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前腿搭上豬欄的豬

他們告訴我，這個空間裏充滿了空氣，我依此才能呼吸，得以生存。我沒見過空氣，但我信了。
他們又告訴我，這個世界有光，身邊的一切是因為光的反射才以得見。這句話我不太信，如此黑暗的地方居然騙我說是因為有光才看見彼此。我將信將疑。
他們還悄悄告訴我，我有吃有穿，還有集體宿舍住，是因為我是高級動物，能為世界做出貢獻的那種。
他們還捂住我的嘴，說那些傳聞中的靈魂都是鬼話，我壓根就沒有靈魂那玩意。
這句話讓我沉思了許久，直到同僚們源源不斷麵帶微笑走上旅行車，出了宿舍大門奔了屠宰場的時候，我忽然產生了強烈的不舍，奮不顧身抬起前肢，搭在宿舍的牆頭……
他們說我沒有靈魂，我他媽不信！

我媽總說我，人家都能過，你怎麽那麽矯情！
我不矯情。
我可以每天隻吃一餐飯，一份快餐或者一碗麵就得。我可以穿戴廉價的服飾，隻要搭配得體，不那麽惡俗即可。我也可以孤身一人走來走去忙忙碌碌，不參與盛世繁華帶來的歌舞升平。我哪矯情了？
人老了，嘴碎，愛抱怨。
我可從沒抱怨，至從我把前腿搭在圍欄上。我忽然意思到，我與他們不同，我有靈魂。
有靈魂真是件開心的事，他可以讓你識別那些行屍走肉，對於它們的行為不再困惑不解。有時我想，它們是不是在那個年代大肆拆毀廟宇後，原本被鎮住的妖孽都跑了出來。我看八成是，從它們的品行上看不出一點人的特質。
我感受這個世界每每都是在公交車上。
我喜歡公交車，坐在上麵可以好好看看這個世界，觀察周圍觀察人性。
正在行駛的公交車上，忽然從窗外飛進一個空的飲料瓶，咣當一聲落在車內。車外，一個騎著共享單車的青年露出猙獰微笑。一輛貨車斜著停在路邊，把公交車的路擋住一半，當公交車緊貼著貨車尾部通過的時候，一個騎電動車的人硬生生從中間擠了過去，隻要公交車司機稍微加大油門，騎車人的下場就是擠成肉柳。一個男人站在公共廁所牆外，朝著牆小便……
我目睹著這一切，始終弄不懂這一切是為什麽。無恥無知無畏，都是三無人員？
直到在麵館裏，看著一位年近六旬的阿姨，從湯鍋裏盛了一碗湯，端起碗喝了一口，把剩下的半碗又倒回鍋裏，並且若無其事的望著我……我想喊一聲，言語在喉嚨裏旋轉，我不確信她能聽懂我的語言，隻能悻悻離去。
每當看到諸如此類，我都安慰自己別激動，我有靈魂。每當我跟別人提及這些，對方都是見怪不怪，說我矯情。
我四肢著地的時候，看著同類們幸福洋溢，也想融入進去，一起感受美好時光。但我樂不起來，我覺得他們可憐，他們也許早就聽說過外麵的世界，但他們不願相信，也不在乎，他們的心思都在那條長長的豬食槽子上。占據最有利的位置，搶到第一口，一直到吃完最後一口，口口不落……
我承認，我是頭豬，是一頭體重不曾增加，不思進取的豬。
幾個哥們兒都為我可能失去眼前的工作惋惜。再有七八年就熬到退休，就可以享受養老保險，衣食無憂。
看著身邊的人，我常常想，大隱隱於市，我是像他們一樣在這熬養老金的人嗎？不是，絕對不是，喜好獨出心裁的我，絕對不會跟他們一樣了此殘生。
我媽是最不願意聽我抱怨豬圈生活。她每次都說我是吃飽了撐的，放著好日子不過沒事找事。直到上個月她被一賣傳銷藥的騙去一萬八，是我一眼識破了敵人的詭計，連唬帶嚇把錢要了回來，這才博取了我媽的信任。
當然，此前她被各種保健藥騙了不隻幾十萬，我沒臉說她，2015年我也被大賭場騙了幾十萬，防不勝防啊。
賣傳銷藥那娘們兒也是個廢物，說是旅居馬來西亞，拿進口藥蒙我，勞資做過進出口，沒關單沒批號那就是走私藥。
走私藥也不要緊，不見得是假的。告訴我藥瓶上都是英文，給我看我也看不懂，這下勞資火了，某家七歲學英文，除了漢語最精通的就是英文，我會不認識？
拿過來一看……咳咳，還真不認識。但有幾行我可看懂了，公司注冊地新加坡，產地新西蘭，藥是從馬來西亞公司帶過來的。藥的品牌網上一搜，得嘞，一百所傳銷公司之一。我還怕不確定，又翻出去查了一下，臭名昭著。
這下騙子有點蒙，說公司在馬來西亞，想退貨得去馬來西亞。我說你甭來這套，馬來西亞我也有人，說出地址我上門去退。騙子一看不成，又說得回她老家取產品檢驗文件，她老家我熟，有倆哥們兒在那當市長呢。其實，當市長是很多年前的事，眼下誰知道都死哪去了。
做賊心虛，一聽我要報警騙子就熊了，我媽還不樂意，怕傷了和氣。我那可是十裏八村聞名的孝子，我得哄我媽高興，給騙子三天時間還錢，先領我媽回家。不還錢，報警，馬上就有人逮她。
哈哈，這頓胡說八道，連我自己都信了。半個月內，錢就都還回來了。
經過這事，我媽確信我有經天緯地之才，治國安邦之道，再加上我知天文曉地理，什麽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咱樣樣精通。這麽說吧，蒙別人蒙不了，蒙我媽也挺費勁。
我問我媽，要不要安度晚年，享受潔淨空氣，清潔水源，衛生的食品和高超的醫療，並且天天帶她出去玩，再保她二十年陽壽。
哎呀媽，她同意了。我沒幹傳銷，白瞎了。

雖然我有靈魂，可也抵不住被騙，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三頭豬合力一樣把我騙翻，我明知道它們在騙我，卻懶得揭穿它們，這就叫與黑暗和解吧。和解是喜慶的事，可錢沒了。
阿文是個好人，她有顆高尚的靈魂。她知道我焦頭爛額，從不催促我為我們的事業加把勁。
文哥你別急，過幾天我就要牽著馬，又騎著馬，還挑著擔，一路西遊去者。2019版的西遊記還沒人寫吧，都瞧我了。

我不但前腿搭上了豬欄，您瞧好了，後腿也已離地，一個托馬斯全旋，牆外見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