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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單身一樣生活】第二十章 消逝 (大結局)

(2019-02-05 23:13:56) 下一個

【象單身一樣生活】第二十章 消逝 (大結局)

 

一個人走在茂密的林間,霧氣氤氳,我赤著腳,衣著單薄,深一腳淺一腳,恐懼而惶惑。

有風,樹木森然起伏;有月光,在枝椏間隱現;有低語,忽遠忽近,忽大忽小,不知所起。

“硯兒!”轉過頭,是清揚,年輕時候的,眉眼俊朗,目光中有星辰和大海。回頭的瞬間,我仿佛再次愛上了他,象20年前那樣。

“清揚,你去哪兒了?我找不到你。”我一下子撲到他懷裏,委屈地哭了起來。

“我在這兒,一直在這啊。你迷路了,我一直在找你。”他如釋重負地抱住我顫抖的肩頭,不斷親吻著我的頭發,“現在好了,現在好了,不哭,不哭啊。”

“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嗎?我一個人好害怕!”我穿過他的懷抱的縫隙,看到森林中蜷伏的黑影慢慢褪去,終於停止了哭泣和顫抖。

兩人,手拉著手,相扶相持,走到小路的盡頭,山腰處,一片芳草萋萋的開闊山崖。草木虔誠地靜默著,籠罩在神秘的造物之神的無形力量之下。眺望遠處天邊,烏雲密布,曙光從雲間的裂隙中拚盡全力地迸發出來,象要扯斷鎖鏈,掙脫枷鎖。

清揚摟緊我,仰頭深深地凝望著,雲霧中,那似乎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山巔,

“硯兒,要好好生活!”

我抓緊他的臂膊,把濕漉漉的臉頰貼在他溫熱的衣服上,內心充滿平靜和滿足。

那一刻,我希望永遠也不要醒來。。。

**

一絲涼意,蛇一般蜿蜒爬行在我裸露的肌膚上。一個激靈,我驀地睜開眼。強烈的陽光從打開的陽台門洶湧地刺進我的雙眼。我一下子盲了,隻隱約看到一片白色紗簾在光明之海的燦爛晨光中,如旗幟般獵獵不止地飄拂。

忍不住低頭避開那耀眼的光刺,卻赫然發現,手中緊握的男人臂膊,變成了枕頭,尚沾染著昨夜的淚痕。我慢慢睜大眼睛,視野沿著皺褶的床單,散落的浴巾,搜索著,卻沒有男人的身影。

我完全坐起身來,揉揉眼睛,環視艙室,一切都如昨晚入睡之前,正裝之夜穿的長裙還躺在沙發上,曲線旖旎;男人的西裝和領帶謹慎地從未關閉的禮服袋中探出半個身子;珍珠項鏈和耳飾靜靜地躺在梳妝台的鏡子前,自戀地望著鏡中豐滿圓潤的身影;房間卡和草帽墨鏡隨意地被扔在一堆旅遊小冊子上,壓著一條垂垂欲落的絲巾。

“清揚? ” 我忍不住輕輕呼喚道,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是從夢中驚醒,還是從現實墜入夢境。

安靜的艙室內,無人應答。

強烈的涼意,催促著我,到處摸索尋找睡袍。突然,

在清揚的枕畔,我看見一個空白的信封,準確地說,是一隻沒有封口的信封。

我慢慢地伸出手,捏在手中,也許是因為冷,竟有些顫抖。

抽出信紙,緩緩打開。。。

“硯兒,

深夜,望著你熟睡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也無法麵對你,說出下麵的事實。所以,請你一定要原諒我,我太怯懦了,選擇這樣的方式。

長久以來,我一直認為你是錯的。是的,你的敏感並不是空穴來風,我一直對你感到失望和憤怒。直到不久前的那一天,以及那一天以後的,我人生中的每一天,我才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麽嚴重,多麽愚蠢,而不自知。

和你一樣,我來自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但是,你我在從大學畢業後的那個點上,做了不同的選擇。麵對殘酷的社會現實,我不服!我不想象我們的父輩那樣,岌岌無名,滿足於中產階級的自我意淫和陶醉。我希望為自己,為你,為孩子們,創造跨越階級軌道的legend。我希望我的妻子和孩子們,也能擁有最好的,物質保障與社會尊重。為了這個目標,我必須拋開一切無意義的風花雪月,在現實的叢林裏做一個時刻保持理性,不斷獵取的戰士。

寫到這裏,我承認,內心裏,我一直有一種殉道的自我悲憫。但在此之前,我一直堅信,這種努力是值得的,而事業給與我的獎賞是公正又慷慨的。作為我的妻子,我希望你是我並肩戰鬥的夥伴,希望你是我槍膛裏最後一顆子彈,我永遠可以依賴信賴的人。我是那麽愛你,願意以我的生命為你贏得尊榮。而你卻偏偏選擇了另外的道路。一條與現實格格不入的道路。你太清高,又太幼稚,堅持著毫無意義的那些原則,象一個不合時宜的士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你又那麽敏感,脆弱,總是渴望我的陪伴,渴望那些毫無意義的交流,這些都是忙碌的我不能給與的。很快,我們就在這茂密的叢林裏,丟失了彼此,盡管我們在共同的房子裏,共同的床上,共同生活了20年。可我們沿著各自選擇的道路,都走的太遠,再不能回頭了。

我一直天真地以為,當我最終達到我的目標,坐穩行業中第一把交椅,稱為新一代規則製定者,你會明白這些年,我的苦心經營,明白我所放棄的,犧牲的,其實都是為了你和孩子們。我沒有料到的是,在我就要贏得這場賽跑的時刻,你病了。請原諒我,我太自私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陪伴在你的身邊,而是選擇了繼續完成我的賽跑。也許,這些年的叢林爭鬥,已然把我變成了理性到冷酷的人吧。

然而,想的到開頭,卻怎麽也想不到結尾。即便自信智慧如我,也不過是命運可以隨意玩弄拋棄的棋子。

就在律師協會宣布我當選為下一屆主席之後的一周,我接到了電話,在醫生辦公室,看到了我的診斷書。胰腺癌晚期。

那一天,我從容的步伐好像一下子被打亂了,一向淡定的我,好像一下子懵了。人生像被推翻的棋局。我突然特別強烈地,想要見你,想要在你懷裏哭一場。可是,在日落公寓門口,我看到你上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車。在停車場,我等了你一天一夜。甚至忍不住撥了你的電話又無奈掛斷。我一生也無法忘記那個又黑又冷的夜晚。我第一次意識到,站在成功巔峰的我,以為擁有整個世界的我,其實是那麽可笑地一無所有,一切都離我遠去,在我意識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那一夜,我把我們兩個的人生,重新思考了一遍。第一次,我有些妒忌你,羨慕你。這20年,你一直沒有丟失掉你自己,而我早已麵目全非。瓷婚紀念日那晚,你說的對。我早已屈服於現實,妥協於現實,早已沒有了什麽原則。我太想贏得這場比賽,以至於,到達終點的那一刻,我已然變成一具毫無靈魂的軀殼,失去了所有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那麽多無眠的奮力工作的夜晚,那麽多和客戶開會,和對手抗辯的日子,我本可以與你溫柔以待,過著平凡卻美滿的生活。

你是一個太不現實的人,而我,卻是一個過於現實的人。這可能會開始一段浪漫的愛情,卻終究逃不過悲劇的結局。

此時此刻,在我剩餘的有限的生命裏,我所能想到的,所能做的,隻有盡量保障你和孩子們。我已經在你們各自的名下,設立了基金。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們仍舊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顧。至少這一點,讓我尚有一絲欣慰,讓我覺得我過去的努力,並不是毫無價值。

你知道我,我是無法接受,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被插滿管子,被切割縫補,象秋風中瑟縮枯幹的葉片,貪戀著生命卻不得不最終破碎逝去。更令我不能接受的是,讓你們一次再一次地擔驚受怕,陪我承受痛苦,浪費金錢。

因此,再一次,請你原諒我。原諒我,以我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和你,和孩子們,告別。至少,這樣,我能以我想要的形象,永遠地,留在你們的記憶裏。

你睡著的樣子,那麽脆弱無辜,那麽純淨美好。萬般地舍不得。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走了,帶著你和孩子們的照片。

別哭,硯兒!

你自由了。。。

 

清揚。”

我呆呆地坐在那裏,信紙從手中滑落。恍惚之中,一個聲音喃喃地,“這隻是個夢,是個夢。。。”

巨大的急切的敲門聲,人聲鼓噪嘈雜。

我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門板劇烈地震動著。“快醒過來!快點兒!”那聲音急促的。

我用力搖搖頭,試圖移動雙腿,卻發現絲毫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我急得都要哭了。

“抱歉,我們要按照規定,開門進來了。”一個嚴肅的聲音快速地敘述了三遍,門被打開了。

一群人湧進來,幾個白衣的女子迅速地圍住我。不知為何,我無法看清他們的麵容,一團模糊。

“女士,你還好嗎?”一個聲音湊近。

“我不是在做夢嗎?”我自言自語,眼神迷離地環顧四周。

“女士,我們需要確定您的安全,我們現在需要為您做檢查。”一個白衣女子,輕輕地把手指搭在我的脈搏處。

人群簇擁的中心,一個深色的巨大的身影,麵對著我,

“女士,您的丈夫,慕清揚在哪裏?”

我困惑地搖搖頭,又點了點頭,四處尋找那封信。

“他說,他走了。。。”說完那句話,我想起,在半山的崖頂,清揚緊緊摟住我,

“硯兒,要好好地生活!”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那是他在夢中與我的訣別,而此時此刻,才是真實的。

“清揚------------啊” 一句未完,胸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絞痛,我眼前一黑,猛地向後倒去,一口血噴出來,染紅了人群,染紅了海水,染紅了整個世界。。。

**

“請問,聿落硯女士在嗎?”

正在指揮清潔工收拾房間的麥克轉過身,一個高個子清瘦的亞洲男人,態度斯文,語氣文雅,帶著探尋困惑的表情。

“您是聿女士的朋友?” 麥克示意工人繼續,然後向門口走過來,“她已經搬走了。”

“搬走了? ”那男人的麵容仿佛掠過一陣微風的池塘,片刻又恢複了平靜,“什麽時候呢?”

“就前幾天,她的朋友過來幫她收拾的東西,結清的租約。”麥克有些關切地望著這個男人,他似乎見過他。

“朋友?聿女士自己沒有來?”男人此時是真的無法保持平靜了,神情擔憂,“她發生了什麽?”

“哦,這個。。。”麥克湊近男人的身邊,“我本來不應該和您講,但是我見過您,來拜訪聿女士的。。。真是個悲劇。。。她的丈夫自殺了,她可能還在療養院裏,打擊很大啊。”

男人仿佛被一把大錘“哐當”一聲,釘死在那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中轉瞬盈滿淚水。

麥克輕輕拍拍男人的肩膀,“您沒事吧?”

男人用手輕輕掩住半邊臉,擺擺手,扭過頭。

良久,他轉過頭,對著麥克,勉強地笑了笑,“謝謝你。那。。。我先走了。”

“那您知道怎麽聯係聿女士嗎?”麥克有些擔心地,望著男人突然顯得有些佝僂蒼老的背影。

那背影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慢慢消失在麥克的視野之中。

麥克不知道,男人的左邊口袋裏,裝著剛剛簽署的離婚協議;右邊口袋裏,是一個小盒子。

男人和麥克都不知道,日落公寓的停車場裏,我坐在車裏,望著祝知壹踉踉蹌蹌地離開,淚如雨下。永遠不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固然令人心碎;然而,更令我悲痛欲絕的,是想起那個夜晚,一個男人,坐在同樣的地方,看著他的女人跟著另一個男人離去,等她到天亮的孤獨和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我機械地啟動車子,沿著海濱公路,無目的地行駛著。日落公寓在後視鏡裏,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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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懷 回複 悄悄話 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場契約式的賭博。在或長或短的歲月裏,人們往往無法預料它的盈虧狀況,又從未對危機進行過演習。我們曾經一度相信的愛情願景,被我們親自葬送。說實話,我還真佩服那些在婚姻中三進三出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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