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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裏那間小公寓

(2022-01-04 10:44:20)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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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野營,天黑了,帳篷頂上掛了一盞微弱的LED燈。
    那晚上沒有風,林子裏傳來各種昆蟲的歌聲。
    不時有昆蟲從外麵撞到帳篷上,LED光就輕微晃動一下。
    我們並肩躺著,各自望著帳篷的房頂。
    我問,你在想什麼?
    她說,我在想大學裏那間小公寓。
    我說,是啊,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家。
    她說,我想住回去。
    我說,爲什麼?早知道你這麼說,就不用努力了。現在的家有那家公寓五個大。
    她說,這個帳篷比那個公寓還艱苦,我們不是也來了。
    我說,這不是臨時嗎。
    然後我們沉默了一會。
    然後她說,和你一起受苦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未來會特好。那種感覺特別好。
     
     
    有一段我的實驗不順利,心情不好,老闆的心情也跟著不好。
    我老闆學問沒得說,可是是個絲毫沒有領導力的人。
    他化解鬱悶的辦法,是在我麵前唸叨,再做不出來下學期就沒錢了。
    有一天回家,桌上放著生日蛋糕。
    我問,誰的生日?
    她說,我的。
    你的生日不是還幾個月嗎?
    今天提前過。
    蛋糕哪來的?
    我走著去的那個中國人的BAKERY。
    那個BAKERY可不近。
    反正就當散步唄。老闆是北京的。我問她要不要人幫忙,她讓我什麼時候想去都行。過日子就是有就多花,沒有少花。
     
     
    有一天,我在實驗室,她打來電話,一邊說一邊哭,把飯煮糊了。
    我說,糊就糊了唄。
    她說,差點著火。
    我馬上跑回去。
    那不是一般的糊,整個一麵牆都燻黑了。
    她說,把土豆煮上,就睡著了,一睜眼滿屋都是濃煙。
    我說,沒事,你擦擦,週末我去買桶油漆,刷刷。
    週末,我們去買了漆,刷子。
    她麵對燻黑的牆,用刷子沾著新鮮的油漆,在上麵刷了個大大的家字。
    她轉過身,頭髮挽著,身上穿著圍裙,笑著說,重,建,家,園。
    那間公寓,幾百平尺,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都是僅容一人。臥室兼客廳放一張牀和一個寫字檯,還有一個小桌子上放著箇舊電視。
    我們沒有牀,就是一個牀墊子。
    但是我們有一個家。
     
     
    有一年旅遊,我們重回了學校。
    晚上在朋友家喫完飯,我們開車回旅館,路過了那個公寓。
    我們說上去看看吧。
    把車停在我曾停過的停車位,我們兩個上了二樓。
    那扇熟悉的門還在那裏。
    我假裝敲門,在牆上敲了兩下,飯做好了沒有。
    她說,還沒有,你下去把垃圾倒了,回來就差不多了。
    這時門裏麵的人聽到了動靜,開了一條縫,露出半張像是中國女孩的臉,像是個小留。
    我用中文說,對不起,我們曾經在這個公寓住過,回來看看。
    那個女孩,目光斜了一下,哐嘰就把門撞上了。
    她說,咱們快跑吧,肯定打電話去報警了。
     
     
    那座公寓住的都是留學生,不少中國人。
    有一天晚上出事了。
    半夜,我們家樓上開始砸東西。類似磚頭的東西往地上扔,還聽見兩口子用國內的方言吵架。
    她問,我們是不是要報警啊。
    我說,別,出了事怎麼辦?
    然後突然就安靜了,有半個小時,樓上的男人穿著褲衩背心敲我家門,他說他老婆找不著了。
    我和四五個中國男人一起,拿上手電,開著車出去找。
    找了半夜,河邊公園之類的,最終在我們公寓樓外的樹叢裏找到了。
    那個女的聽到我們出去找,自己坐在樹叢裏發呆,不出聲。
    天亮了我回家,她坐在牀上,我疲憊地在她身邊坐下來。
    她突然抱住我,趴在我肩頭哭出聲來,咱們以後千萬不要這個樣子。
     
     
    她每天等著我回去喫飯,我不回去她也不喫。
    有一次,實驗做到一半,實在走不開,我就打了個電話回去,讓她先喫。
    結果我的實驗就做不進去了,心不在焉。
    我把程序跑著,開車回家,果然看見她沒動筷子。
    我坐下來胡亂吃了兩口,又往實驗室跑。
    晚上十點,我回家,她仍然沒有喫。
    怎麼回事,我不是回來喫過了嗎?你怎麼還不喫?
    她一邊熱飯一邊說,前麵的不算數,現在纔是正式喫飯。
     
     
    所有得東西都清理乾淨,車也裝滿了,我們要搬離那個住了兩年的公寓。
    出了門去交鑰匙。下了樓,她說,咱們再回去一下。
    回去,開了門,我們重新環顧空蕩蕩的房間。
    她在包裏摸了半天,找出一小張白紙,用中文寫,下一個住戶,這個公寓會帶給你們幸福。
    她簽了名字,讓我也籤。
    我不想籤。
    她說,你籤。
    我簽完,她把紙摺疊了,放進廚房的壁櫥,關上門。
    開車上了高速,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一千多英裏。
    她說,我會想那座公寓。
    我說,我也會。
    她說,人一輩子住不了多少地方,然後一輩子就過去了。
    高速公路筆直,幾乎沒有車,她伸手把收音機關掉,我覺得那座公寓也會想我們。
     
     
    有一次公寓停電了。正是冬天,就看著室內的溫度往下降,一個小時降一度。
    到六十度左右的時候,我們感到冷。
    煤氣爐子還工作,我們就在爐子上燒了鍋水。非常管用,室溫看著往上長。
    黑乎乎的也不好做飯,她就在那鍋開水上蒸了個雞蛋羹。
    桌上點了個蠟燭,我們兩個一人一碗雞蛋羹。很簡單,倒了點醬油,點了幾滴香油。
    她說,燭光晚餐。
    那晚我說了兩句現在還記得的話。這是我一生喫得最好喫的雞蛋羹。浪漫不需要條件,隻需要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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