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望鄉台（終結篇）

兩位鬼爺商量半天，跟程爺講沒有鬼官的令牌進不去豐都城，這事就甭想了。去喝孟婆湯的話……
程爺見那二位確實在琢磨自己要求的事，是真為難，這會兒才覺得事辦的不講究，雖說人家有把柄在自己手上，可人家已經知錯，再這麽要挾太不厚道。
折騰這麽久程爺累了，好奇心也就沒了，雙手鬆開石橋欄杆，一臉的頹唐。倆鬼差先走上橋，程爺跟在後麵，過了橋有條筆直的路，那是程爺等人來時的路。
奇怪的是這三位沒走來時的路，走了另一條岔道。程爺不願多問，隨著他們有，走著走著前麵點點燈光，越走的近燈光越密，直到看清那裏人頭攢動燈火通明。
無常爺拉著程爺往人堆裏擠，人群見是黑白無常倒是沒人敢擋著路。擠了半天程爺才看清前麵，原來這些人是在排隊喝湯。
最前頭橫排著一列桌子，桌子底下是一個木桶，桌子上麵放一個小木碗，桌子旁邊站著一位老婦，老婦手裏拿著木勺。過去一個她給舀一勺湯，過去一個她給舀一勺湯，喝完這湯的鬼魂經過桌子徑直向前走，再遠處就無法看清。
一列桌子十幾張，每張桌子後麵站一位老婦，如果老婦就是孟婆，那是不是太多了。
這塊地界雲霧繚繞，身邊的人忽隱忽現，程爺問白無常這裏是不是喝孟婆湯的地方。白無常答了聲是，黑無常跟著說了句你不能喝。程爺沒明白什麽意思，二位鬼爺已經帶著他擠到最前頭。鬼爺跟孟婆講話，程爺站後麵東張西望，尋思剛才那句不能喝。
鬼爺跟孟婆說個沒完，程爺很不耐煩，偏頭看左右的鬼魂，巧了，老杜正好在旁邊排隊。
程爺一看老杜心中高興，可算碰上個熟人。湊過去拍老杜肩膀，老杜嚇了一跳，埋怨程爺不要鬼嚇鬼嚇死鬼。老杜上輩子那點事該下地獄，怎麽還跟這排隊投胎，一問老杜，老杜說判官翻了他那本冊子，中年放下屠刀，晚年又生了大病，算是還清大部分業債，下輩子做人是沒戲了，閻王爺判自己做豬，給自己屠殺的生靈賠罪。
老杜變豬，程爺笑出聲來，怕有鬼卒罰他，立馬收聲。又問其他人哪去了，老杜說不知道，不在同一個殿受審。說著話就排到老杜，老杜忙問程爺要入哪一道，程爺說鬼差抓錯人了，現在送自己還陽。老杜聞聽淚如雨下，嘟囔著你真好命，走到桌前操起木碗一飲而盡，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老杜一走，程爺盤算自己若是入輪回該入哪一道，自己沒殺過生也沒做過壞事，投胎做人那是穩穩當當的事。
鬼爺好像跟孟婆說得了，遞了一疊冥幣過去。黑無常喊程爺出發，程爺經過木桌時仔細看了眼孟婆，那孟婆慈眉善目容貌安詳，兩眼盯著木桌上的木碗，目不斜視。程爺打她身邊經過，並沒有端碗喝湯，那孟婆忽然抬眼看向程爺，與程爺剛好四目相對。這一下可不得了，程爺在孟婆眼裏看見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那孟婆的雙眼就像電視機，刷刷刷的放著電影，電影裏的人和事都與程爺有關。
程爺看見自己遊曆過漢朝，唐朝，明朝，這幾個朝代自己是人。又見到其他朝代甚至遠古時自己做過各種動物，樹木野草。大多時間是虛空的魂靈在空中遊蕩，隻有陽世一滅一生的時候才有幸投胎轉世。又看見自己的媳婦前幾世也是自己的媳婦，自己的兒子是自己養過的一條狗，自己的父母曾經是自己的孩子，間或那些街坊鄰居同事同行都是幾世的交情。這一瞬程爺隻覺得心中無限的暖意，所有那些身邊的人都不陌生，不是兄弟姐妹就是父母朋友，最次的也有恩有怨說不清的瓜葛。看到這程爺隻想好好感恩他們幾生幾世的陪伴，已無半點埋怨悔恨。
孟婆察覺程爺已獲天機，臉上不再慈祥，雙眼豎立一伸手抓住程爺：“喝了這碗再走。”這孟婆看著弱不禁風，程爺卻掙脫不了這隻瘦骨嶙峋的手。情急之下剛要喊黑白無常幫忙，身後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差點把程爺憋死。
程爺翻著白眼回頭一看，捂他嘴的那位不是別人卻是那壯漢闞爺，闞爺低聲道：“不能喊，出聲你就回不去了！”闞爺是明白人，程爺信他，點著頭示意懂了。闞爺鬆開手，拿出一摞冥幣放在木桌上：“我再買他一次過路”孟婆看了眼冥幣，手可沒有撒開：“頤誠道人，投胎多少次了，管閑事的臭毛病總改不了，你若少一次除暴安良也早該得道升天了吧。”
闞爺苦笑：“不用管我的事，身上的都在這，讓他走，收了兩份也值了。”孟婆慢慢鬆開手，把桌上的冥幣用袖子一撣，錢就沒了。“他可以走，你身上分文皆無，恐怕來世什麽都不記得了。”這句話說完，孟婆把程爺輕輕一推，程爺就像個斷線的風箏飛了出去，隱約中聽闞爺到：“不用你管，給我換碗熱的。”
待程爺飄到黑白無常身後，那二位鬼爺還沒發現程爺掉隊。程爺緊跟在後麵，心裏還想著闞爺，看樣這位闞爺跟孟婆倒是很熟，每次投胎都花錢買路，可以免喝孟婆湯，這次錢都用來救自己了，那來世恐怕什麽都記不住了。
闞爺為救自己斷了生路修行，程爺愧疚難當，隻想快點還陽脫離苦海。
一路上身邊總有幻像出現，大多是醫院產房，有中式的還有外國的，時不時有人落進去，不知道是自己跳進去的，還是有人推進去的。間或有豬圈，羊群，各種動物成幫結隊，也有人影落入其中。程爺想這也許就是投胎轉世吧。

還沒等程爺看明白，白無常忽然停下腳步，說了句：程懷英還陽，黑無常抓住程爺掄起來一撒手，都沒來得及跟二位鬼爺道個別，隻覺得臀部劇痛，生生把程爺痛醒了。
程爺看了眼窗外，天光大亮。
坐起來怔了一會兒，回想剛剛那個怪夢，似真似假，站起來想去衛生間，手機忽然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兒子打來的。“爸，我昨晚做了個怪夢，睡不著，你最近怎麽樣？”
哎，程爺想起來昨晚給兒子托夢，看樣自己的夢是真的。“我沒事，做夢的事兒你也信，你自己好好的就行。”程爺想掛斷電話，他需要仔細回憶一下昨晚夢裏都做了些什麽。兒子最後說了一句：“我下周回去看你。”程爺剛要攔阻那邊先掛了。
昨晚……昨晚自己死了？程爺有點回憶不起來，這時有人敲門。當當當：“老程，老程起來了嗎？”天剛亮老林來幹什麽，這才幾點，老東西搞什麽名堂。程爺過去打開門，門口果然是老林。
老林見程爺開門卻向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著程爺，見沒什麽異樣，又向程爺身後看了幾眼。“老程頭，我會算卦，算準了你把魚竿送我，還有自行車。”程爺剛想開口罵街，老林頭你長能耐了，還會算命了，還惦記我魚竿和自行車。想到這兩樣東西，程爺好像想起了夢裏的什麽，老林已經開口了。
“你床墊子底下有五千塊錢。”
老林拿走了魚竿，又去走廊裏推程爺的自行車。程爺呆立在門口。
太陽升的老高，程爺走在街上對每一個路遇的人報以微笑，撫摸每一棵樹木，並向太陽問好。但他沒有去寺院燒香拜佛，他隻想賴在這片天地之間，多呼吸一口空氣，多沐浴一絲陽光，活著就要融入這個世界，成為自然的一部分。
程爺在想，臨終那一天，他要直接入天界，因為冥府那座望鄉台，他已經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