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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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上了室主任

(2020-04-13 11:05:23) 下一個

我當上了室主任

 

一九八七年秋天,正是我在實驗室裏搞IPN病毒和草魚出血病病毒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外麵發生的事情仿佛都跟我無關,我也從來不去聽那些小道消息。一天傍晚,我去實驗室做試驗,回家時路過傳達室。新大樓原來的老鄰居們正在那裏乘涼聊天。我走過去,小陳看到我來了,拍拍我的肩膀說:“夥計,要是你當了室主任的話,會怎麽對付我們這些老百姓啊?”我哈哈大笑起來:“我當室主任?嘿嘿!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好像還沒有輪到我想的時候吧?”小陳用非常詭異的眼神看著我:“不會吧?”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麽啦,吃錯了藥?”那幾個人打著哈哈就過去了。

第二天,通知全所開大會,叫大家都到禮堂去。我正準備傳細胞,就對李正秋說:“你去吧,我還有事。”說完就進了無菌室。

不一會,從無菌室外麵傳來“嘭嘭”的敲玻璃的聲音。回頭一看,王偉俊老師在外麵朝我招手:“喂,開會呀,你怎麽可以不去啊?”

我無可奈何地放下手裏的活,跟著他走到禮堂。商書記正在台上講話,一會就講完了。接著是宣布水生所新一屆的領導班子任命名單。潘老師任水生所的正所長,陳宜瑜老師任副所長。宣布完了,潘老師上台來,宣布各個研究室的班子成員。突然,我聽見他念到:“第三研究室室主任王偉俊,副主任江育林,秘書汪建國……。”我不由得大吃一驚,腦袋裏一片空白。由於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呆呆地坐在那裏。

宣布完後,會議也結束了。潘所長叫各研究室的領導們留下來。一個個子很高,臉有點黑的人開始講起話來。我往左右一看,發現搞白鰭豚研究的王丁坐在我旁邊,遠處還有個搞遺傳育種的劉漢勤,他們都跟我是同一屆的。看到還有兩個伴,心裏稍微踏實了一點。

我指著台上講話的人問王丁:“這個人是誰?”王丁驚訝地看著我:“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我搖搖頭說:“真不認識,但我知道他是一室的。”王丁說:“他就是陳宜瑜啊!”“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宜瑜老師?”我不禁吃了一驚:“我知道這個人,也聽說過陳宜瑜老師,但對不上號。去年我帶Ahne教授去參觀標本室時見過他,看他黑黑的,還以為他是裏麵管標本的工人。”王丁看著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嘿嘿,你這才真是不管事的人。”

回到魚病室,我望著五樓魚病室那長長的走廊,不由得想:以後就叫我管這實驗室的幾十號人?不可思議!我最不感興趣的就是當頭。我雖然不是最後來的,也不是年紀最小的,但也差不多是最後幾個了。前麵那麽多老先生、老教授、老研究人員。我該怎麽管呢?想來想去,我搖搖頭,實在沒法幹啊。

晚上,我跑到潘老師家裏。他現在是所長了,正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抬起頭,看到是我來了,問我:“有什麽事嗎?”並拍拍沙發,叫我坐下。我忍不住向他大倒苦水:“我怎麽能當室主任啊!前麵那麽多老先生、大教授,叫我怎麽管?怎麽事先也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見?……”潘老師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隻是不時地抬抬眼鏡。等我講完了,他抬起頭,看著我說:“講完了?你叫什麽叫?叫你當室主任是組織上的安排,還要征求你什麽意見?要我當所長也沒有誰來征求我的意見,還不是要當。你回去吧,好好幹就是了。”我這才發現潘老師似乎也不是那麽高興。看來他也是個研究型的人,可能對當所長不是太感興趣吧。反正話也說了,看來不當也是不可能的了,那就算了吧。我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潘老師家。

第二天上班,王偉俊老師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商量魚病室的工作。經過一晚上的考慮,我對王老師說:“我當副主任可以,但是必須同時當病毒組的組長。我現在是病毒組組長兼魚病室副主任。行嗎?”王老師皺皺眉頭說:“哪有這樣兼的?隻有說魚病室副主任兼病毒組組長的。”我說:“不行,我的工作一定要以病毒組為主,魚病室為輔,否則病毒組會跨掉。”王老師仔細想想也確實是這樣。如果我不搞病毒組的研究,就隻剩下李燕是搞分子生物學的,對病毒根本不懂。李正秋充其量就是技術員,陳老師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養病,也就是組裏沒有人了,隻好默認。

就這樣,給我分管的事情就是科研和學術活動,還有外事活動。其它事情都歸王老師管了。我們兩個都很滿意。

我又來到走廊。長長的走廊空蕩蕩的,沒有一點搞研究的氛圍。我想了想,找加工廠的師傅在兩邊牆上做了兩排長短不一的鋁合金框宣傳欄。然後把各個組長召集來,把宣傳欄大致分成五份。對他們說:“你們各組想辦法把這個宣傳欄填滿吧。”有的組長看到每個組差不多有三、四米長的宣傳欄,對能否寫那麽多東西出來感到有點沒把握。我說:“這樣吧,病毒組人最少,就拿最長的。把五米長的那個給病毒組,好不好?”大家看到這樣,也不好說什麽了。

回去後,我抓緊時間設計宣傳欄的內容。把草魚出血病、IPN病毒等,以及其它有關病毒方麵的研究進展都展示出來。把長長的宣傳欄安排的滿滿的。嗯,像那麽回事了。其它幾個組看到這宣傳欄如果空空蕩蕩地放在那裏確實很難看,也趕快組織自己組裏的年輕人搞了些內容放上去。於是,再站在走廊裏看,兩邊都是各種文字和照片,到這裏的人能感受到濃厚的學術氣氛了。是啊,這時如果有外來參觀交流的人,也好給他們介紹魚病室的情況了。

不久,所裏就開始了一年一次的職稱評定工作。先是叫有申請資格的人提出申請,交由各研究室初評,然後由所裏的職稱評定委員會來審查評定。王老師叫我來負責初評。我不知道這應當算是人事方麵的事還是學術方麵的事,勉強答應下來。

我看了看交上來的申請表,才知道今年我們魚病室有四個人提出申請副研究員,也就是副高職稱。我們室在水生所是比較小的室,人數也少。如果按比例算下來,我們室可能隻能有一點三個人能評上副高。四個人都想上絕對是異想天開。

怎麽辦?就這樣把這四個人的材料直接交到所裏,把問題推給所領導解決?如果這樣,我敢肯定每年最多批準一個,至少要四年才能把這四個人的問題解決。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我把那四個人找到一起,談了自己的看法:“四個人都上是不可能的事情,這點我想你們也不會懷疑吧?如果我在這裏隻推薦兩人上去,我再做做工作,或許還有兩個人都通過的希望。明年再推薦剩下的兩人,這樣兩年後就能都解決掉。總比要四、五年要好吧?你們覺得如何?”

說完,我看著他們,自己都覺得有點像在搞“田忌賽馬”!那四個人想了想,覺得我的主意至少沒有壞處,說不定還有希望能早些解決問題。不得不答應了。

於是,我挑了兩個條件相對好些的,把材料仔細整理了一下,報到所裏。果然,過了一段時間,結果公布出來,魚病室推薦上去的兩個人都被通過了。我高興極了。據說有人找到所領導問:“魚病室的人那麽少,為什麽批準兩個?”負責管職稱評定的所領導幹脆地答複他們:“魚病室能把申請的人刪掉一半才上報,減輕我們的負擔。而你們怕矛盾,都往上交,給所裏增加壓力。我們為什麽不鼓勵他們?”

就這樣,兩年後,這四個人都被評上副高職稱了。大家都很高興。

一轉眼到了年底,又到了該評先進的時候。王老師笑嘻嘻地說:“小江,這事還是你來搞吧?”我驚訝地問:“這是算科研還是算學術啊?”“你說呢?”王老師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我搔了搔後腦袋,覺得有些事情也確實很難分清楚。行。就算是我份內的事情吧。

我把五個組長召集在一起,把各個組初選出來的先進名單看了一下,發現細菌組和藥理組的先進個人都是組長自己。就搖搖頭說:“不行,組長怎麽可以自己當先進,讓別人來當吧。”藥理組組長倒挺爽快,一口就答應換個人上來。細菌組的徐老師不高興了:“又不是我自己選自己,大家都要求選我呀!”我明確表態:“那也不行。你既然是組長,就表明你比他們要好,這沒有異議。如果因此還要和其他人來爭先進這個名額,那老百姓一年幹下來不是一點想頭也沒有了?一個人不能把什麽都攬在懷裏。”我告訴大家:“先進名額是對大家一年來辛勤勞動的鼓勵,麵要盡量廣。這樣吧,從現在起,所有領導包括我在內,不能占用先進名額。既不能占用各組的先進名額,也不許占用魚病室的先進名額。”

直到我離開魚病室之前,這個室再沒有一個領導被評上先進。

春節馬上就要到了。大年三十傍晚,我正在廚房裏跟小樊一起忙碌,魚病室的陳英鴻老師找上門來:“小江啊,打擾了!我母親剛才過世了。”我大吃一驚。原來剛才吃年飯前夕,陳老師九十多歲的老母突然感到口腔有點發麻,然後迅速擴大到全身,估計是腦溢血。一會就沒有了知覺,很快她就去世了。

我問他:“那怎麽辦呀?”他看著我說:“是啊,我這不是找室領導來啦。明天要送火葬場去,我一個人也搞不定啊。想叫室裏安排一個年輕人幫一下忙,行嗎?”啊,我這才想起自己是“室領導”,必須管這事的。我早把這官銜給忘記了。我想想室裏的幾個年輕人,不是回家了,就是出去玩了,大年初一誰願意來做這事。我問:“需要幾個人哪?”陳老師想了想說:“不多,有一、兩個人幫忙就行了。”“算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不要找其他人了。”我也實在找不出其他人了。陳老師看著我說:“不好意思啊,叫領導親自出麵做這事。”

第二天,我到他家裏,陳老師問我:“要把人抬到車上去,你怕不怕?”我不以為然地說:“有什麽好怕的?”就跟他一起把他的老母親送去火葬場,很快就把這喪事辦完了。陳老師感激地說:“謝謝你,大年初一親自來幫忙做這事。”我擺擺手回家了。嘿嘿,這是我以“室領導”的身份對外做的第一件事!

一天,病毒組的陳老師來實驗室做實驗,在開離心機時違規操作,把超速離心機搞壞了。這算是個事故。所裏成立了調查組,經過一番調查,做出決定:對陳老師提出批評,扣掉陳老師和我的一年安全獎。我聽了大吃一驚: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是誰出的主意?問誰都說不清楚。我生氣了。年底,所裏要求跟每個人簽安全責任書,我看也沒看就把它給撕了。保衛處的人來詢問我:“所裏每個人都要簽的安全責任書,你為什麽不簽?”我很生氣地問他們:“什麽責任書?陳老師搞壞了離心機,李燕是病毒組的安全員,王老師是魚病室的安全責任人,為什麽扣我的安全獎?你們是欺軟怕硬嗎?我現在就硬給你們看看!你們要是覺得我沒有道理就告所長去吧。”沒想到他們一聲不吭地就回去了,簽責任書的事也不了了之。從此以後直到我離開水生所,我就再沒有簽過什麽安全責任書之類的玩意。

慢慢地,我熟悉了室主任的工作,也開始越來越多地接觸一些瑣碎小事。後來我才發現,有些在我看來簡直不叫事的事情也會成為一堆麻煩事。如室裏夏天分配電扇,辦公室裏分配一些桌子等,電扇的型號,桌子的大小和新舊,居然都成了讓人哭哭啼啼找上門的原因。有人會抹著眼淚找你,說他是老中級了,怎麽分個舊電扇?某某某比我來得遲一年,拿的電扇比我還新。我問:“你那個舊電扇能轉嗎?有風嗎?”她點點頭。我不解地看著她:“那為什麽還要爭成這個模樣?”當上副主任不久,有人送來一張大書桌,還幫我把原來的小桌子換掉:“江主任,給你換個桌子吧!”我哭笑不得:“我一天到晚都在實驗室裏麵忙,真的很少來辦公室裏坐,哪裏用得上這大桌子?”

一天,李燕在路上遇見在外麵曬太陽的嶽母,開玩笑地對她說:“你家的女婿當大官了啊!”嶽母問:“什麽官哪?”李燕跟她比劃著:“就像縣太爺那麽大的官。”嶽母問:“這麽大的官能做什麽事?” 李燕不由得撲哧地笑了出來。當她把這事當作笑話告訴我時。我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嘿嘿,室主任好像也不是什麽大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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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上流Man 回複 悄悄話 倒數第二行的“她”應該是“嶽母”,理由1)所有出現李燕的,都不用代稱,而嶽母才用“她”;2)李燕是同組平輩或更年輕的,不可能“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欲千北 回複 悄悄話 倒數第二行,『 當她把這事當作笑話告訴我時。我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 是誰?不夠清楚。
blue6albion 回複 悄悄話 細菌組徐組長就是想搶一作的那位吧?

管雞毛蒜皮的人事難為博主了。不知怎麽想起“編輯部的故事”。
HBW 回複 悄悄話 知識上牆,這個做法很先進的。
rongrongrong 回複 悄悄話 喜歡作者
smithmaella 回複 悄悄話 作者人才難得,從此事業順利。接下來應該會有小樊的內容。希望看到她的笑容。
hotpepper 回複 悄悄話 讓真正的科研人才去管這些雜七雜八的破事真是浪費,但卻是中國特色!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看似木納,實為靈巧。科研人員平時琢磨的是事,行政工作需要琢磨的大多是人。是工作的兩極,能同時把這兩極工作做到家的人不是一般人。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腳踏實地,一好人啊!
gladys 回複 悄悄話 作者是個好官!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恭喜啊,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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