與他擦身而過後，從後視鏡裏，我看到他抱著書包、低著頭，像一頭小野鹿，飛一樣地穿過高速公路。我的心一緊，為他捏著一把汗。這樣，他不必走到紅綠燈口，也許省了四十分鍾的路程，但是我要是他的父母，一定被他的冒險嚇暈過去。

他嚐到了甜頭，對自己信心十足。有一次，他竟然從我的車前衝了過去，得虧我早有防範，有驚無險。他就這麽穿越這個繁忙的高速公路，讓我為他整整擔心了一年。每當我看見野鹿通道的路標，就會神經過敏，怕他從哪裏竄出來。一直到了下一個秋天，他又沿著與高速公路並行的小路，與我逆向而行去上學，放棄了穿越高速公路。他看上去又長高了不少，身邊有了一個快樂的女孩。她常常背著吉他，穿著一雙紅球鞋，和他肩並肩，一路說著笑著。他終於不再孤獨，穩成得像個大男孩。他當然不知道，我是多麽為他高興，他終於結束了那驚心動魄的冒險。

一個起霧的早晨，六號公路的高速車流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警車、救護車，和消防車呼嘯而過，趕往前方的野鹿通道的路標處。我猜想會不會又有哪個小男孩在那裏玩快速穿越出事了，至少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大男孩吧。

等到交通恢複後，我的車慢慢地駛過出事地點，我看見仍有一輛小車底朝天的躺在路邊，地上撒著碰車的殘渣和油跡。更讓我難以忘懷的是，路旁有一隻紅球鞋和一把破碎的吉他。

很久以後，每年出事的那一日，有一個穿著套頭衫的男人會在野鹿通道的路標牌下麵放一個素雅的花籃，在杆子上紮一束黃色的蝴蝶結。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我能想象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