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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求學路 (8) 靈魂的拷問與救贖

(2018-07-23 20:15:54) 下一個

 ---夢斷教育街6

上篇提到我被推入靈魂的十字路口,要入團?還是要友誼和自由?可歎本人那時沒有政治智慧,生長於一元社會,從小就被灌輸隻有一個真理、一個信仰、一條道路,遵從一元化領導,拒絕入團就是自絕於人民,麵對團幹部的嚴厲訓斥,我除了“繳械投降”別無選擇。更害怕的是被戴上“流氓”的帽子,眼見一些人因“作風問題”丟盡顏麵,其實心裏覺得特冤枉:成年人可以稱配偶為“愛人”,青少年唱唱愛情歌曲就有“流氓”嫌疑?年輕的保爾·柯察金與資產階級小姐冬妮婭談戀愛、並未因此成為流氓啊?有了親身經曆,開始同情那些被打成“流氓”的青少年,看來很多是被冤枉的。

想這些無助於過關,麵臨的現實還是寫思想匯報檢討自己。如何深刻地檢討思想?要深刻就得從理論入手,思想是精神,由物質決定,即以唯物論的“存在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為出發點。可是得出的結論卻是:自己不是資產階級,因為我一個戈比的資產也沒有!順著唯物論的邏輯推理得出的隻有更多的問題:那些地主富農資本家的財產都被剝奪,變得一無所有,還被專政、改造了多年,按理他們應該是徹頭徹尾的無產階級,為什麽還被認為是死不改悔的地主富農資本家?一言以蔽之,如果邏輯正確,政治就不正確,反之亦然。

我隻好放棄唯物論的思路,把問題歸咎於自由:由於放任自流、看了太多“封資修”的書、聽了太多“封資修”的歌,放鬆了思想改造,迷失在資產階級觀念裏。說起自由真傷心!西方的哲學家們可以奢談自由的相對性,因為他們享受著自由。而我們則要把生命交給黨,哪能有真正的自由? “自由就是奴役”(《1984》)。

除此之外,還得宣稱要端正對待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態度,其意義是深遠的,雖然暫時不能理解這場運動與遠大理想的關係。實則人們對文革已經到了怨聲載道的地步,生活與遠大的革命理想如兩條平行線互不相交。我納悶這班長真的是思想覺悟高到超脫的地步?

這個思想匯報被認為不夠深刻,愚鈍的我終於明白了,問題在於沒提及與玲劃清界限。那時我們的座位已經被調開,我自認為已經劃清界限了。令我費解的是,如果同學思想有問題,是人民內部矛盾,作為團幹部,難道不應該幫助、教育她嗎?我隻能假設玲不要求進步、入團,因而團幹部沒有義務幫助她。從這方麵看,我和玲的確不是同路人,應該分道揚鑣。

最後,一篇充斥著廢話和謊言的思想匯報得到了團組織的首肯。在行動上我也斷絕了與玲的來往,除了時常被班長犀利的目光籠罩著,我自認為已經沒有資格與玲做朋友。可是看著玲不解的目光,想起她可能會因此受到懲罰,我心中充滿痛苦,而且痛了幾十年。遞交這份思想匯報的當天心裏很煩亂,覺得心中一種美好的東西死了。

班長再無興趣找我談話、甚至索要思想匯報,也不提入團的事,看來其目的並不是要幫助我入團,而是拆散我和玲。這個團越來越像卡夫卡的《城堡》,可望不可即,為了進入“城堡”而所做的一切努力,隻是把自己推入“城堡”外的重重陷阱而已,為此還留下了終生的悔恨。

隨著時代和命運的變遷,許多往事隨風飄逝,卻不能忘懷對玲的愧疚,又不知如何走出陰影,“剪不斷、理還亂”。其實我十分懷念與玲的友誼和享受自由的短暫的時光,像衝破牢籠的小鳥,去偷看了一下世界;雖然被抓回來,受到懲罰,我們知道了世界是色彩斑斕的。那時找她很容易,可是悔恨就像個絆腳石,使我躊躇不前。

大學時期發生的一次思想交鋒(將另文敘述),導致我開始拷問自己的靈魂,最終走向靈魂的救贖。我之所以寫下那個犧牲靈魂的思想匯報,其一是想成為既得利益集團的一員,是否真的相信遠大革命理想,入團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其二是政治奴性,是那個時代“雙重人格”的悲劇。但我不能把一切歸咎於時代,雖然時代造就了錯誤,改錯要靠自己。自我判決是與玲和盤托出、向她道歉。然而,卻缺乏足夠的勇氣付諸於行動。接下來的幾十年裏,學業、家庭、生活、工作均順風順水、無可抱怨,不滿足的是自己未能實現的救贖行動。

我開始尋找玲,卻苦於沒有頭緒。就在我決定求助於尋人公司的偵探時,突然想起一條線索。沒想到借助我不常用的微信,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玲,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在北美沉睡之際,國內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們在不遺餘力地幫我了卻心願,我由衷地感謝他們。當我看到玲的留言:

“真的是你嗎?”

激動得老淚縱橫。因為馬上有電話會議,我把多年在心裏講了成千上萬次的話簡略地告訴了她。 她很是驚訝:“還有這事兒呐?” 後來玲送來一段長篇留言,她不認為自己的生活因思想偏激和唱“黃歌”受到影響,除了和我一樣遲遲入不了團,後來的學業、工作、家庭及現在的生活都很好,勸我不要再自責。她的寬容大度、我的坦率執著,令我們雙方互為感動。

據玲回憶,還在我到來之前,她與班長有段時間走得挺近,她們的母親是同事。後來不知為何關係疏遠了;高中、插隊她們都在一起,關係卻逐漸惡化,入團是在回城後新的工作單位實現的,到現在也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也不知是誰告密我們唱“黃歌”。

我們都認為,銘記曆史教訓的同時,這一頁可以翻過去了。別人的事我們管不了,我們可以掌握的是自己的命運。幾個月後我們終於相見,兩位大媽在公交車站含淚相擁,引起圍觀,我忍住淚水談家庭、孩子、愛好等那些大媽愛談的事兒,以撫平情緒的波濤。經過一上午的交談後發現,我們有相似的人生經曆和愛好,都喜歡讀書,都在學鋼琴,還是那麽“臭味相投”!新交了一位誌同道合的老朋友,新的友誼在埋葬舊機體的土壤中成長,前麵還有很多快樂的道路可以同行,這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救贖靈魂原來是這麽容易和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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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梅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林向田' 的評論 : 謝謝閱讀。希望再沒有人重複我們的經曆。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為你的懺悔深深地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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