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老徐大院(5)

(2018-06-08 05:37:27) 下一個

 

 

 

我的姥姥,是我記憶中最最偉大的女人,沒有之一。
有知識,有文化,懂禮節,不搬弄是非,逆來順受,在我姥爺嚴重封建家長作風的淫威下堅持到了最後。姥姥晚年的時候經常笑著說:他們都沒活過我。他們那心胸,嘖嘖嘖。姥姥就像我們這個家族裏的宰相,協調各方勢力,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衝突,有時還得拿出錢財周濟他們。對孩子們個個慣的不行,在她麵前不許打罵,誰敢動手她就跟誰急。那時,姥姥就是我的護法,姥姥家就是交戰緩衝區的難民營,我是唯一的難民。
 
話說太姥爺是山東高密過來的人,家規甚多,這對我一生影響很大。我出生的時候,太姥爺好像還活著,我實在是不記事,沒印象。可先皇駕崩,我姥爺繼位,這下好了,所有封建禮教我領教了個透透徹徹。
姥爺的前半生曆史就不說了,沒被打死算他命硬。那個年月沒少挨打,在外麵受氣,回到家來就擺起架子,找人出氣。他是八級工,當年最高級的工人,月薪八十幾塊,簡直是天文數字,我媽當老師才30塊薪水,我爸北理工大學畢業就三十幾塊,到了1978年左右他才賺50塊,問我為什麽記這麽清,他用一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台留聲機,說用來學外語,結果是他連相聲的唱片都買齊了,我媽氣的要死,但是人家真是兩口子,把這矛盾化解的無形無影,每每先拿出一張英語九百句的唱片放上一遍,我和妹妹無奈的跟著遭罪。半小時後,準換上一張流行歌曲,比如什麽李穀一,關貴敏,浪花裏飛出歡樂的歌。
姥爺賺錢養家,姥姥也有工作,所以一家人生活寬裕,會吃會玩,還會擺譜。
咱就說吃,每天早上必是鮮奶臥雞蛋,幾塊蛋糕,大勺白糖。那奶是訂購的,每天早上有人送來兩個小奶瓶,奶都給姥爺喝,因為廠醫院診斷他肝不好,需要補養並大量攝糖。說起這事也是人間悲劇,他廠醫院那庸醫診斷錯誤,根本不是肝病,怎奈多年大量攝入白糖終釀成了糖尿病直到去世。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有錢是件很危險的事。
那年頭雞蛋買不到,有時有農民拿自己家的雞蛋偷偷摸摸來城裏換大米白麵,有時就換點。大多還是靠家裏養雞,每天會有一個雞蛋。從我記事起,就知道每天早上姥姥都會到雞窩裏摸出一個雞蛋,然後把雞蛋放到櫃子上一個瓷壇裏留著第二天早上給姥爺吃。我對雞蛋不感興趣,但那個裝滿白糖的大玻璃瓶卻是我的最愛,偷吃糖是永恒的樂趣。有人問為什麽不偷自己家的,是不是傻,我家那個小玻璃瓶開蓋就得被發現,少了糖是不是會送了命?一看就沒偷過吃的。
晚上六點多,姥爺下班回來。沒見過王師回朝的可以認真看一眼,我和表弟隻要在院子裏,一看姥爺推著永久自行車走進院子,無論有什麽好玩的遊戲都必須停下來,我去接自行車,表弟去拿夾在後座的飯盒,姥姥拿下掛在車把上的兜子。姥爺邁著方步走進屋子,脫帽,更衣,這都得我姥接過去,掛起來。然後,姥爺坐在沙發上,姥姥茶水敬上,再去倒洗臉水,姥爺喝口水,吸根煙,起身接過姥姥遞過來的熱毛巾淨麵,接下來酒菜就得上桌。
每晚必四菜一湯,燙白酒一小壺,啤酒不喝。這叫譜,咱就說那破白酒,有什麽喝頭,他就喝一大盅,大約不到二兩,搭上四個菜。菜也就吃那麽幾口,一點主食,完了。一旦皇上吃完,我和表弟才可以下手,那就沒誰了,風卷殘雲。這時,姥爺決不再多看一眼飯桌,一旁看參考消息去了。飯罷,撤去酒宴,還得再泡壺茶,我姥還得問他喝什麽茶,然後他邊喝茶邊聽收音機,十點全天播音結束,收音機內高唱國際歌。這時,姥姥打來洗腳水,鋪好被子,皇上燙腳洗腳,刷牙睡覺。
最可樂的,我覺得最可樂的。早上起來,姥爺拿一個瓷的大肚小壺,裏麵有一個U型的銅片,姥姥把牙膏擠在牙刷上拿著站在一旁,他先喝口水,仰起頭,讓水含在喉嚨那,呼嚕一會,吐掉,拿起那小銅片刮舌頭,每每這時我都樂的直不起腰。這是不是很搞笑。
最讓我疑惑的是,他那麽熱衷刷牙,晚年怎麽還是牙掉個精光,啊?
我姥爺擺譜的一生繽紛奪目,以至於最後的一刻好像是因為在病床上練氣功導致心梗走了。是不是想讓大家知道你是第一批鶴翔莊氣功的練習者,代價有點大。
洗澡,這是每周都要做的事。北市場的澄贏泉,老字號,上下兩層,應該是日本人建的。每周二,工廠周二休息,他會帶上我和表弟,大早上6點就出發,我和表弟眼睛還沒睜開就被一手一個拉走了。那個浴池的確很漂亮,樓上四個大大的池子,樓下還有兩個大大的池子,滾燙的熱水,池水碧藍。姥爺先找個池子進去泡著,我和表弟到處亂跑,那真叫開心。大約一小時後,姥爺泡好了,開始抓我們倆,按到池子裏泡,那水多燙啊,常常是按住我,跑了他,按住他,逃了我,姥爺就像吆喝牲口那樣嗬斥著我們。
泡不是目的,目的是搓。浴室的門口有個鐵蒸籠,裏麵是熱毛巾,隨便取,於是,熱氣騰騰的毛巾加上車工的大手在我們雞架一樣的軀體上翻飛,齜牙咧嘴外加狼哭鬼嚎,最後兩個含著眼淚的小朋友手拉手走出澄贏泉。
洗完還有節目,否則我們決不跟他活受罪。凳贏泉西南方向有個著名的西塔大冷門,現在還在經營,那時就是幾間平房,客人也像現在這麽多。姥爺一瓶啤酒,一個涼菜,一碗冷麵,坐在桌旁自斟自飲。我和表弟一人一大碗冷麵,裏麵滿滿的辣椒末,辣的我倆伸舌頭瞪眼,大汗淋漓。我記得,冷麵兩毛一碗。洗澡,下館子,這叫講究。
我姥爺這人比較摳,也可能是省吃儉用的好習慣。他不聽戲,雖然他知道誰唱的好,但他不聽,他也不帶我們看電影,他也不看。我覺得他音樂方麵的造詣不夠,但他寫了一手好毛筆字,會下象棋,養葡萄養花都是好手。他心情好的時候就喊我和表弟跟他下棋,我們自然下不過他,他就嗬嗬的樂。他經常帶這兩個孫子去好多姥爺家串門,也許覺得很牛。
說起他那些朋友,他的結拜兄弟。我沒問過哪幾個是他的把兄弟,但那些姥爺不下八九個,都叫他二哥,這個不苟言笑的二哥。姥爺們名單如下:
趙永歲  趙姥爺  教師
馬雲程  馬姥爺  教師(有書出版)
馬誌斌  馬姥爺  教師
辛麟書  辛姥爺  教師
張寶慶  張姥爺  教師
方寶恒  方姥爺  律師
徐承埔  我姥爺  技工
這是個奇怪的團體,教師隊伍裏混入了一名技工。這名技工還德高望重,頗受尊敬。聽說趙姥爺家和我們家是世交,上一輩就有生意往來,前文書我提到那院子就是趙姥爺家的,確實氣派。還有那個辛姥爺也是個人物,聽他們聊天好像祖上當過土匪或是軍官,有次喝酒那辛姥爺講如何雙槍射大雁,用今天的話說挺能吹,還能下套。有次我姥爺請辛姥爺喝酒,我姨夫作陪,喝到尾聲的時候,還剩最後一杯酒,辛姥爺來題了,他問我姨夫:小子,最後這杯酒咱爺們該怎麽喝?我姨夫那也是酒桌上滾過來的人,啥世麵沒見過,隨後答了一句:杯下。
完咯,捅簍子咯。這辛姥爺抓住這句話沒完沒了,翻來覆去的挑理,一邊說還一邊看著我姥爺,坐在炕上的我樂到幾乎昏厥,作為老丈人的我姥爺,那臉是一陣紅一陣白,連連說道:罰酒罰酒。
杯下!那是王八!(王八托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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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清靜 回複 悄悄話 你姥爺就是他那行兒裏的狀元。牛!
fonsony 回複 悄悄話 作大學畢業就四十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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