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層坐電梯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台,蘇靜有些心不在焉。她滑動一下桌台上計算機的鼠標, 被鎖住的計算機屏幕亮起來。有幾條新的還沒有閱讀的電子信,可蘇靜如同沒有看見這些未讀的信一樣。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起放在工作桌上的水杯,想著到十層飲水機那灌點水。
灌好了水,蘇靜手舉著幾乎滿了的水杯,下意識地往自已的工作台走了兩步,突然停下,略微思考了一下,端著水杯轉身向吉獅大樓西北的角落方向走去。
她走到朝北靠西的第一扇大窗戶前停下來。這是在這棟大樓裏,蘇靜最喜歡來的角落。
西北角上靠牆的地方並排放著三個海水籃色的,那是專為十層職工設置的辦公室紙張破碎機。與其他窗戶不同的是,這一扇窗戶跟前沒有擺離得很近的辦公桌,所以偶而有人走來將需要丟棄的文件投入紙張破碎機外,平常走到這個角落的人不是很多。
工作不忙時,靜喜歡來到這個角落。西邊隱隱看見連續不斷在州際大道上奔跑的車流,還聽不到由繁忙車輛行走發出的“嘩,嘩”噪聲。而蘇靜最喜歡看著發呆或胡思亂想的是大樓正北麵,那過人高的鐵柵欄圍著的那一片墓地。
小時候,在蘇靜的印象中,墓地應該是陰森森,充滿了鬼魂幽靈的地方。也許現在長大了,又來美國久了,加上看了許多部好萊塢電影,墓地已經不是那麽可怕。
往日許多時候,蘇靜喜歡這麽站在十層樓上,居高臨下地觀望那一片墓地。盡管在多數時間,那片墓地裏除了參差不齊的墓碑,幾株老樹之外,並沒有什麽人影。可在她的腦海中,會有小情侶追逐嘻鬧或者擁抱接吻的畫麵;會有白發老人步履蹣跚緩緩而行,他或者她是來悼念誰,情人?配偶?朋友?孩子?有時,靜還會隨手指著一方碑石,想象著什麽人安葬在那下麵,那碑文上會刻著什麽?她想過,應該找個機會去那墓地走走,近距離地體會人生終點站。
不記得是誰說過這樣的話,“死者的生命活在生者的記憶之中。” 每當蘇靜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她總會自問:“我會給人留下什麽樣的記憶呢?” 她常常感概,“無論一個人是富有,還是貧窮,是尊貴,還是低賤,他或她的起點可以是不同的,但是終點站都是一樣的。”
可是今天此時此刻,蘇靜是帶著心事來到她這最喜歡的角落,這麵朝北的窗戶,正對著那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地方。靜望著窗外不遠處那片墓地,她的腦子裏出現的不再是臆想出來的好萊塢影像,卻仿佛像是倆個人無聲的對話。耳朵一般是用來聽聲音的,可是此時,靜覺得像有聲音從她的耳朵出來,她知道,是心靈中兩種思想在爭鬥。
蘇靜端起杯子咽了一大口水,心裏倆個不同觀點分別從左右兩邊呈現出來:
“我應不應該去申請運營部那邊的工作?”
“不應該, 因為那裏一切都是未知的。”
“這個漢斯, 很有風度,像是一個有趣的領導。我應該去申請。”
“吉婭對你很好,你不應該離開她。”
“阿爾基極力推薦我, 是對我很欣賞的呀。”
“你在這裏與江明處得很好, 而那阿爾基可是有著怪的名聲的。”
“到那裏我可以學到新的東西, 應該去。”
“你在這裏已經是大拿, 工作起來沒有什麽負擔, 不應該去。”
“IT肯定會有裁員,去了運營部就不會太被動。人挪活,樹挪死嘛。”
“既使你去了運營部,也沒人敢打保票你不會被裁,不要去,那純粹是瞎折騰。”
“靜,靜,嘿!嘿!嘿!靜” 這是江明在連續地喚著蘇靜的名字。
喊了好幾遍,蘇靜才如夢初酲,從自己和自已在腦中打架的深思中回到現在時間。她看見江明把手裏一疊要被絞碎的文件,投進牆邊上放著的一台紙張破碎機。“嘎嘎嘎” 紙張破碎機發出它特有的聲音,江明手中的文件被那海籃色的大方桶吞噬。
“靜,你怎麽在這發呆哪呀?吉婭可是在到處找你呐。” 江明破碎完他的文件,對著剛剛緩過神來的蘇靜說。
“唉呀媽呀,今天是三月一日,吉婭一定在等二月底的財務報告,要跑好幾份不同的報告呢!看來今天我又得加點兒班了。” 靜情不自主地拍拍自己的前額,這麽對江明說。
“那你就快去吧,需要我幫忙的話,你就讓我知道。” 江明平直兩手伸開,手心向下,做出往前推的樣子,示意蘇靜快去她的工作台。
每個月的最初幾個工作日,都是財務係統最忙的日子。不僅要保證係統運營正常,還要在係統中用事先編程好的電腦程序跑很多月底報告。常常,靜還要依據一些係統用戶們臨時的要求,還有吉獅銀行上級領導臨時的想法,編程並生成特定的報告。用蘇靜的話說,“每個月的月初幾天是連病都不敢生的。”
這一天,蘇靜見了漢斯,又到十層樓窗口看著墓地發了好長一陣子呆,這大半天就不知不覺的過去了。還好蘇靜今天已經事先備好了午餐,省下出去吃午飯的時間了。可以邊吃著午飯邊開始運行一些報告。
快步回到自已的工作台,重新打開電腦鎖屏,除了蘇靜早上沒有打開閱讀的電子信外,又增加了幾條新的。多數是吉婭發來的,詢問出示月底報告上有沒有什麽困難,需要什麽幫助的,還有一些電子信是想有新報告的要求,諸如此類。
“還好,都是些常規的郵件,新要求也沒什麽太複雜的。” 靜看完所有未讀的電子信,鬆了一口氣。
麵對許多必須當天完成的月底報告,靜一邊跑著自已編寫的程序,一邊又在構思對新報告的編碼,一時也顧不得剛才的內心糾結。
“吉婭,明,靜,再見啦 !” 亨德森最先下班走了。
“靜,我今天的事做完了,你有需要幫忙的?” 江明通過公司內部聊天軟件給蘇靜發來一條信息。
“謝謝,不用幫忙,你做完了就先回家吧。” 靜給明回了信息,又沉浸在她的寫碼思考中。
“那好,我先走了,再見!” 江明給蘇靜發完信息,又到吉婭台前道了晚安,下班回家了。
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鍾了,就連平常晚上班晚下班的人也基本走光了。蘇靜做起活來很專心,她沒有注意到吉婭也還沒有走,直到吉婭走到靜的身邊,輕聲問:
“靜,如果差不多了,你就先回家吧,有些報告可以等到明天的。” 古婭的聲音很輕很柔,她怕驚嚇到正在全神貫注編程的蘇靜。
“噢,吉婭,你怎麽也還沒走呢?” 靜聽到古婭在與自己說話,抬起頭看著自己的老板,詫異她怎麽也還沒有下班。
“我是手頭有些事想趕著做一下,現在要準備回家了。看你在加班,也不要做太久了。” 吉婭這麽說著,臉上帶著微笑。吉婭金色的長發在辦公室的瑩光燈下,竟顯出銀色的光來。
蘇靜心底裏還真的佩服吉婭,她年紀輕輕卻總是這麽平靜,對手下人說話也不盛氣淩人。不過此時,蘇靜是多少帶著點內疚的心態在加班,必竟是她自已今天有點走神走大了,使得這些報告沒有如往常那樣在下班前就發出去。
靜衝著吉婭笑笑,說道:“我就剩最後一個報告了,再等幾分鍾就好了,你不用等了。”
“我也不是在等你,這就回家去。不過要謝謝你主動加班,我想了,你和你丈夫可以在任何歺館吃頓飯,我給你報銷上限到五十美元。這呢,是我單給你的,也不用告訴明和亨德森就好了。明天見了。” 吉婭說。
“那太謝謝你了, 明天見!” 靜有些激動有些驚訝地與吉婭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