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進入他的遲暮之年。
每過一個冬天就像棉襖加了一層,加了便退不去,任太陽怎麽曬,那生命之光再難穿透歲月的屏障,給他充足的溫暖。年青時火爆撩人的眼睛早已失去光澤,季節的烙印層層疊疊如蛛網,看什麽已經不重要,世上一切均是霧中花。曾經挺拔的白楊,在羨慕牽牛花的長長的夢裏,已猥瑣如失去彈性的橡皮筋。
漸入遲暮之年的海子越發喜歡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曬太陽。
年輕的女子走過,他的目光跟著她,把她送到公園的盡頭。年輕女子想,老人有點色!
一頭母牛走過,他的目光跟著她,把她送到公園的盡頭。老人想,她像不像初戀的倩影?
海子越來越多地想到他的初戀,因為那是他人生最大的遺憾和疑惑。她是個在夏日愛戴麥吉帽的女孩,頸項上係著一片紅綢絲帶。她來自盛產鬱金香的一個遙遠的農莊,跟著她表哥時不時地訪問海子。海子對她一見鍾情,可是在美麗的女孩麵前他缺乏勇氣,一直等到女孩先開口:
“海,我對你感興趣,” 她輕輕地說。“喔,是嗎?” 這是海子的回答。
“我喜歡你,” 她加強了語氣。“喜歡我的女孩不少,” 海子故作矜持。
“我愛你!” 她沉不氣,說出他想聽的話。
海子這才敢拉過女孩吻她,扶摸她,並伸手去退她的仔褲的紐扣。她拍他的鹹豬手,告訴他:“至於那個,我還沒有準備好。我想好了,告訴你。”
他們相處了整整一個夏天,很多的親吻,很多的擁抱,隻缺女孩的一個信號。第二年夏天,海子收到一份信,裏麵是一片紅綢絲帶和幾顆紅色的相思豆,女孩沒有如約和他再聚,已經嫁人。
海子自今百思不得其解,在公園的長椅上昏昏睡去,提前去了死神那裏報到。死神在登記處攔住了他,告訴他時限未到,指著一個大屏幕,問他要不要回顧一下過往的經曆,了結一生的憾事。“我想看一眼我的初戀!” 海子說。
視頻裏,他的初戀告別了表哥,進了小車的駕駛座,關了車門,匆匆地退去了裙子下的內褲。她啟動了車,沿著一條護城河的大道往前開,一隻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去扯裙子裏的胸罩,幾經努力把它拉了出來。她將自己紮著的長發打開,讓它們披在肩上,甚至放開方向盤,用雙手將頭發整理得蓬鬆些。她對著後視鏡,在嘴上添加一抹口紅。她急急匆匆地開著車,一隻手不時地扯著、扭著頭發。
“我心都碎了,她這是要把自己送給誰!” 海子難過地說。
“別打岔,你還有最後一分鍾。” 死神提醒他。
女孩的車停在一個看似熟悉的屋前。她拉了拉裙擺,下了車,向一個在等她的年青男子走去。
“請把鏡頭放大些,我要看看那是哪個混蛋男人橫刀奪愛!”
拉大的鏡頭裏是年青的海子自己!
久遠的記憶忽然被拉了回來,海子記得初戀穿著一身白色長裙,像一朵夏日的鬱金香。那天,她的唇火紅得像紅嘴鷗,眼睛比任何時候都濕潤,蓬鬆的長發散發著蓮花的清香。
海子記得自己在她身上沒看見紐扣,也沒有聽到她說出那等待已久的許可。現在才知道,她換了一種信號,讓他錯失良機!
他終於釋懷,來生有幸再遇見她,絕不會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