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網絡仇人
這天是禮拜四，墨蕊荌和艾瑞克都早早下班回家，帶著奧斯卡趕到奧爾夫大酒店。5歲的奧斯卡在金碧輝煌的一樓大廳裏，來回跑著。
一位年輕白人女服務員看到他們，立即走過來，當證實他們是艾瑞克一家後，把他們領到了28層的一套總統房間。開門的是東京，穿著一套紫色的禮服，像極了年輕時的米蘭。“奧斯卡！”東京喊著，快步向前去抱奧斯卡。他們也有近一年時間沒有見麵了，奧斯卡顯然是對這位姑姑很陌生， 他不由地往後退了一下，靠在墨蕊荌身上。
“快給姑姑打招呼。”墨蕊荌說著，把奧斯卡推給東京。東京抱著奧斯卡，他們都進了房間內。房間內寬敞明亮，奧斯卡從東京懷裏掙脫出來，又開始亂跑起來。
墨蕊荌看得出東京心情不錯，她們隨口聊了幾句家常。艾瑞克不停地問這問那，好像是一位父親對著剛從遠方回來的女兒一樣。
“我也就今天晚上能有時間和你們吃個晚飯，明天一早去監獄見一下羽玄的父親，就得乘飛機去東京。”東京有些歉疚地說。
“不知你們看到新聞沒有，殺害羽玄的凶手抓到了。另外，警察正在追捕背後指示這個槍手的人——我的舅母白絲和他們的幫凶——我的姨媽弗洛倫薩。”東京說著，臉上有幾分興奮又有幾絲悲哀。
“這是個大喜事！你是應該到羽玄墓前告慰他，讓他靈魂安息。”墨蕊荌知道，東京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
“東京，羽玄已經離開我們這麽多年了，現在凶手也得到了懲罰，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整天想著他了，是時候尋找下一位羽玄了。”艾瑞克看著東京那年輕漂亮的臉說。這時奧斯卡推開了通往涼台的門，艾瑞克趕緊起身去抓他。
“你哥哥說的對，這肯定也是羽玄想要你做的。”墨蕊荌附和了一句。
東京沒有接話，低頭沉默了一下，有意岔開話題說：“我想投資影視行業，你們覺得怎麽樣？”
墨蕊荌正要說話，奧斯卡嬉笑著衝過來撲到她懷裏。
“這是個好主意，現在好的影視作品，特別是適合兒童的影視作品太少了，應該需要更多人在好的項目上投資。”墨蕊荌說著，揪了一下奧斯卡那小巧高挺的鼻子。
艾瑞克和墨蕊荌都不是生意人，見他們不是太感興趣，東京也不再多說投資的事兒。
他們去了一家意大利餐館，吃過晚飯又聊了一小會兒，便散去。
回到家裏，奧斯卡已經在艾瑞克懷裏睡著了。他們把奧斯卡放到他房間的床上，然後艾瑞克去衝澡，墨蕊荌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對麵牆上她曾經的全家福照片出神。幾個星期之前，墨蕊荌收到中國大使館給她寄來的信。在信裏，中國大使館代表中國政府向墨蕊荌多年前在中國死去的親人，表示哀悼。並且，信裏提到，現在中國公安部門正在重新調查她的家人死亡的原因，有可能會在半年之內給她調查結果。
墨蕊荌不知道中國政府值不值得被信任，但她認為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消息。作惡受到懲罰，這應該是人類的共識。墨蕊荌知道，在她的心底，有一股強烈的對殺害她的家人的那些惡人們的仇恨，隻是她把這些恨深深地埋藏起來。作為法醫的她深知，仇恨這東西可以讓人瘋狂，會使人失去理智。她處理的許多凶殺案件都與仇恨有關。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常常身不由己，仇恨這種情愫許多時候都難以控製。
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會去特意找尋仇恨呢？
想到這個問題，墨蕊荌腦海裏一下子浮現出了她曾經受理過的一個案例。這個案例聽起來令人啼笑皆非，不勝唏噓。兩位陌生人在網絡上發展成為仇人，相互謾罵騷擾長達十年之久，最後釀成血案。
故事的主人公是兩位移民美國的中年婦女，一位叫闞冰冰，一位叫姚葉子。
墨蕊荌屍檢的是姚葉子，她被闞冰冰用水果刀刺入心髒而死。
根據姚葉子的老公法海洋所說，姚葉子和闞冰冰從來沒有在一起工作過，甚至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麵。
她們知道彼此是在一個出國谘詢的群裏。那是在很多年之前的上海，當時沒有微信，她們用的是免費的電子郵件。
她們那個群裏大概有40多個人，都有出國的夢想，人們經常分享一些有關出國的信息，有時也會發一些個人的信息。
有一次，姚葉子把她家剛買的一套浦東的兩室一廳的房子發到群裏，不少人都附和著說了一些恭維的話，但有一則回複則是：“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套房。”
一向要強的姚葉子非常不高興，當她看到這則回複是由一位叫“闞冰冰”的女人發的後，更是怒火中燒。
姚葉子出生在甘肅棗林縣，並在那裏長大。她母親是從上海來的知青，姓葉；她父親是本地人，姓姚。這就是她名字姚葉子的由來。因為姚葉子的父母當時都是“高學曆”（高中畢業），所以他們都被安排在棗林縣農業大學工作。這個農業大學並不是什麽真正的大學，隻是一個給農民提供技術服務和種子以及農用設備的機構。
住在農業大學的大院裏，姚葉子的童年也算快樂。她生活的轉變始於她升入高中後，當時的中國結束了文化大革命，正在改革開放，那些老知青們紛紛返城。看著返城無望，姚葉子的母親和父親商量後，決定為了姚葉子能去上海先假離婚。結果離婚後回到上海的姚葉子的母親一直沒有辦法把姚葉子接到上海。
和姚葉子同歲也住在農業大學大院裏的白冰冰的父母都是上海人，她們兩經常一起去學校，一起學習。可高二開學後，白冰冰突然不再和姚葉子一起去學校上晚自習了。
白冰冰告訴姚葉子，她幾個月之後就要和父母一起回上海了，在上海高考容易得多，她沒有必要這麽努力了。同時白冰冰還說，在甘肅這地方要想考入上海的學校非常難，即使考上了，將來要留在上海也不容易。白冰冰說的都是大實話，但姚葉子聽起來，句句都是在紮她的心，句句都是對她的挑釁。
從此，白冰冰成了姚葉子的仇人。姚葉子的床邊的牆上和作業本上到處都是畫著紅叉的白冰冰的名字。姚葉子開始拚命地學習。“白冰冰”三個字好像是一針強大的“興奮劑”，每當姚葉子感覺累了，想休息或偷懶時，她在紙上寫出白冰冰這個名字，就會馬上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鞭策著她，讓她繼續努力地學習。
姚葉子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從進入高中時班裏的前20名一下子跳到高三時年紀的前5名，並最終考入了華東師範大學數學係。
姚葉子在大學時給她高中班主任的回信裏，特別感謝了白冰冰，她說，沒有白冰冰就沒有她今天的成績。
姚葉子在上海讀大學期間從來沒有和白冰冰聯係過，不過她發誓一定要留在上海。後來她真的留在了上海，做了一名大學老師，並結婚生子。這時，姚葉子決定聯係白冰冰，結果卻發現白冰冰去了美國。一時間，白冰冰又成了姚葉子的心頭之恨。
想起白冰冰這個仇人，姚葉子禁不住對闞冰冰破口大罵。
“闞冰冰，你肯定是在那吃喝拉撒睡一個屋子，像廁所一樣的地方長大的？怪不得你腦子有問題，你從小就被屎尿熏傻了。”
“我隻是說了一句人人都知道的大實話罷了。不知道到底誰的腦子有問題？” 闞冰冰也不甘示弱。
就這樣兩個無冤無仇、毫不相幹的女人各不相讓地相互攻擊辱罵起來。群裏的其他人都裝聾作啞，不與幹涉。背地裏都把她們兩人當作笑話。
微信時代來了，人們很少再使用那些電子郵件，她們那個出國的群已經很少有人問津，姚葉子和闞冰冰也都漸漸地把對方忘記。
多年之後，姚葉子和闞冰冰都經過一番折騰來到了美國。這兩位從未見過麵的仇人又在一個微信群裏碰麵了。
此時的姚葉子和闞冰冰都過了初到美國的新鮮期，她們每天麵對的都是無聊的工作、永遠也付不玩的賬單、無法融入的美國社會和與孩子之間的越來越深的隔閡。
這兩位在“與天鬥與人鬥其樂無窮”的環境下長大的女人，好像心有靈犀一樣，在看到對方名字時，立即找到了生活的一個樂趣和對生活不滿的發泄口。
闞冰冰發了幾張自己秋日出遊的照片，獲得不少讚美。
姚葉子則回了一貼範冰冰和李冰冰的美照，並附言：“給人修指甲的電影明星！”
闞冰冰大怒。
“姚葉子，你的名字應該是幺蛾子，或者幹脆叫窯子，會更符合你的為人。不過就你這長相，免費也沒人操。”
“你這賤人，你以為自己長得有幾分姿色就是電影明星了？人家範bb、李bb把酒言歡的都是部長以上級別。你呢？就你那幾巴老公也不想X你。”
兩人越罵越過分，群主勸過她們好幾次，但無濟於事。群裏的其他人好像都習慣了她們兩的罵戰，或者更準確地說，像在看一檔娛樂節目一樣，總期待著她們能罵出一些新花樣。
兩人也確實不服眾望，罵得言之有物，罵得有理有據，罵得新穎別致，不斷罵出新高度。從長相、言談舉止、職業、經濟收入到夫妻關係、為母之道，可謂麵麵俱到，可見兩人都下足了功夫。
當然，她們也不是每天都能發掘出新東西。有時候，她們隻是互相“問候”一下。
“憨逼，今天沒見你嚎叫，你是不是死了？”
“窯子，你今天肯定是忙著被人操呢？是不是被操死了？”
她們的攻擊範圍也逐漸擴大，為了說明對方是個失敗者，她們開始攻擊對方的孩子。很顯然，闞冰冰的社區大學畢業的兒子成了把柄，被姚葉子揪著不放，被罵作豬頭兒子，隻有母豬才能生出這樣的兒子。
姚葉子的兒子上的名校，她早就在這個群裏炫耀過，但闞冰冰不信。闞冰冰親自給這所學校打了幾次電話，電話證實後，闞冰冰還不死心，她又問學校為什麽錄取姚葉子的兒子。直到那所學校被問煩了，不再理她，她才罷休。
這一回合，顯然姚葉子完勝。
接下來，闞冰冰的兒子畢業後回到上海找了份工作。姚葉子可以說是乘勝追擊，拿著這事兒繼續羞辱闞冰冰，說母豬生了一個弱智的豬頭兒子，在美國找不到工作。
姚葉子學文科的老公在美國一直沒有正式工作，在唐人街幹些體力活度日。闞冰冰學電腦的老公在一家大公司裏工作，收入不錯。所以闞冰冰不斷羞辱姚葉子的老公，說她老公是美國的最底層，隻有像姚葉子這樣長得像豬一樣的女人才會嫁給這樣的男人。很顯然，比老公，闞冰冰勝出。
爭強好勝的姚葉子並不輕易認輸，她開始不斷地給闞冰冰的老公發微信，甚至打電話，說闞冰冰是個騷逼，要闞冰冰的老公和闞冰冰離婚。
闞冰冰知道後，真是忍無可忍。
這時，闞冰冰的老公正好在和闞冰冰鬧矛盾，他打算一個人回上海。闞冰冰以為這全都是因為姚葉子。於是她千裏迢迢從西海岸飛到東海岸，找到姚葉子，給了她致命的一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