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鬼談（9）

盛唐鬼談之白骨嬰孩

唐德宗貞元十七年，揚州城郊外有座別墅。別墅的主人是河南汝南人，名叫周濟川。
周濟川與幾個親戚在此靜心讀書。周濟川最長，有時就作講師，給幾個兄弟傳道、授業、解惑。
這一年盛夏之夜，天氣燥熱。
周濟川跟幾個兄弟夜讀完畢，分頭睡覺。此時已是夜至三更，萬籟俱寂，周生洗漱完畢，換了衣服剛剛躺下，卻聽見有聲音從窗外傳來。
“格吱、格吱、格吱……“，在夜晚之中異常刺耳。
周生以為風吹的樹枝或者籬笆，也不理會，準備閉目入睡。
躺了一會兒，這聲音一直不停，還忽遠忽近。周生這才覺得這聲響不像是風吹所至，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周生翻身起床，披上衣服出了臥房門，走到院子裏。
夜空中明月高懸，萬裏無雲，照的院中通亮。
那聲音還是不絕於耳，周生尋聲望去，好像來至於院中的大槐樹後。
他向槐樹走過去，還沒到近前，忽見樹幹後麵轉出一具白骨。這白骨骨架完整，從頭到腳一塊骨頭都不缺，隻是身量很小，看樣是個三、四歲的孩子。
這具骨骼又是搖臂，又是踢腿，腦袋還轉來轉去，故此發出聲響。
接下來的事兒也就唐朝人能幹出來，
您說大半夜的院子裏跑白骨，一般人誰不得撒腿就跑。至少也得喊“救命”喊“來人”，這太嚇人了。
周生沒喊，躡手躡腳退到兄弟們住的臥房，把在院子裏看到的跟大夥兒一說。
按理說哥兒幾個都得嚇死了吧，沒有，其中有膽大的還怒了，對著窗外大聲嗬斥：“哪來的妖孽，趁暮色嚇人，再不滾開我等擒你送官！“
喊話這位叫周巨川，平日裏就膽大，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放在心上。
哥兒幾個一聽周巨川如此大膽，好像有了依靠，紛紛誇讚。周巨川也是洋洋自得，心驕氣傲。
可沒曾想，周巨川喊了三句話。
喊完第一句時那骨架跳上了台階，喊完第二句就進了屋，等喊完第三句……這具小骨架站床上了。
把周巨川氣的，臉都白了。我覺得那是嚇的。
太沒麵兒了，兄弟們剛給點完讚，回頭工夫就挨嘴巴，這哪行。
他惱怒之下一巴掌拍過去，將骨架掃到床下。還沒來得及眨眼，那嬰孩骨架又跳到床上。
周巨川是真急了，喊兄弟們操家夥。
那哥兒幾個在周巨川的感召下勇氣也上來了，去外麵拿兵器，什麽棒子、掃帚、菜刀、扁擔，連硯台都拿來了，看樣這位會飛硯台。
說句不好聽的，這就叫欺負人。都看出來那骨架是個孩子，所以眾人膽大，要是換一大個的，他們定做鳥獸散。
手裏有兵器膽子就大，下手也狠，一齊下家夥，劈裏啪啦幾下就把嬰孩骨骼拆零碎了。
滿地散落著碎骨頭，大夥頓時歡呼。是呀，大獲全勝了。
沒想到歡聲未盡，那堆碎骨頭唰的一聲聚攏，複原如初。
不但複原如初，還開始叫喊：“媽媽，我要吃奶。”
這下哥幾個傻了，還吃奶？多虧誰都沒有奶，有的話保不齊就撲上來吃了。
周巨川惱羞成怒，我還治不了你了還。
他想出一主意，叫人去拿個布袋，用這布袋把嬰孩骨架就給套裏了。紮好布袋口，往哪送呢。
周巨川有主意，找口枯井扔進去。
幾個人抬著布袋，找到一口枯井，合力將布袋往井裏一扔，好半天也沒聽到布袋落地的聲音。井口裏倒是一直回蕩著嬰孩骨架的叫聲：“媽媽，我要吃奶。”
大夥狂奔到家，這會兒才感覺害怕。都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沒見過這樣的鬼。
本以為此事就此罷了，白天平安無事。沒想到夜晚降臨，哥兒幾個剛要入睡，院子裏又響起格吱格吱的聲音。
大家夥麵麵相覷，誰都不敢去院子裏看看。周巨川也是頭皮發麻，怎麽著，從井裏爬出來了？那口井深不見底，布袋口紮著，這嬰孩怎麽可能出來呢。
沒等大夥琢磨明白，那嬰孩骨架又出現在屋裏，手裏拿著那個布袋，口裏還是那句：“媽媽，我要吃奶。”
眾人這會兒已經忘了害怕，幾乎近於絕望，這孩子要是天天晚上都來，那這日子不用過了，晚上他不讓睡覺呀。
看著這嬰孩骨架，有人出主意了。
“要不，咱們給他弄點奶吧。”有人說。
“買隻羊吧，羊奶就行。“還有附和的。
把周巨川氣的，大吼道：“他要吃母乳，你們都有嗎！！”
這下沒人說話了，母乳誰有啊。還都沒媳婦呢，想豁出去也沒機會。
周巨川心一橫，上前一把奪過嬰孩手中的布袋，那嬰孩也不跟他爭執。
拿著布袋，周巨川喊了另外一個兄弟，七手八腳又把嬰孩套上了。這回換了條繩索，把布袋口紮的結結實實。又找來一塊石頭，跟這布袋捆一起。
這回往哪扔呢？
周巨川有主意，找條河呀。上回那是個枯井，沒有水，扔進去他就又上來了。找條河，不是墜著石頭那嘛，進水準沉底兒。
就是這個主意，哥兒幾個喜氣洋洋，都覺得這辦法準行。
那嬰孩也不掙紮，在布袋裏隻是喊叫吃奶。哥兒幾個腦袋都快炸了，隻恨自己沒早點娶媳婦。
到在村邊小河，周巨川找來條船，抬著布袋上船。將船劃至河道中心，倆人一人抬一頭，雙膀一叫勁就給扔河裏了。
還真別說，此後兩天什麽事都沒有。大夥覺得這回行了，一齊誇讚周巨川有辦法，把這鬼治住了。
周巨川那也是躊躇滿誌，有點飄飄然了。
好景不長，第三天夜裏，那嬰孩又來了，在屋子當中一站。一手拿著布袋，一手拿著繩索，嘴裏念叨著吃奶。

周巨川等幾個人托著下巴，看著這孩子作妖，那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弄不死也送不走，這是得罪誰了這是，這院子裏住著一幫大老爺們兒，哪來的奶呀。
就這麽過了半個多月，人人即將崩潰。到晚上他不讓睡覺啊，嘴裏就是那一句，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格吱格吱亂響。
這下好了，哥兒幾個白天睡覺，晚上跟這孩子一起熬，可讀書的時間沒了。一副骨頭架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嘴裏還念念有詞，誰受得了。
周濟川一看不行，這小鬼不是來害人的，定是有什麽緣故。於是吩咐其他弟兄，不要亂來，尤其那周巨川，可別再又捆又綁的了。周生要自己出去找明白人問問。
揚州城裏有個玉清觀，隋朝時興建的，有位道長法力了得。周生想請這位道長驅鬼，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第二天進得城去，找到玉清觀，跟那位道長把來意一說。
道長詳細問清狀況，掐指一算，說這孩子與周家前世有緣，三番五次的來找你們不為別的，隻是現在屍骨暴於荒野，往生不入土無法投胎轉世。你們周家得幫著葬了。
骨骸入土，人鬼相安無事。
周生一想這事不難，難就難在怎麽安葬他都能出來，這勁頭誰也攔不住。
道長說你們先前那也叫安葬？那叫毀屍滅跡好不好。周生一想也是，安葬了兩次，沒有一次不是懷著無比痛恨的心情。
周生說好吧，等回去買口棺材，厚葬便是。
道長說普通的棺材不行，埋在土裏也不行。這孩子怨氣太重，這次要是答對不好，恐怕恨念爆發就要傷人了。
想讓此子滿意，隻有一個辦法。找一節樹幹，把裏麵掏空，待骨骸放入，兩端再以鐵葉子包住，附以巨石投入江中。
有了這個法子周生心就有底了。回到家中買了段樹幹，也沒多粗，那一孩子能有多大，請工匠將樹心掏空。
這活兒忙了三天，那孩子每晚都來，看見樹幹也不多問。
第四天的晚上，周生告訴周巨川，今晚安葬嬰孩骨骸，他得負責用鐵葉子把樹幹兩頭釘上。
周巨川立馬答應，他覺得這招未必管用，這孩子太強。
夜半三更，孩子又來了。
周家兄弟把他擒住，往空樹幹裏一塞。這邊周巨川開始釘鐵葉子。
那孩子在樹幹之中尤是念叨不停：“媽媽，我要吃奶。媽媽，我要吃奶……”
樹幹兩端釘好，又綁上兩塊巨石。
周生領著眾人燒了些紙錢，又焚了幾炷香，各人紛紛祭拜。
這麽一折騰，樹幹中那孩子停止念叨，不說話了。
周巨川一看，哎！還真管用。
幾個人把樹幹抬上馬車，連夜趕往長江邊上。
到江邊又雇了條船，把樹幹抬上去，駛向江中。
搖船的艄公納悶兒，幾位爺怎麽個意思，大半夜的抬個樹幹過江，這是哪出啊，沒看出來樹幹是寶貝呀。
船兒駛到江心，周生喊艄公停船。
這才對著樹幹躬身行禮：“你我前世有緣，今備薄材一具沉入江水，願爾隨波入海，龍王行善送你投胎轉世。
我等凡夫，禮數不佳，忘且見諒。南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言罷看向周巨川，周巨川心領神會，與另外一個合力將樹幹推入江中。
此刻聽到空中傳來嬰孩話語：“感謝你們送我棺材……”
這聲音又空又蕩，久久回響於唐朝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