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吃雞的時候用手不用刀叉。美國的南方喜歡吃炸雞,配甜茶。剛來的時候我忙著練刀叉,並沒有注意到別人怎麽吃。我老板Jim發現了,就讓太太過來悄聲告訴我。說這是個finger food,不用太講究。我抬眼望去,確實如此。但也絕不是兩手捧塊雞肉,捂在臉上直接啃。而是一手執雞一手操作,一小塊一小塊地撕著吃。之間喝口甜茶,擦擦嘴,和鄰座說幾句話,再接著下一輪兒吃。
老板是個係主任,二戰老兵。當年服役於海軍,在軍艦上做廚子。戰後念書直到博士。老板在飛機場手裏舉著我的名字接到我時,第一句話竟然是,你要不要上廁所,而不是我準備好的“How do you do”之類的。這個將近兩米高的人,兩手各提一個我的沉得要死的箱子穿過機場停車坪,大步走到一個紅色的卡車邊上,安慰我說,咱有卡車,不怕東西多。三十年前的箱子沒有輪子也不限重量,我因為是義無反顧,盡可能地往裏塞,連花椒大料都帶上了,估計那箱子能有80磅。一路上對於老板對學校和專業的各種介紹我基本聽不懂,但是當路過一片墓地時,我看到花花草草很漂亮,就說,這是一個野餐的好地方阿!
放下行李洗漱完畢,他就來接我去了係裏一個教授的party。記得是風和日麗的五月份,在教授家開滿鮮花的後院。介紹我的時候關於墓地野餐就成了我的一個梗。三年後他退休時我又回來參加他的聚會,彼時我的梗就增加了好幾個。
一個是關於我搭順風車的事兒。 剛到沒幾天他派我去開會,大概替我報名時沒想到我的英語那麽爛。去時搭了誰的車記不得了,回來時我在會上找到一個記者路經我們村就搭了他的車。他還繞路帶我去了吉米卡特總統的故居,但是沒見到卡特本人,見了他的開雜貨鋪的兄弟,長得特別像他。回到係裏老板已經在很著急地等我了,說係裏的車回來沒見我在車上,都以為我丟了呢。
還有一個是打乒乓球的事兒。係裏有個乒乓球台我有時候去打球,贏了所有人。老板就帶著我附近到處找人打球,到處吹牛掐架,出差了還交代別人帶我去,回來啥也不問先問誰贏了。他說他就喜歡看我幾板子把對方抽得滿地找球,特別過癮。我當年打過少年隊,後來打過州冠軍,當時對付那些業餘的實在是不在話下。
老板因為是係主任經常出差,如果是附近開車就會帶著我見世麵,跑遍了州裏的各個部分。他和人討論時我通常是一臉懵圈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所雲。等問到我了我突然說,麻煩能否別說法語說英語。他們的南方英語我當時是一句都沒聽懂。
老板是做病毒的,手下一眾人在實驗室忙。他每天下午兩點鍾必帶著咖啡和甜點過來喊大家休息。下麵的半小時他就說話特別慢,很耐心地問我各方麵的進展。這之間我好朋友在中國被謀殺了,臨死之前寄給我一封信,信封是開著的。也就是說我在知道她死後收到了她的信。可想當時我的心情。老板交待我身邊的每一個人要對我nice。
老板有兩個女兒,一個大我兩歲一個小我兩歲。帶我回家吃飯無數次之後我和她們也很熟悉了。然後是她們帶我出去玩。這樣我的英語突飛猛進地進步,但是學了一口南方腔,以至於後來到了中西部經常表揚人家英語說得標準,像是收音機裏的英語。她們倆最喜歡聽我讀書,有時候抓起一本聖經要我念一段,然後笑得前仰後合,我在一邊也跟著傻樂。那年頭兒出國的人比較少,可能看著一張東方臉說著一口南方腔是一個比較奇怪的組合。
老板很早就開始投資股票,退休後經營一個聖誕樹農場。太太是個小學老師,他們生活應該不錯。慚愧的是離開以後二十幾年再沒有回去看望過他們。開始的幾年互寄一張聖誕卡,匯報一年的變化。幾次搬家換工作之後就失去了聯絡。兩年前終於成行,老人家剛剛去世幾個月。
他八十三歲的時候因心髒過緩生活不能自理住進了養老院。太太和孩子們輪流每天去看他。他拒絕見任何人除了家人。在認真思考了六個月之後,他決定停藥。以為心髒病的藥一停很快就沒命了,但是又過了三個月。然後他就拒絕進食,一周後辭世。交待不要任何儀式,把骨灰埋在他的聖誕樹農場。
我去後唯一能做的就是,請了他們全家人以及後代去當地最好的飯店吃了頓飯。他太太已經有點認知困難,但是絕對一眼認出來我,她一直坐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不停地說,so good to see you girl, so good to see you girl. 我隔著桌子告訴他女兒,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能做的最多的就是:改變這個人的命運。他,就是改變我命運的人!
回到他們家我要求單獨和老板呆一會兒。手摸著老人家的骨灰盒,我哭得稀裏嘩啦,回想起他彎下腰擁抱我的感覺,心裏非常感激這個像父親一樣關懷嗬護過我的人。
標題可以考慮改一改,猛一看還以為是30年長篇
我也是近三十年前 到美國的第一站在南方某州,購物經常去亞特蘭大。似乎離你的第一站比較近呢。
讀到“麻煩能否說英語別說法語”,我禁不住笑了;讀到最後眼又濕了。
特別喜歡這樣的真實故事,接地氣。文字樸實,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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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