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禮在娘家住了有十來天,終於辦妥了妹妹所托的心頭大事,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急著要回家。嫂子彥禎亦履所言,拉著她進了一趟京城去逛琉璃廠。逛琉璃廠,不是件輕鬆的事兒。在擺滿二裏地的鱗次櫛比的店鋪裏穿梭來往,聽店家和買家們對著那些橫陳豎立的大小古玩物件兒煞有架勢的指點江山,講古論今,要得耐心,更要得眼力。好在彥禎和繼禮都算得上半個行家,逛了大半天的功夫便打道回府,馬車上堆上來十幾個長短不齊,或圓或方的盒子。
回家的路上,姑嫂二人免不了聊些閑話。彥禎說:“你看,京城街上都有汽車了,跑得快,想必坐裏麵也舒服。你哥是指望不上了,看你的啦。人家虎子爸爸是官府的人,以後富貴了別忘了哥哥嫂子啊。” 繼禮被說得窘了起來。“嫂子你又拿我打趣,你還不知道他?書呆子一個。我可不想什麽富貴,這年月隻要平平安安才好。”
彥禎又聽繼禮說起了繼信的事,不禁恍然大悟,“原來你這次回來是為這事。我這些天心裏納悶兒,還以為你在婆家受了氣回來訴苦。” 彥禎嘴上一直說笑,心裏卻越來越不是滋味。她原就以為繼禮的日子比她的好,繼信隻怕是會更好了,繼信喜歡的那個軍校裏的年輕人聽上去以後會是有一番作為的。嫁到赫家來的這些年讓她覺得自己過得死氣沉沉,彼時的門庭顯赫不過是今朝的末路黃花。別說婆婆不放心讓她來操心這個家,即便是即刻給她她也未必稀罕。繼仁說好聽來是懂規矩,說不好聽是迂腐。女兒已經四歲了,做爹的還不知道如何去打算以後的日子。現在的赫家無異於一座紅牆青瓦的空宅子,耗在這裏能有什麽出息?再看看赫家的這幾個男人,哪裏有一丁點兒從前大名鼎鼎赫府老爺的氣勢?她不得不打自己的算盤。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自從弟弟煥楨作上大帥府的副官,她就想說服繼仁一起把家遷到東北,有弟弟的幫襯她不愁不把日子經營得風生水起。無奈繼仁說自己是長子,母親還在的時候這事萬萬不可。一想到弟媳婦,那位徐掌櫃的女兒,還有圍在她身邊的那幫整日泡飯局牌局的官太太們她就一心的終意難平。論長相,論學識,那些女人恐怕還不及赫府裏的燒火丫頭。都說時勢造英雄,難道她尚彥禎隻是做個女人也得求時勢來成全?
赫府家裏,常氏喚管家常順,詢問二爺繼義的事, 因為看繼義這些天閑在家裏並無外出,又拾起了為人看卦的樂子。常順打聽到,原來那個唱戲的小橘紅新近惹出了些麻煩,幾個公子哥兒為了她爭風吃醋動起了手,其中還有赫家的死對頭齊家的少爺。那齊少爺年少氣盛,失手傷人被告了官,現在齊家正大動幹戈欲擺平此案。所幸出這件事的時候沒有繼義的參與,否則不知齊家會使出怎樣的算計。常氏聽罷不由得心歎萬幸,知道繼義在家裏必是想躲風頭。轉念一想,繼義本不是魯莽的人,這樣嚇他一下也好,免得以後不知深淺去招惹些莫名的是非。於是,常氏叮囑常順,把給二爺說親的事抓緊了辦,讓他盡快收收心。
彥禎和繼禮二人到家,常氏一見從車上卸下來的那些個盒子就知道這一趟定是花了不少的錢,心裏念叨到底是孩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彥禎和繼禮興致猶盛,把新淘來的寶貝一件件翻給常氏看。
彥禎手上擎出一個青花牡丹罐,說是要送給徐掌櫃祝壽的。常氏拿過來端詳,看這個罐子釉麵青白,藍色濃鬱,“這個該是元青花吧?”
彥禎說:“媽的眼力真不錯,不過我哪會花那個冤枉錢?這個是贗品。”
“送禮送贗品不合適吧?”
彥禎笑了起來,“放心吧。店家說這是上好的贗品,行家也得拿放大鏡仔細的瞧。別說是徐掌櫃,就是他那主子張大帥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如果說是您從蒙古帶來的,人家就更信之無疑了。”
“可別,就說是你買的就行了。” 常氏回道。心想,讓我給那幫粗人送什麽賀禮,想都別想。
彥禎笑而不語,她知道婆婆的心思,也笑婆婆的不識時務,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端著架子?其實,這個罐子就是正宗的元青花,她出了大價錢買下的。徐掌櫃是鄉下人,不識幾個字,卻時不時擺出一副附庸風雅的架勢,實屬可笑。她意在投其所好,一是為給弟弟做足麵子,二是為日後好周旋。
繼禮拿出一個窄長的盒子,裏麵是一副畫軸,展開了看是一幅行書,字姿健而媚,一氣嗬成。繼禮說:“媽,這個您先放好,是送給繼智的。他看了定會喜歡,據說這是宋四家裏麵蔡京的真跡。”
“這個你怎知不是贗品?”
彥禎搶先答道;“應該不會。這個是在店裏正巧碰到一個旗人去店裏當貨,家敗了,想拿祖傳的東西換些錢。”
“造孽。” 常氏輕歎了一句,慢慢地把字幅卷起,收好。她不喜歡聽這些事情,但是心底最是擔心日後赫家會有這樣的情形,“千萬不要”,她一直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