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王先生

年齡一把,事業全無,頭發不多,毛病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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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雜談

(2021-07-15 09:03:49) 下一個

       我一生的從業經曆既不幸,也有幸。不幸的是,當了一輩子教師,從未涉足過其他職業,不知道從事其他行業 – 譬如當個不大不小的部門領導,會有什麽樣的感受。有幸的是,我的教師生涯十分完整豐滿,貫通了教師職業全流程。1996年5月,我在紐約一家香港人開辦的私人學校教幾個華人學童學習唐詩,這勉強可以算是小學教育,正好填補了我教師職業的空白。之前之後幾十年下來,從初中、高中、大專、本科、碩士一直到博士,各個學曆階段的學生我都教過,可以妥妥當個“師爺”了。

       教了三十多年的書,參加過的考試,數也數不清。學生階段,是接受老師的考查,每次考試總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當老師後站在講台上是去考查學生,認真應對嚴肅不苟。考過來考過去,不是被“折騰”就是去“折騰”別人,都不好受卻又不得不受。當監考老師的情況不說了,當學生時,就曾經有過被考試搞得身心俱疲的經曆,留下的深刻印象,至今難忘。

       那是1963年大二上期,英語實踐課(包含說讀寫)期末考試。考試頭一天晚上,因為過度緊張而失眠到淩晨二點,能想到的抵抗失眠的方法都試過了仍然睡不著,後來索性不睡了,起來到校園去溜達一會兒。

       校園裏皓月當空,中式大屋頂風格的教學大樓在月光下映出的黒黝黝剪影,夢幻而美麗,四周靜謐得隻聽得見地下的蟲鳴聲。不想,在學校的荷花池邊上,遇到隔壁寢室的一位俄語專業男同學,一問,也是遭遇嚴重失眠。兩個同病相憐的同學,夜半無人相遇後在一起互訴衷腸。我們倆一塊兒繞著池子轉了幾圈後,才猛然發現東方已現魚肚白。第二天,恍恍惚惚地踏進考場,一開始還走錯了地方,坐到別人的位置上。還好,我並未在考場上睡過去,考試的結果也算不賴。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大多數學生是不會拒絕考試的。考場上,兢兢業業一絲不苟也是大多數考生的常態。可是,也有為數不多的一些人持才傲物,視考試如遊戲,不懼不怕,來去自如。 廣西出了個吳善柳,從2000年高中畢業,到2014年考上清華大學為止,他一共參加了九次高考,次次考上後又放棄,被他睥睨棄學的學校中,不乏像中山大學和南京大學這樣的985名校。

         汪曾祺先生在他的散文《泡茶館》中說,抗戰時他在昆明的西南聯大求學,有一年的“哲學概論”的期終考試,他就是把試卷拿到茶館裏去,一邊泡茶館,一邊做考題做好了交上去的。好像這並未影響到他日後的畢業,以及再日後成為著名作家的人生發展。這種隨隨便便完全不講究規矩的考試,要是放到現在,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事情。現在的正式考試,都要放在考場裏進行。考場,尤其是每年的高考考場,會布置得很正式莊嚴。無論是考生,還是監考人員,一踏進考場,就讓你感受到一種嚴肅神聖的氣氛。再說了,考試的後麵還有很多懲罰措施等著,你想不嚴肅不守規矩都不可能。

       考試後的評卷,也是一件馬虎不得的事情,這會影響到考生的成敗命運。當然,這也要看是什麽樣的考試,是學期考,還是畢業考還是升學考。也有老師對待一般考試,不那麽認真,甚至很隨便很馬虎的。一位朋友曾告訴我說,某大學某係某老師,對學生學期考試評卷時,不看內容,不分優劣,從拿到的第一份試卷打68分開始,依次打69,70,71,72……一直打到85分,然後再掉頭回來打84,83,82,81……打到68分再回頭。這樣,老師既省時省力,又能保證人人及格,師生關係也可以維持在一個良好的層級上。

       不過,也有因為考試,師生關係弄得很僵的前例。張中行先生在《負暄瑣話》一書的“紅樓點滴二”中講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說上世紀三十年代,北京大學,一位老師和一位學生因為某個學術觀點分歧,在課堂上頂撞起來。老師在那學期期末考試中,恰好就出了有關這個問題的考題。該學生在答卷中堅持己見,被老師判為不及格。第二學期開學補考,師生雙方仍然互不相讓,考題依舊,答案依舊。按校規,補考需67分或以上打九折後才算及格,該生卷麵隻得了60,不及格。再補考時,考題和答案仍然不變,不過這次考試,老師放了學生一馬,及格了。事後,有人問老師為何判學生及格,老師答,學校規定補考打九折計分,沒有說再補考打九折。

       中國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允許年齡不受限製的成年人,像年輕人一樣回到學校學習知識或技能,這是我國繼續教育(或稱終身教育)的發端。所以,後來的考場上除了學生麵孔外,也能見到很多成年人了。有個四川仁壽縣的商人,從1983年他16歲開始參加高考,一路考到他54歲的2020年,一共參加了25次高考,次次落榜,次次不服輸雄起再考,他被稱為“中國第一鐵腦殼”。不過,他的這種不服輸的頑強精神,還是應該得到誇讚。我曾經在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門羅分校,見到過一位來自新加坡的留學生,我們都叫他Dr. Gan,他是來自新加坡某大學的華裔退休教授,那時他已經是72歲的耄耋老翁了,是我見過的年齡最大的學生。

       話說回來,我自己也曾經是一位高齡學生,1992年8月我去美國留學時,年齡已經逼近50歲。作為一個高齡學生,我不懼怕考試的難度,但是我懼怕世俗偏見產生的心理壓力。為留學,我參加過托福和GRE考試,特別是1992年考托福那次,我遭遇到的尷尬場麵,刻骨銘心,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首先,進入考場就是一個極大的挑戰,你就會比別人多一份局促和不安。走進考場時像做賊一樣,害怕遇到熟人,帽沿會壓得很低,頭也會埋得很低。站在考場門口,往裏麵抬頭一望,全是豆蔻年華的青年學子,青春靚麗,躊躇滿誌。你到自己的考位坐定後,讓你更難堪的事情才一件件接踵而至。周圍人向你投來好奇目光,好像在觀賞動物園的稀珍動物。更有好事者,哪隻腳疼踩哪隻,衝你問一句:“你是去做訪問學者嗎?”。“唔”,你隻有支吾其詞地應付一下。接著,讓你最尷尬的事情發生了,一位走上前台分發試卷的監考老師,恰好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是滿臉肅殺的考官,一個是戰戰兢兢的考生。兩人都心照不宣地默默做自己的事情。

       要說,世界上最會考試的人,非我們中國學生莫屬。中國學生聰明勤奮,學業堅實厚重,在考試中成績優異出眾是意料中事,有例為證。從1977年到2020年的43年間,一共舉辦了36屆世界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中國隊一共獲得了19次團體冠軍,2次並列冠軍,排在第二的美國隊僅獲得了5次團體冠軍。中國人真是牛氣衝天,你不得不服。還必須要說明一點,獲得冠軍的美國隊成員中,華人麵孔並不少見。可見,國內的中國人厲害,走向世界後的中國人也一樣厲害。

       時間回到1971年,我當了十幾年的學生後,角色變換,第一次走上講台當起了教師,到成都一所中學去教授一群十五六歲初中學生的英語。那個年代的文化沒有現在值錢,學生厭學,考試的事情也不像現在做得這樣嚴肅規範。考場上,紀律有是有,但不是那麽嚴格。因為那個時候學生的首要任務,不是好好念書好好考試,而是當好革命事業接班人。至於學校培養出的學生,怎樣才算得上優秀革命事業接班人?我們老師心裏也不是很清楚,我們隻知道,不能讓學生出亂子,尤其是政治上思想上的亂子。可是,料想不到的是,我們的學生沒有出亂子,老師出了亂子。出事的是我們教研組一位女老師。

       某次考前複習,這位女老師布置學生課後練習將英語肯定句變為否定句和疑問句。她選擇句子時,不小心選了一些語法上可以、但政治上不可以變否定和疑問的句子 – 譬如這句China is a great county  with a long history(意為:中國是個曆史悠久的偉大國家。她選的句子比這句要敏感很多), 被家長舉報到學校。在那個階級鬥爭喊得架天響的年月,這是輕鬆就可以上綱上線的問題,全組老師都有些忐忑不安。萬幸的是,出事的老師是位印尼歸國華僑,明裏暗裏享有一點特殊禮遇,校長隻在教研組會上口頭批評了幾句,提醒大家今後多加注意就算了事。

       說了幾句有點跑題的話,即便是這樣也不打緊,文章題目一開始就說好的,是“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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