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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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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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之戀》第17章 輪到我了

(2023-02-06 19:54:39) 下一個

我和安德森互望一眼,均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恐懼。這種恐懼並不隻源於對大自然的畏懼,千年不遇的事件剛好在副市長要給我們這些“功臣們”頒獎的時候發生,讓人禁不住懷疑——在頭頂上空那片天幕之後,真的隻是無盡的虛無嗎?

“出什麽事了?”美國軍官問。然而無需我回答,腳下的大地已經開始顛簸搖晃,人們如同站在行進中的馬背上,我前後方的遊客中均有多人跌倒在地。

“我給監測局和瑞斯打電話,”安德森一邊掏手機一邊衝我說,“你組織大家離開。”

我心領神會。在民眾眼中,火山口無疑是最危險的地方,其實不見得如此。近代有照片和視頻記錄的爆發中,於山腰一側發生橫向爆炸型噴發的案例屢見不鮮。維蘇威火山的冷結晶岩漿庫並非位於火山口正下方,而是由半山腰開始,一直延伸至東南方的市區。我們新建的A、B洞是否有效、冷庫是否會發生大麵積爆炸,這些還都是未知數。

所以不是離山口越遠就越安全。倘若沿著木棧道的方向下山,剛好會跑到冷庫中央,等於把自己往炮口上送。

“你們都跟我來!”我衝強作鎮定的遊客們揮舞胳膊,“別去東南邊……”

大概因為我一個亞洲男青年看起來沒啥權威性,沒有幾個遊客拿我當回事。大家或三五成堆地圍在一起交流看法,或用手機拍照並撥打113,還有的已朝下山的方向啟步。

“所有人注意!”軍官的大嗓門在我身邊咆哮道,“我是基森少校,都不要慌,跟我走。最好打開你們的手機地圖,如果迷路了,記得要朝西北方向去。”

果然,領導就是領導,同樣的話從一輩子命令人的長官口中說出,效果大不相同。而且我不得不佩服基森考慮周到,用不了多久整個山區就會被煙塵覆蓋,能見度會非常低,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而手機信號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受到影響。

這時安德森也已和同事們通完電話。基森少校拉著他的太太同我一起跑在眾人前頭,安德森殿後,一個接一個離開棧道,踩著山石朝西北方下山。基森邊跑邊用手機同海軍基地聯係,命令基地的八架軍用直升機立刻啟程,前往火山口附近救人。其餘士兵或開軍車或步行分散到大街上,幫助市民們撤離。

我們就這樣喘息著,奔跑著。這一代的山路倒不算陡峭,然而腳底的晃動越來越劇烈,大大小小的碎石沿著山坡滾下。我一不小心踩到塊石頭崴了腳,栽倒在地後又朝下方連滾了幾圈,腦袋撞到一塊大青石才停下。

“小夥子,你沒事吧?”

我聽到基森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睜開眼時見他牽著太太朝我奔過來。真是個好人……我忍著額頭的劇痛打算撐起身,忽覺山體猛地一震。原本在漸漸變暗的天空中驟然多了數不清的橙色火星,像一支碩大無比的煙花在火山口上方炸開,燦爛而壯觀,便如生命即將消亡時那最後一次綻放。

“快蹲下,抱住你們的頭!”我躺在地上朝基森夫婦喊道,同時翻了個身將自己的臉貼到地上,再用肩上的背包遮住後腦勺。

我在恐懼中等待著,接下來的幾秒鍾如同幾個世紀一樣漫長。隨後是一片簌簌聲,我的胳膊、後背以及雙腿上的皮膚連成一片地灼燒起來,疼得我忍不住出聲呻吟,耳中盡是前方遊客們此起彼伏的慘叫。

要知地底熔岩的溫度最低也有600多攝氏度,被噴上高空的主要是氣體,當中隻夾雜著微量的熔岩火星。這些火星在空中被迅速地分散、冷卻,最後落到每人身上的隻剩一星半點幾克重,尚且具備如此的殺傷力。

可我知道更可怕的還沒有到來,此刻若是停止不前無異於等死。雙臂在地上猛地一撐,我站起身來,同時看到基森從太太的背上爬起來,再將護在身下的太太拉起。基森張嘴衝我說了些什麽,然而他的聲音被火山口傳來的轟隆聲淹沒。

******

我們三人抬頭望去。熔岩火星已經散盡,取而代之的是滾滾上升的黑白煙柱。假如地球是一輛沉睡的燒炭列車,那此刻我們仨正站在車頭的煙囪旁,目睹著列車的蘇醒。

幾百米……一千米……兩千米……

我隨基森夫婦邊跑邊估算著煙柱的高度。蘑菇雲般的煙柱已經比下方的山體還要龐大了,對我們來說,世界被切割成兩半,靠火山口的那半如同末日降臨,地獄湧出大地。此刻的空氣還算清晰,但我知道一旦煙柱上升到萬米高空進入對流層,大氣溫度會迅速降低。屆時將有凝結的煙柱顆粒載著從地底噴泄而出的石塊,冰雹般地砸到我們頭上。

“你們在哪裏?”我聽身後的基森衝手機喊道,“能不能定位到我手機所在地?……好、好,我們會一直朝西北走,你們快點來……等等,山上還有其他人,先去救朝東南方逃生的那些人。”

聽聞直升機就快到了,我的心定了些。到現在為止還隻是火山口有動靜,冷庫暫時還沒有炸。先前碎裂的氣球人表明,冷庫裏的壓力已經快到臨界值了,希望山上的所有人都能在那之前及時撤離。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我和基森夫婦如落葉般被震得飛離地麵,朝山坡下方幾米處重重地摔去。這是冷庫爆了嗎?我的感官雖陷入一片疼痛,可也心知冷庫爆炸會比這猛烈十倍。會不會是我的A、B洞被衝開了?若是那樣的話,冷庫就算爆,程度也會輕很多。

睜開眼睛,我看到山坡上方木棧道處有人被震飛下來,自由落體幾十米後,頭下腳上地砸到一塊大岩石上。我閉著眼睛在心裏歎了口氣,此人無疑是當場斃命了,希望其他遊客還都安好。

“莫莉!莫莉!”我聽基森喚著太太的名字。我爬起身,踉蹌地奔到那二人麵前。基森跪在地上,懷裏抱著太太。莫莉倒是睜著眼睛,一半臉上都是血,除此之外似乎並無大礙。

我想起背包中的醫藥包,是來時母親硬塞進我包裏的,當時我還嫌她多此一舉。掏出醫藥包,將紗布遞給基森,看著他把莫莉額頭上的傷口簡單纏了幾圈。基森隨後站直,將太太背到背上。

“嗡嗡嗡……”

這次不是火山的咆哮,一架軍用直升機飛到我們三人頭頂上空,左搖右晃地放下一條繩梯。機上已經滿載乘客,腳下的山體不知何時又會震顫,此刻降落太危險了。我一手扶著基森,另手幫他抓穩繩梯,看著他吃力地帶著太太向上爬。待那二人勉強入艙後,我正要爬上去,發現直升機已經無法再承重了。

算了吧,別連累大家。我打算另謀生路了,卻見基森將兩把座椅和不知誰的背包從艙門裏扔出。“快上來!”他大叫。

我重又抓住繩梯,爬到一半時繩梯末端已離地。基森和一個男人將我拉進艙裏,再將繩梯收上來。零星的碎石雨已經開始了,乘客們能聽到機頂劈劈啪啪的聲響。還好剛開始時石粒較微小,暫時對直升機螺旋槳起不到破壞作用。

我環顧機艙內塞滿的乘客,頭腦在重創之後一時無法數數,也不知有多少人。再看艙外,不斷擴散的煙雲蘑菇已將那不勒斯城的上空覆蓋,煙雲中遍布閃電,天色在迅速變暗。還好,還好,我們這些人應該算是安全了……

“那裏還有個人!”同我一起站在門邊的男人叫道,“好像是個女孩。”

我聞聲朝下方望去,借著直升機底部照在下方山坡上的光,能看清那副細長瘦削的身材,果然是個年輕姑娘。深藍色上衣和藍白相間的格子裙同我們其他人一樣破爛不堪,正奔跑在碎石雨中的她將手提包擱在頭頂。一個趔趄,能看到披在腦後的一頭長直發同額前齊齊的劉海,隻是此刻的劉海已不再整齊。

“馬凱,”我聽到維比婭在我耳邊說,“我們全家都為你驕傲……”

我推開擋在身旁的人,幾步衝到機長身邊。“請再停一下吧!還有個人沒上來。”

機長麵色陰鬱地朝我望過來,搖了搖頭。我不怪他,我知道如果再上一個人,整架飛機隨時可能墜毀。“把我放下去,換她上來,求求你了!”

見機長不再理我,我轉身跑回基森麵前,雙手握住他的胳膊。“基森,我必須換她上來,就是去年你見過的那個女孩,拜托你了!”

基森悲愴地盯了我一眼,像是直接望進我的靈魂深處。“去救那個女孩!”他衝機長喊道,自己搶到艙壁上的一隻鐵櫃前,打開櫃子取出一套防彈衣和頭盔。

“好孩子,保重啊!我會為你祈禱。”

他將衣服和頭盔為我戴好時,繩梯末端已經快觸到地麵。我二話沒說跳出艙門,沿著繩梯重回震顫的大地,在碎石雨中找到一旁目瞪口呆的劉知慧,將她拉到繩梯處。由於我的這幅裝扮,她臨上機前才認出我。

“馬凱,怎麽是你?”

“快上去,”我推著她的後背,目送著她爬到頂端再被基森拉進艙。直升機已在加速升空,劉知慧回頭見我還在地麵上,大驚失色。

“停下,快點停下啊!還有人沒上來……你們放我下去!……”

我聽不到後麵的叫聲了,隻能隱約辨出她小小的身影掙紮在艙門口,被基森死死抱住。

直升機離開後,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的混沌,空氣中充斥著硫化物的臭味。碎石打在我頭盔和防彈衣上的力度在不斷增大,最危險的時候還未到來。暫時不會再有救援飛機了,那等於找死。

我知道我已經逃不掉了,隻期望能在離冷庫遠些的地方找個隱蔽處,能躲一陣兒是一陣兒吧。我並非這裏的居民,人家幾十代人都沒經曆過的災難卻被我迎頭趕上,難道不是宿命嗎?

兩千年前死的是她,原本應當陪在她身邊的那個我沒有及時趕到。今天,也該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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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大漢唐' 的評論 : 謝謝鼓勵!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精彩,讚一個!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onaRawson' 的評論 :

等把黎老的寫完了(快了,有時候找不到感覺,出爐的慢),就寫小說了。謝高妹的“催征”!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謝謝采心,你也開始寫連載吧。要是上次的找不到感覺了,從新開一個。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緊張激烈,生死攸關時刻最見男兒本色,馬凱塑造得成功!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今天發的早,姐還沒睡,趕緊占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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