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聊了！湯都滾了！快吃！”萬九笑著催促著。我戀戀不舍地在FACETIME上和千葉道別。
餐桌上，火鍋咕嘟嘟，熱騰騰地冒著氣，霧氣氤氳的窗外，細碎的雪花飛舞飄零。
臥室裏，手機鈴聲響起，“我是萬九，請問哪位？”
我默默地一個人吃著，身後，臥室門輕輕地，掩上了。
稍頃，門開了，萬九慢慢走回到桌邊，神情判若兩人。
“聿，這周末，你能不能陪我去參加一個。。。婚禮？” 剛剛還燦爛明亮的臉上，寫滿哀傷和不安。
“婚禮？”我好奇又擔憂地望著他，“你還好嗎? ”
“我。。。沒事。不過，新娘要求客人們，穿黑色。”望著表情愕然的我，他笑了，眼淚卻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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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是音樂學院的老師，蘭迪是一名吉他手，他們是萬九音樂之路的啟蒙者。
一次露天音樂會，蘭迪在後台，第一次遇到了以打雜工換取音樂會入場券的小萬九。蘭迪把掙紮在生存線上的孩子帶回了家，安毫無條件地接受了他，兩人斷斷續續為無家可歸的少年提供了許多幫助，直到萬九長大獨立。盡管，他們沒有正式收養他，但於萬九，他們無異於父母家人。
按照要求，我穿了一條塔夫綢小黑裙，萬九一身黑色正裝，配套的白色玫瑰胸花。
到達時，教堂裏已經有上百的來賓到場。樸素厚重的，裝飾著白色玫瑰與鈴蘭的教堂裏，異常安靜。教堂前方正中央，冬日冷冽卻強烈的陽光，透過五彩落地的玻璃窗，穿過巨大十字架上流淚的耶穌像，凝成一個透明的光柱，籠罩著鮮花簇擁中的白色靈柩。靈柩裏麵安詳沉睡的，是給年少的萬九買了人生第一把吉他的蘭迪。
萬九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麵，我緊緊拉著他的手，不鬆開。我們默默地入座，和所有的人們一樣，困惑又悲傷。
一位白發蒼蒼的長者緩緩走到台前，宣布婚禮開始。
一卷投射屏自天花板落下來，兩邊的遮光簾自動關閉，整個教堂落入一片肅穆的黑暗之中。一張巨大的黑白合影，投射在屏幕上，一對風華正茂的年輕男女相擁著望向遠方，畫麵中，無形的風吹起他們的頭發，看不見的光在他們臉上形成優美的陰影，雋永悠遠。
投影燈亮起，一位穿著黑色落地長裙的老婦人，在一位年輕人的攙扶下，走上前台。燈光照射在她有些蓬亂的銀發，衰老浮腫的麵容與略顯臃腫的肩膊上。我正疑惑，萬九向我微微側頭，
“是安。”
對比鮮明的畫麵，令我不禁眼眶一熱，感歎歲月的無情與滄桑。
“大家好！很感謝你們能來，我和蘭迪都很高興。。。”安的聲音有些嘶啞，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呼吸對於此時的她都是一種困難。
“也謝謝你們寬廣的胸懷，能理解這一不尋常的安排。” 她再一次停頓。“這是我，和蘭迪，我們的故事。”
屏幕上，出現了對比的畫麵。左麵是一個略顯嚴肅的梳著小辮子的小女孩，右邊是一個天真大笑，缺了兩顆門牙的淘氣男孩。
“我是安。布魯特。出生於一個破碎的家庭。在我兩歲的時候，父親拋棄了我和媽媽。媽媽拖著病體，含辛茹苦拉扯我長大，在我17歲的時候，就撒手人寰。他叫蘭迪。麥肯錫，出生於一個富有的醫生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卻生性叛逆自我。”
清秀倔強的少女，桀驁不羈的少年。。。端莊文雅的青年女教師，周遊世界的搖滾浪子。。。
屏幕上，仿佛一本老舊的相冊，兩個人的人生，被一頁一頁地翻開，過往浮現，帶著人們穿越到曾經的歲月與時代。
“我喜歡音樂，半工半讀拿到了教師資格。在音樂的世界裏，我找到了溫暖與平和。他熱愛音樂，離家出走，周遊世界，自己寫歌，組建樂隊，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屏幕上，是一群年輕人，或坐或臥在草坪上，彈著吉他，照片中的的蘭迪英俊極了，安崇拜地仰望著他。
“在一次音樂節上，我認識了蘭迪。那時候，他剛剛從卡裏斯大學輟學，創建了自己的樂隊。他彈得一手好吉他。是的，他還英俊又幽默！哪個女孩不會愛上他呢？我就是這樣一個傻女孩。”
安輕輕笑了起來。來賓也發出會心的，輕微的笑聲。
“幸運的是，這個英俊又有才華的年輕人，也喜歡我。於是，我們相愛了，搬到了一起。”
黑白的屏幕上，男孩緊緊擁抱著長發的安，深深地吻她，兩人親密纏綿，溫柔繾絹。 安的臉上散發著光輝，仿佛回到了年輕時代。來賓發出由衷的慨歎。我突然想起我和清揚在大學裏，無憂無慮的時光，強忍的淚水終於滑落。
“蘭迪為了我，終於不再到處流浪。他在酒吧找到第一份工作後，就買了一個小小的銀戒指，向我求婚了。喏，就是照片上這一隻。”
樸素的戒指靜靜地躺在首飾盒裏，無金無鑽，平凡至極。鏡頭拉近，人們開始發出驚歎。原來在戒指內部，精致地鐫刻了許多細小的音符。“這是他為我，為我們寫的曲子，對應著字母就是，‘我心永恒，一生摯愛，蘭迪&安。’” 背景音樂響起，是動人心弦的旋律。
“他說，你願意嫁給我嗎？安？” 安深情地望著靈柩裏安睡的蘭迪，滿麵淚痕。
“但是，我說，‘不！’”安哽咽著，
“我說，‘我愛你,蘭迪！’‘但是，我不能嫁給你！我害怕。。。’” 安泣不成聲。
來賓席傳來啜泣聲。
“蘭迪他，什麽也沒說，把戒指收起來，拉著我的手說，‘別擔心, 親愛的，隻要我們相愛，這不是個問題。隻要我在，你便不要害怕。’” 安抹著眼淚。
“當我驚恐地發現，自己懷孕了的時候，蘭迪掏出這枚戒指，再次求我嫁給他。”安捂著胸口，痛楚到窒息。
屏幕上，是一張孕婦裸體的逆光剪影，優美的曲線，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美與光輝。
“我說，‘蘭迪，我害怕象媽媽一樣，我害怕我的孩子象我一樣。我不想生小孩。’我瞞著他，打掉了孩子。。。”安幾乎要暈倒了，有人跑上台，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
“那一次，蘭迪非常難過。整整兩個月，他一句話也不和我說。”安內疚地捂著臉，“蘭迪，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因為是非法墮胎，手術條件很差，我再也不能懷孕了。蘭迪什麽也沒說。他再也沒有拿出過那枚戒指。”安閉上眼睛，任淚水肆意流淌。
“到今天，蘭迪和我，共同度過了57年3個月零9天。在這漫長又暫短的歲月裏，我們共同吃喝拉撒睡，我們做愛，我們讀書，我們彈琴，我們唱歌，我們爭吵，我們背叛，我們分手，我們複合，我們彼此傷害，我們抱團取暖，我們互相欣賞，又彼此嫌棄。。。時光把曾經美麗苗條的我，變成現在這樣；把曾經高大英俊的他，變成一個禿胖老頭子。。。”安一邊說，一邊笑，一邊哭。。。
“直到有一天，我們都忘記了時光，我們都以為彼此被宿命決定，被習慣纏繞，再也無法分開，無法離開。。。上帝卻帶走了他。。。忘記了我。”安無奈地苦笑。
“蘭迪在重症室彌留之際，醫生說，他一直非常頑強地，非常頑強地。。。堅持著。。。所有器官都衰竭了，但是心髒卻一直在微弱地跳動。。。”安慢慢地走到靈柩前，慢慢地跪下去。
“醫生讓我進去和他最後訣別。我拉著他的手，他的心跳突然加速。。。我說，蘭迪，我在這裏，別怕，我馬上就來。”扶著靈柩，安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蘭迪的臉龐。“別怕，寶貝。”
“他睜開眼睛，拉著我的手，說。。。他說。。。‘你願意嫁給我嗎？安？” 安一下子撲倒在靈柩上，放聲大哭，“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屏幕倏地一片黑，然後慢慢變亮。
音樂聲響起，是蘭迪生前演出的錄像，屏幕上，他是那麽英俊瀟灑，充滿魅力。
Dance me to your beauty with a burning violin
Dance me through the panic till I'm gathered safely in
Lift me like an olive branch and be my homeward dove
。。。
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
Dance me to the wedding now, dance me on and on
Dance me very tenderly and dance me very long
We're both of us beneath our love, we're both of us above
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
。。。
Dance me to your beauty with a burning violin
Dance me through the panic till I'm gathered safely in
Touch me with your naked hand or touch me with your glove
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
“。。。上帝將你們結合在一起。。。你們將生死與共，彼此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