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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電影《入殮師》

(2017-10-05 22:35:25) 下一個

2017年10月3日

日本電影《入殮師》

聽說你後來做了入殮師,專門為死去的人化裝,讓他們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刻,還享有尊嚴。對的,兒子,人或活或死,都有尊嚴,哪怕是一具無法動彈的屍體。我在遠遠的地方聽著你的故事,默默地記著,卻不打攪,一如,以往漫長的二十年。

那天晚上,我將要離去。我一個大人,已經成年,知道這分別意味著什麽。你揚手衝我說:爸爸再見。好象以前我多次出門一樣,不久就會回來。關門的時候,我從門縫裏看著你馬上轉身,去玩玩具了。我心中悲痛,卻強忍著,為的是自己的尊嚴,也為了給她們和自己都留一些麵子,保持一種基本平和的氛圍,給你留一些笑臉。爸爸實在不忍心看到爭吵風暴中你小小的臉,那麽惶恐,那麽無助,那麽脆弱,仿佛風中的蠟燭,冷雨中的櫻花。

兒子,我那麽愛你,用我每一粒血細胞。你11月大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出去吃飯。我草草地吃完,從兒童高椅上抱起你,走到外麵。從小你就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整天鬧著要去外麵。當時你還不會走路,但會站立。我就就把你放在地上站著,讓你的右手抓著我左手的食指,你喜歡這個新的運動。你指了指新發現的附近的一個大垃圾桶,仰頭衝我歡快地笑了。突然,你拉著我的食指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然後是踉踉蹌蹌的第二步、第三步。爸爸那個開心呀,永遠不會忘。

多少次,看著你玩耍的身影和熟睡的小臉,我問自己:難道就不能勉強著過下去,給兒子一個父母雙全的家嗎?然而後來我不得不離開。背叛、爭吵、傷害、失望、不信任,成人間的不愉快,仿佛我們都經曆了。我知道,再繼續下去,隻會讓你生活在父母整日爭吵的陰影中。況且,你媽媽她已經發誓要分開,外公和外婆遙控電話指揮,各種暗地裏計謀那個多啊。

我當然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是我一個單身漢能給幼小的你什麽呢?難道我粗暴地帶走你嗎?難道我整天煮方便麵給你吃嗎?我的確想過,把你送到鄉下的爺爺奶奶身邊先養著。可是在鄉下,並不都是如書裏描寫的那麽淳樸。辱童虐老,是一種見怪不怪的習俗。我在那裏成長起來,我知道那裏的一切。有年新年的第一天,大約七歲的我睡過了頭,起床看到所有的人都吃過飯了在玩樂。惺忪睡意中我感覺幼小的自己好象被世界拋棄了,忍不住輕聲哭了起來。我的母親,也就是你的奶奶看到了,沒有任何安慰,卻大聲嗬斥道:哭!大新年的第一天你就知道哭,真喪氣!給我出去!一個巴掌打在我頭上,把我趕到寒冷落寂的院子裏,站在鞭炮爆炸後紅紅白白的雪地上。暖和的屋子裏,我的兄弟姐妹們都在玩樂,似乎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

當我死亡的消息傳到你耳邊的時候,你已經做入殮師有一段時間了。我的靈魂一離開肉體,就飛到了你身邊,我唯一的兒子。你擦拭屍體時候的小心與尊重,讓人動容。對的,兒子,人或活或死,都有尊嚴。我在空中看著你工作時候認真的臉龐,分明還帶著小時候的模樣。我想伸手觸摸,卻又做不到啊。

一歲時你剛剛會走的時候,腦海裏還沒有“路”的概念,哪兒都可能走過去。那天,你踉踉蹌蹌地走向一片矮矮的灌木叢,一再用剛學會不久的揮手姿勢回頭朝我們告別,仿佛要離家去探索遠方,就帶著現在這樣一臉認真和努力的表情。我和媽媽站在你身後,緊緊偎依著,也不停地向你揮手告別,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可是,你恨爸爸,你一直恨著爸爸。你忿忿地說:他不是有女人嗎?讓那個女人操辦後事!我的亡靈在旁邊看著你,隻有苦笑。我知道,你以為爸爸忘記了你。這麽多年以來,媽媽幾乎從來不在你麵前不提及我。哪怕是閱讀課文,碰到有爸爸的段落,她也是故意略過。在有些不得不提及我的時候,她也從來不讓你叫爸爸,而是用一個平淡的名字代替,好象我是一個外人。血緣豈可這樣一筆抹殺?兒子和爸爸的關係怎能這樣斬斷?但她居然能,她居然就一直這麽做。

爸爸從來不曾忘記你,爸爸並沒有別的女人。這麽多年,我並不是生活在一個看不到女人的世界。但我無法接受別的女人。每一次有機會,就覺得是對你的背叛。我一直一個人生活,這麽多年以來,心裏隻住著一個人,就是你。

兒子和父親,血脈相連。有天夜晚,我加班很晚才到家,你看到我歡呼雀躍。我突然想起明天收垃圾,要把兩個垃圾桶推出去,便馬上決定匆匆出去一下。從我們家到垃圾車能抵達的地方還有些遠,大約50米。我轟隆轟隆地推著垃圾桶走入黑暗,返回來的時候,借著遠處門廳的燈光,看到一歲半的你也追了出來,在黑暗中的小路上奔跑著。我彎腰把你抱起,仿佛把世間所有的愛和依戀攬入懷裏。

我多麽想回去看你,看你的成長,分享你的快樂,談談你的煩惱,握住你彷徨無助的手。兒子,我想念你,幾乎每一天。你兩歲多的時候,我們一起放風箏。我在前麵跑著,努力地想把風箏飛起來,好給你看。我喜歡看你綻放的笑臉。即使線圈輪掉了,我也顧不上,還是繼續跑。沒想到,兩歲多的你撿起了線圈輪,仰著胖嘟嘟的小臉追著,要把它遞給我。真是爸爸的好幫手啊。

可是我無法想去看你就能去看你。她們試圖斷絕了你和我聯係的一切方式,包括一連扔掉了三個我給你買的手機。我所有試圖和你的一切聯係,都必須通過她們。而她們,總是在拒絕我、為難我、羞辱我,甚至大吼大叫。對的,她們喜歡羞辱我。她從來不讓你叫爸爸,而是用一個平淡的名字代替,好象我是一個外人。她還故意指著我對你說:不要和外人說話!我多次要求支付你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隻是要直接支付給你學校的賬戶和以你的名字開的銀行賬號,她們統統拒絕。她們隻希望看到我去求她們,然後羞辱我。

是的,兒子,人或活或死,都有尊嚴。

一個父親,被拒絕接觸到自己的兒子,是多麽殘忍的事情啊。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強行過去找你,我害怕,她們會當著你的麵衝我大吼大叫,更極有可能把幼小的你扯進來。那樣,會撕裂你。自我否定,自我撕裂,是人一生中感覺不到幸福的根源。

唉,爸爸不該這麽講述你的媽媽。無論如何,她是你的媽媽,一生一世,溶在你的血液裏。有些事情,還是讓我爛在肚子裏吧。

過了這麽多年,我才又一次看到你。我看著你你走上閣樓,和帶你入行的師傅聊天。他聽完你的故事,鼓勵你趕過去處理我的喪事。幾經猶豫,你帶上一副上好的棺材,開始趕往我屍體的停放地。一路上路旁的風景從車窗外呼呼飛過,你心裏忐忑不安。可我開心了。那一瞬間我的臉如花一般綻開,又舒展又明亮。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親手處理自己的後事呢?

我知道自己舒展綻放的臉龐一定溢滿了快樂。當年在一家大型購物中心裏,我帶你走過一個在商場過道中間展覽的樂高,你突然拉住我不走了,你的臉也是一下子就亮了,小臉一下子舒展綻放開來,溢滿了快樂。當時雖然我從小沒有玩過樂高,在那之前也幾乎沒有聽說過樂高,但從你的表情裏,我看到了你的喜歡,你滿心的快樂。從此以後,爸爸給你買了一件又一件。

你來到我的屍體旁,這麽多年來,才第一次看到我,看著我蒼老的臉,那麽陌生,那麽遙遠,仿佛不認識。是啊,從小長大,人的記憶變化太多,你不再記得當年看到爸爸時的快樂與興奮了。你六歲那年的一天,我帶你去海邊。風吹亂了我們的頭發,小小的你穿得鼓囊囊的在海邊的小石頭上跑來跑去。當時我和你媽媽的關係已經很不好了,心情糟糕。我敲打著石頭,不知道未來在哪裏。你跑了過來,笑著問:爸爸你在幹什麽嘛?鼓鼓的外套好象包裹不住你滿身心的快樂。我也笑著說,我在找石頭呀,尖銳粗糙的石頭代表鬱悶的心情,圓圓光滑的石頭代表快樂的心情。你哦了一聲,很快就跑開了,我也繼續敲打著石頭獨自鬱悶。不一會兒,忽然你跑回來,仰著溢滿快樂的小臉龐,舉著一粒圓溜溜的石頭遞給我,說:

我現在的心情很開心呢!

那個年輕的父親一去不返,在你麵前地上躺著的,是一具蒼老的軀體。假如他還活著,在路上碰到,你也不會認得是誰。

你懷著複雜的心情,扳動我僵硬的四肢,準備開始你入殮師的工作。你看到我緊握的左手,有些疑惑。你試著掰開,發現我握得很緊。你隻好使勁掰開。

一粒圓圓的石頭骨碌碌滾了出來。

生命是一場不可逆轉的旅程。兒子,事以至此,我無法給你更多,隻有這樣離去。我寧可讓你恨爸爸,對爸爸失望,甚至於不來為爸爸辦理喪事,也不願意撕裂你。隻有那樣,你的一生,才能過得更好些。爸爸不忍看到你茫然無措的眼神。我們兩個成人相鬥,撕裂的是你幼小的心靈。我希望在漫漫長夜裏,在惺忪的睡意裏,在成長過程中的無助裏,在長大以後麵對困難的彷徨裏,你想起給你生命的父母,不是撕裂,而是溫暖和愛,哪怕這份溫暖和愛是殘缺不全的,父愛缺失的,也比撕裂的好。爸爸希望看到你堅定的眼神,或愛或恨,猶如唐吉訶德,少些內心的自我否定和掙紮。

兒子,我手心裏攥著那粒石頭,上麵還有你幼年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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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假裝 回複 悄悄話 充滿人情味的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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