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個人資料
正文

《紅樓夢》裏精致的假話

(2005-10-06 22:29:10) 下一個

sifanfansi

sifanfansi@sohu.com


 

第一名當然屬於賈雨村

    第2回:
    雨村罕然厲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來曆.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興見他說得這樣重大,忙請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兩種,餘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張,朱,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撓亂天下.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今當運隆祚永之朝,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餘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蕩溢於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結充塞於深溝大壑之內,偶因風蕩,或被雲催,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誤而泄出者,偶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複妒正,兩不相下,亦如風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故其氣亦馗橙?發泄一盡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於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於詩書清噸??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驅製駕馭,必為奇優名倡.如前代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遊,近日之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評點:作者用了這麽一段話做起子來批評儒家特別是宋明理學,太精彩了。 作者最高明的就是讓“假話”來評說這段議論, 達到了鋒芒不露, 心酸藏於荒唐,智慧斂於守拙的境界。 相比來說, 李贄的批判流於驚世駭俗, 魯迅的呐喊過於桀傲不馴, 所以終於受到了圍攻, 惟有《紅樓夢》的作者, 卻在萬般的吹捧中看到了智慧的眼淚。 

    為什麽說這段話是假話呢?作者實際上給出了很好的解釋, 不妨也抄在這裏。 子興道:"依你說,`成則王侯敗則賊了.' 多麽簡潔有力的批判, 多麽精彩的評價,惟有站在象冷子興這樣的高度才能一語中的揭穿賈雨村“氣性兩賦”的假話本質。 
    為什麽又說這段話是“精致的”假話呢?作者也道出了原委, 不過不在同一處而已,不妨也抄錄在此。 9回:
    賈政道:“。。。你們成日家跟他上學,他到底念了些什麽書!倒念了些流言混語在肚子裏,學了些精致的淘氣。。。”“。。。那怕再念三十本<<詩經>>,也都是掩耳偷鈴,哄人而已。。。”
    各位網友, 賈政的話固然是罵寶玉, 但是罵得確實精彩;作者的良苦用心, 固然是講述嚴父殷切期望兒子成家立業的拳拳之心, 刻劃作人父為兒子爭榮誇耀的世故人情, 但是批者喜歡這段話說的有趣精彩, 因此借來批評賈雨村精致的假話。 

這段話是不好理解, 我覺得這裏不是大眾智商存在問題, 而是思維習慣。 

    兩年之前, 我跟一個同學無意中講到這個的時候, 首先想到的是“玉”的政治涵義,因為我當時正在看一本書,《中國古代等級製度》。 但是說完以後, 我就意識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我覺得這可能是一種文化的象征。 因為賈寶玉和襲人的那番對話是《紅樓夢》裏最奇怪的對白。 這種對白如果是作者刻意為之, 那麽就是她們愛情衝突的白描, 也是作者對當時統治者的一種暗藏的牢騷。 但是如果這個對白不是作者刻意後加的呢?如果這是作者小時候/寶玉小時候真實的想法呢?

    我原先在某些地方寫過“玉”的政治涵義,因為我當時的想法遭到了我同學的否定。 現在回想起來,“玉”的政治涵義倒反而可能是其次的, 不過因為毛澤東的個人洞見而被有意的放大而已。 這種放大隨處可見, 譬如劉作家也在他的秦學中提到了“玉”的階級地位象征。 

    




 

“成則王侯敗為賊”這句話聽起來不那麽讓人舒服,我要是向某些人推銷這句話, 告訴他們中國曆史書寫得不過是“成則王侯敗為賊”, 他肯定是要跟我辯論的。這句話雖然不讓人舒服,卻至少是真話, 至少也是評價曆史人物的一條客觀標準,稍有智商的人也能因此勝任愉快,把中國曆史上的人物評價得合規中距。 如果我不這樣推銷, 如果我告訴同樣那些人說中國的曆史書隻要記得氣質兩賦中的前麵一些是好人, 後麵一些人是壞人, 他們也許會聽得眉開眼笑。如果我再換一種方式去推銷, 告訴他們朱熹在某某時候用格物的思想總結出了這樣的理論, 他們甚至也許會崇拜我, 說我知道的曆史知識真多。然而這最後的推銷卻是假話, 精致的假話。  
    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什麽呢? 這件事情告訴我們:假話說得精致了,不但可能不再是假話, 甚至能讓人反感起本來的真話!所以《紅樓夢》的作者要說“假是真來真亦假”, 所以《紅樓夢》的作者要扔掉那塊“假玉”--他不過是要扔掉“假語”而已!
    《紅樓夢》最初流傳的時間是十八世紀中葉, 按照中國古代的記年方法, 就是乾隆甲戌年間(1754年, 乾隆於1936年以二十五歲年齡登基),大約20年以後黑格爾在德國的施圖加特出生。 我們可以放心的說, 《紅樓夢》的作者並沒有看到黑格爾的小邏輯和哲學思想, 我們也許可以同樣放心地說黑格爾並沒有看到《紅樓夢》作者的“假作真來真亦假”,但是這並不妨礙幾百年後的今天sifan用黑格爾的思想來解釋賈雨村(假語存)現象, 同時批判賈雨村精致的假話。 黑格爾那句引起很大爭議的名言按現在中文的翻譯是“存在就是合理”, 英文的翻譯卻頗為不同:All that is real is rational, all that is rational is real". 有些讀者讀到這裏也許已經明白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和聯係了,我不妨再說清楚一點。 古今中外有許多哲人思想家獲得成功之後的興奮狂喜,這些鏡頭和劉姥姥獲得救助之後的激動, 賈府上下得知元春封為貴妃之後的得意洋洋和範進中舉之後的瘋狂如同一轍。 我把這些哲人思想家成功之後的興奮狂喜和凡夫俗子的狂喜相提並論, 絲毫沒有對那些思想家哲人不敬的意思, 恰恰相反這更增添我對他們辛苦勞動的理解和敬佩, 因為從本質來說, 每個人都是普通人, 那些成名成家的人之所以值得我們社會尊敬, 是因為他們的辛苦勞動給我們的社會帶來了利益, 他們成功的快感同樣是我們整個人類社會的快樂。 既然如此, 我不妨羅列一些思想家的興奮狂喜, 讓我們一起去感受他們的快樂。 鏡頭之一, 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打座沉思, 醒來後宣稱他發現了人類苦難的原罪以及避免苦難的辦法(四大皆空);鏡頭之二, 阿基米德在澡盆裏發現了浮力定律, 興奮地光著身子高呼:“我發現了, 我發現了”;鏡頭之三, 伽利略發現杠杆作用以後, 聲稱隻要給他一個杠杆, 他可以撬動地球。看完這些鏡頭, 在我們為他們的成功喜悅之後,我們可以清晰地體會和領悟解黑格爾那句話的意思。 是的, 黑格爾對於自己發現的邏輯是那樣的自豪, 即使他那樣理性的人, 也會沾沾自喜地宣稱:"All that is real is rational, all that is rational is real“--中文的翻譯應該是“任何真實存在的東西都有內在的邏輯解釋, 任何具有內在邏輯的東西都是真實的。” 
    各位網友, 我這樣饒一個大圈子去翻譯黑格爾的名言不是為了炫耀我的翻譯水平,恰恰相反我是非常佩服原先的翻譯的。這個翻譯不但精簡, 而且富有況味,如果不是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具有非凡的洞見,那麽就是心有靈犀, 妙手偶得。 那麽為什麽我又要饒這麽一個大圈子來推銷我別扭的翻譯呢?那是因為這個翻譯被誤解的太多了, 中國古代文化的實質和黑格爾思想的精髓同時被有些人故意曲解了或者根本就是丟失了。Sifan不藏淺漏,冒昧用一種不同的翻譯來解釋精致假話的本質, 當然不能再用一個被誤解太多的翻譯。  
    宋明理學, 當然是中國曆史上的客觀存在, 這個客觀存在並不因為存在某本曆史書上而存在, 也不是曆史書上的material,因為那樣就具有精致假話的可能。 更確切地說,It is real,是中國曆史上真實發生過的痕跡,我們甚至可以在現在人的生活和思想中看到它對於中國的曆史和中國人留下的印記。 既然如此, 按照黑格爾的名言, 它就必定存在一定的邏輯解釋。 那麽這個內在的邏輯解釋又在哪裏呢?
    
 應該說, 宋明理學的起因可以追溯到唐代的韓愈.可能大家都知道韓愈是古文運動的發起人, 其實他發起古文運動是跟他對當時社會主流思想的反思一致的。那麽他為什麽要興起古文運動, 為什麽要提倡文以載道, 為什麽要原道呢?目前看來, 這方麵的曆史資料是缺乏的, 不過我們可以大致有幾個猜測:
   第一,衛道的熱切。 
   第二,生活的經曆, 所謂物不平則鳴。(見《送孟東野序》)
   第三,名利的推動。 
   
   我無意在這裏引經據典論述這幾種猜測的合理性, 有一點是非常明顯的。 自東漢以來, 由於王充對於董仲舒思想的批判,由於佛教思想的進入,更由於戰亂和朝代更替的頻繁,儒學思想一直沒有成為主流。直到唐太宗登基大賞功臣並且封賞曆代文臣武將, 儒學才重新得到重視。 而韓愈是其中的一個熱心者,可以想象前麵三種理由是他如此熱心的原因, 而他的作品似乎也反應了這種熱心。 但是擺在他麵前的問題非常複雜, 佛老思想不但在當時士人中是主流, 甚至皇上也非常喜歡佛老。 韓愈為了重振儒學, 不得不把墨家思想抬出來跟佛老相抗。為了尋求他思想的有力依托, 他又不得不抬出孟子作為偶像, 因為孟子對於非儒思想的咒罵是最起勁的。 韓愈提出的古文複興運動沒有成為大器, 因為他原道到孟子這個道統繼承人實在原不下去了,他似乎還保持了一點羞恥, 沒有把自己列為道統的後繼人。 
    韓愈的後繼者比他聰明多了, 他們不但直接照搬佛家道家思想,大膽地把這種思想歸結到儒家前輩上去,並且無所畏懼地宣稱自己是這種道統的後繼者。他們一麵大罵佛老思想, 一方麵又借佛老的思想, 一方麵又排擠同僚宣稱自己才是真正的繼承人, 倒也引起了一種文化的繁榮。 
    各位網友,上麵這段話也許你們聽了不舒服, 那麽請聽我慢慢道來。大家不妨翻翻先秦哲學, 不妨翻翻所謂儒家先賢的作品, 翻翻漢儒的作品,你們有沒有發現混沌的說法呢?有沒有發現靜坐的思想呢?有沒有發現把中庸當作經典呢?有沒有發現有無相生的思想呢? 有沒有發現道起源的思考呢?有沒有把肉體和靈魂分開的思想呢? 我想你們肯定找不到, 因為這些思想是老佛思想。是的, 他們照搬了佛老的方法和概念, 但是所作的事情卻是為了所謂的內聖外王, 就是勸皇帝怎麽作個好皇帝,勸士人作個大聖人。非常滑稽的是, 宋明道學中的理學和心學之爭也同樣是照搬了佛家五世、六世祖的爭論, 心學沿襲的是了禪宗的頓悟思想,理學沿襲的是漸悟思想,甚至他們的口號也是照搬佛家人人能佛的思想, 號稱人人能成聖人。 是的, 他們的原創力就是如此的貧乏, 他們甚至厭惡任何世人具有任何原創精神, 因為那樣就違背了所謂的道統。
   當然, 我們也許不該用現在的道德觀來責備他們, 在那個時代, 既然沒有文化產權的思想, 沒有專利的思想, 他們的行為也許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錯。 但是問題是, 我們是否還能沾沾自喜地宣稱自己是儒家的傳人, 我們是否還能繼承這樣的道德觀呢?我們是否應該好好地反省自己, 給於借用的各家各派的思想一點敬意和尊重呢?
    儒家的道統如果真的存在的話, 恐怕隻能是外王內聖的要求,這就是儒家的內在邏輯。我們排除了儒家借用的佛老墨法思想以後, 我們看到的隻有內聖外王。我們不妨再看看孔子的思想, “正名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們不妨再看看孟子洋洋得意的破口大罵“楊墨無君無父”,“法家惟一值得肯定的是忠君”, 再看看孟子第一篇“孟子見粱惠王”,不妨再看看董仲舒的三綱五常,看看他的天人感應, 再看看朱熹的氣理兩性說。。。我想讀者已經明顯看到他們是如何盡心地保證皇帝的合理合法性了吧。   
    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了人們維護皇權合法合理的客觀需求, 因為戰亂畢竟不是人們熱切看到的社會現象, 追求安定平穩是人們普遍的一種要求. 但是儒家的做法有沒有為自己謀私利有沒有追求名利的思想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實際上儒家對於君王的要求非常簡單, 隻要君王尊重儒家的地位, 隻要君王給於儒家富足的生活, 他們就承認君王的合法地位. 所以本質來說, 儒家的那一套思想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在爭鬥, 所謂的民或者人不過就是儒家, 其餘的都可以歸為小人和畜牲, 是不算民或者人的. 我這種說法在儒家對女性對勞動者對手工藝者對其餘各家的歧視中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換句話說, 如果我是手工藝者或者農民或者是兵法農醫墨等等其他各派的學者,在先儒的眼中我根本就不是儒家的傳人, 他們不屑也不願讓我當個儒家的傳人, 那麽我是否就不是中國人了呢?儒家隻要求皇上和某些他們喜歡的英雄譬如關羽嶽非飛之類的承認是儒家的傳人就可以了, 為了迎合他們這種需要, 他們就必須在關羽手中塞一本春秋的書, 在嶽飛的背上刺上精忠報國的字樣, 那當然不過也是精致的假話而已。
    當然,儒家的鬧劇雖然熱鬧, 道佛思想卻對他們的鬧劇看得一清二楚, 墨家的傳人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那些戲子妓女也看得一清二楚. 在儒家的經典中已經明顯的反應了他們的窘境, 我們不妨再看看韓愈的《師說》:“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之雲者,則群聚而笑之”。我們再看看木匠泥水匠對墨子的敬仰, 他們世世代代用的全是墨鬥, 用的是錘線, 繼承的是墨子總結出來的規矩方圓和劃直線的方法。惟有儒家,文人相輕, 理學,心學,氣學爭來爭去, 不過是希望皇帝把他們的思想作為進仕獲得功名的教材而已,不過是為了哪一天有一個皇上能夠讓他們配享太廟而已.  到了最後黃宗羲先生在總結了宋明學案以後得出的結論居然是當今的皇帝才是影響人民生活的原罪, 那麽有力的諷刺!儒家熱熱鬧鬧折騰了幾百年精致的假話終於又回到了起點, 並且給自己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當然, 黃宗羲沿著道統反思走的似乎也不是很徹底, 他看見的是今儒一個勁地吹捧聖上英明, 似乎不如孟子聖明,“是故武王聖人也,孟子之言,聖人之言也。後世之君,欲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窺伺者,皆不便於其言,至廢孟子而不立,非導源於小儒乎? ” 我想他應該讀讀荀子,讀讀墨子,讀讀老子,讀讀楊子,才知道孟子的保民為王到底是借得誰的思想, 才知道“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和孟子思想的決然對立,才知道“楊墨,無君無父”和他結論的不和諧,也許他才知道問題的本質恐怕不完全是出在今人這些小儒身上, 而是出在孟子這個小儒身上。 
    當然儒家和宋明理學的鬧劇還不止這些,他們往往偷偷地著書硬派給前人以壯聲勢, 或者把自己的解釋強加於前人說那是前人的思想,或者憑著自己的愛好隨意刪掉前人的思想,他們對於前輩的“尊重”似乎就是要前輩替自己說話,壓根不管這樣的做法有什麽後果。 (這種做法不僅儒家做, 道家也特別喜歡這樣幹,似乎隻有墨子才有建立自己思想體係的想法, 可惜他因此被人罵作欺師滅祖,多麽滑稽的道德觀。)那麽這樣作的後果是什麽呢?就是直到現在我們還是不知道哪些是先儒的思想,哪些是後人的思想,不知道哪些是偽作哪些是真跡。 這種現象早就被人發現了, 我們不妨再引一段司馬光的文字作為證據:“新進後生,口傳耳剽,翕然成風,至有讀《易》未識卦爻,已謂《十翼》非孔子之言;讀《禮》未知篇數,己謂《周官》為戰國之書:讀《詩》未盡《周南》《召南》,已謂毛、鄭為章句之學;讀《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謂《三傳》可束之高閣。循守注疏者謂之腐儒,穿鑿臆說者謂之精義。”這種現象愈演愈烈, 到了清朝, 很多學者索性不再爭論誰是誰非, 先把誰說了什麽話弄清楚再說。 當然小儒們往往因此證明這是清朝的文字獄的多麽嚴酷, 我卻不太以為然。 清朝的文字獄固然厲害, 但是黃宗羲的《明夷待妨錄》可是寫在清朝,況且明朝的文字獄也非常厲害。再說了, 要是沒有漢宋儒家冒名寫作的事情太多以至於分不清著作權, 清朝的那些樸學者又怎麽會想到要這樣幹?所以我認為清朝樸學的產生, 恐怕不能全推給皇帝, 真正需要自省的是儒家本身。 
    宋明理學借老佛思想最後的一個弊端就是他們因此割斷了事物發生的因果關係,打亂了先輩思想的統一性. 譬如說吧,明明老子的道德經說的是非常道, 他們卻非得解釋成永恒的道, 因為隻有永恒不變才能滿足他們精致的假話.再譬如舉個宋理的另一個經典作品《三字經》吧, 這部作品在思想史上也許地位不高, 卻是中國多少年來的兒童啟蒙, 對於孩子的誤導恐怕也是最厲害的.  我們不妨先看看《三字經》的開頭幾句, 就知道它多麽缺乏統一性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人性的討論是中國哲學思想特別是儒家思想討論的核心內容之一, 但是這幾句話卻是地地道道的誤導。 為什麽這麽說呢?“性相近, 習相遠”是孔子的原話, 但是孔子也說過“食色,性也”,根本沒有強調人性是善是惡;孟子倒是說了人性善, 但是他從來沒有人之初性本善的說法;荀子倒是說過人之初的性, 但是他說的是人之初,性本惡。 總而言之,《三字經》的這種說法不符合任何一個先輩的理論係統, 它其實是佛教原罪和孟荀思想的怪胎,我們無法從它斷章取義的做法看到任何的邏輯統一, 並且一開始就讓孩子對成長充滿了恐懼。 最後我們不妨再回到《紅樓夢》賈雨村的理氣二性的例子來看看他們是怎樣的倒因為果:明明是成者為王, 他們卻偏偏說一生下來就是聖王,他們這種精致的假話隻能導致襲人的那個小見識:順了他們的心了, 就說得比什麽都好;不合他們的意了, 就說得豬狗不如。 

精致假話第二名是史湘雲, 我這裏先請史湘雲的擁泵原諒了, 這裏隻說她的假話, 未必說她不好, 砸磚頭是注意了。 

    31回:

    評點, 比起賈雨村精致假話的疾聲厲色來說, 史湘雲假話的出籠更顯得鳥語花香,所以也就沒有了冷子興這樣高手的洞見, 隻有認真好學如翠縷的尋根問底, 到了最後史湘雲這個主講者實在裝不下去了, 隻好讓翠縷自己去猜想. 好在翠縷很單純, 隻知道陰陽和太陽太陰相對, 隻知道主仆的地位對立, 才沒讓主講者弄得灰頭土臉. 哎,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大師們都喜歡小孩子了, 因為天真的人才不會越發問出"好的來了". 現在還有翠縷這樣的好學生好孩子嗎?噫, 微斯人, 我這樣的大師與誰歸? 
    這樣的批評也許有點刻薄, 對照史湘雲的處境卻值得我們偷笑. 事物的對立和陰陽實在不好解釋, 翠縷這個丫頭又沒有讀過書,怎能不讓我們讀過一肚子混帳話的史湘雲手忙腳亂? 也許主仆的關係實在太過簡單, 應該改為師生關係才顯得妥當, 緊箍罩一帶, 豈不省事多了?哪還容得你扭臉?或者罰你先在門口跪那麽三天幾夜的,我看看你還別扭不? 這又扯遠了, 我們還是看看精彩假話的精彩之處吧. 
    事情的起因在於花花草草.史湘雲的意思本來很簡單, 人的生存和花草一樣需要合適的環境, 這也無需引經據典吧.但是翠縷抬的杠也很簡單, 要說說事物的特性. 但是這一抬杠就需要引經據典了, 也因此引出了精彩的假話. 為什麽這樣呢?因為中國古代文化不喜歡講特性也不允許講特性, 隻聽一個人的話總比婆婆太多簡單吧. 皇帝說三教合一了, 那就證明三教合一的正確吧, 皇帝說儒道佛全在於勸人行善, 那就抄抄太上感應篇吧.(此皇帝是宋真宗,有興趣的可以看看宋史). 這個假話確實精彩,精彩當然在於翠縷被糊塗死了. 各位網友, 話可以分為好多種: 情話讓人醉, 癡話讓人哭,傻話讓人笑, 蠢話讓人睡, 能讓人糊塗的則叫作精彩. 我要是學學脂硯, 恐怕也得在側批一個:我也被糊塗死了.我為什麽糊塗?這問題好象有點怪. 也許我應該這樣問:眾位看官, 我真得糊塗死了, 哪位不糊塗的是否能給我講講到底何為陰何為陽? 陰陽到底是二字還是一個字? 當然我後來也終於明白了, 所謂陰陽其實就是成敗!
    所以本質來說, 史湘雲的假話和賈雨村的假話是一致的, 不過由於冷子興的出現才勉強使得史湘雲的妙論屈居精彩假話第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6)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