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請別再以愛的名義對孩子讓步
——錢文忠在“第三界新東方家庭教育高峰論壇”上的演講
各位尊敬的校長、老師,非常高興來到本次論壇。本來,我的演講題目是俞敏洪校長規定的,但是,聽了四中校長和鄭州外國語學校校長的發言之後,我想臨時改改。我打算以一個學生、一個家長、一個老師的身份,來談一談我對教育的看法。
對於中國當下教育的看法,坦率地說,我隻有四個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中國今天的教育。為什麽?因為在我看來,今天我們對中國教育所有的看法也許都起源於一種錯誤,今天我們沒有認真思考到底什麽是教育。我們在不斷讓步,為自己找理由,為孩子們開脫。
中國正麵臨著很多人類曆史上從來沒有麵臨過的問題。
比如獨生子女,獨生子女是自地球上有人類這個物種以來所出現的一個從來沒有過的“亞種”,在人類曆史上,從來沒有那麽多沒有兄弟姐妹的人在那麽短時間內,有計劃地出現在一個國家。請別忘記了,我們所有的教育理念、教育方法、教育手段都是針對有兄弟姐妹的孩子。今天,我們的教育者在拚命反思,但是別忘了,接受教育的對象的主體已經是人類曆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亞種了。我們沒有辦法,不知道怎麽教育這些孩子。千萬不要以為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他們和我們不一樣,甚至可能完全不一樣。
我們今天講快樂教育,講我們的童年很快樂。可是,我們的童年快樂嗎?至少我一點都不快樂。回憶一般都是虛幻的、快樂的,“好了傷疤忘了疼”。在座的我們誰不是一路考試拚上來的?我們小時候也有那麽多作業,我們小時候還吃不飽飯,有時候還被老師揍兩下。
憑什麽教育是快樂的?我實在想不通,教育怎麽一定是快樂的?教育裏麵一定有痛苦的成分,這是不言而喻的。我們憑什麽對注定將要接替我們的子孫讓步,我想不明白。
現在,我們對孩子的教育大多是鼓勵。那麽,懲戒呢?教育可以沒有懲戒手段嗎?單憑鼓勵就可以完成教育了?我也不相信。剛才鄭州外國語學校校長說,家長無論在任何情況都下不要看孩子的日記。我不敢苟同。為什麽不讓看?我從小的日記父母就看,也沒把我看傻了。
聽說前段時間教育部發了一個文件,內容是“賦予老師批評學生的權利”。老師批評學生的權利要賦予?何況什麽時候剝奪過?沒有剝奪要重新賦予嗎?現在的孩子罵不得、說不得、批評不得,一點挫折就接受不了。小時候,我的老師懲戒過我,但我們的感情到今天都很好。現在對孩子一味表揚,那懲戒呢?
我們講跟國際接軌,接軌了嗎?我看是“接了個鬼”。我是在歐洲留學的,我們常講歐洲的教育怎麽怎麽好。好啊,大家看看英國的好學校規矩嚴到什麽地步。英國議院通過了一條法規,大意是“允許教師在曆經勸告無效的情況下采取包括身體接觸在內的必要手段,迫使不遵守紀律的學生遵守紀律。”說白了,就是可以適當地揍。大家都說新加坡的教育好,新加坡的中小學教室後麵牆上不是經常懸著一把戒尺?據說,孩子表現不好,按規定打三下,隻許打手心,不許打手背,必須兩個老師在場的時候才允許執行。
但是我們教育的主體思路是對孩子不停地讓步,給孩子更多的快樂,給孩子更多的遊戲時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教育?如果說過去的教育都不對,那俞敏洪校長是怎麽培養出來的?徐小平、王強是怎麽培養出來的?我們不是過去的教育教育出來的嗎?我們是隨地吐痰了還是耍流氓了,我們什麽都沒幹,挺好。我覺得教育不能再一味讓步,我們對孩子要真的負責任。不要迎合社會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說法,什麽素質教育、什麽應試教育。應試是最基本的素質。
人類社會沒有絕對的公平,美國也不公平,中國也不公平。現在幾乎可以說唯一的一條公平線就是高考了。如果說按照所謂的素質來招生,那麽,中國的平民子弟有多少能進北大、清華?一個孩子連公平競爭都競爭不過人家,還說素質很高,誰會相信?所以,不要迎合社會上有些所謂的專家的話。
我現在提倡恢複全國高考,而且是裸考,不要加分。王強是內蒙古高考的第二名,我是那年高考的上海第二名,我們都是這麽考到北大的。如果高考製度不能改,我們的教育就不能改,高考是指揮棒啊!高考製度之所以不能改,是因為我們找不到比高考製度更不壞的製度。高考製度不是最好的製度,但它是最不壞的製度。
問題是,我們麵臨的矛盾我們必須自己心裏清楚。有人問我:“錢老師,您這幾年講國學,講《三字經》、《弟子規》,您覺得推廣《三字經》、《弟子規》的最大難處在哪裏?”我一般的說法是希望有關部門大力推廣,進入學校。其實這不是最大的困難,最大的困難是,如果按照《弟子規》、《三字經》,按照出席今天論壇的名校的標準培養孩子,那麽,這些孩子到社會上90%要吃虧。你把按照《弟子規》那樣忠誠、守信、孝悌、守規矩的孩子放到社會上看看,很可能就吃虧!這說明,我們的社會出了大問題。誰能否認?我們要講傳統優秀文化的最根本的理由正在於此。
我自己也在教書,跟學生有接觸,我想告訴大家,對於中國的教育,我們要有一種極度的憂患意識,而且應該是在接近絕望基礎上考慮的……。
我兒子在華東師大附中,那是我的母校,上海的名校,當然很好。但是社會環境跟我們那個時候不再一樣了。所以我想,我讚成對孩子真的要嚴格。孩子畢竟不是成年人,孩子還必須管教、必須懲戒,必須讓他知道教育絕不僅僅是快樂,學習絕不僅僅是快樂。當你意識到學習是快樂的時候,這位學生就很可能將來要成為俞校長了。如果一個人能夠在學習中感到快樂,那就很可能成為大師級人物。絕大多數人是不會的。絕大多數人是不得不學,是為了某種目的去學。
我們要告訴孩子,犯了錯誤要付出代價。如果在全社會形成家長對孩子讓步的氛圍,以後的孩子是很可怕的,我們的未來是很可怕的,這樣教育出來的孩子是接不住中國未來發展的重擔的。中國30年的發展創造了物質財富、社會發展的奇跡,是誰幹出來的?……。在中國曆史上,無意識造成的真正精英是“老三屆”。這一批人在文革前完成了初高中教育,文革前的初中高中教育水平恐怕不比今天一般的本科教育低,這批人由於曆史原因被分散到了社會的各個角落。1978年,一切回到了原點。這批人是中國人的精英,是中國曆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真正的精英,懂知識、受得了委屈、懂擔當。現在,這批人要退休了。而現在,孩子進一步,社會讓一步;孩子進一步,老師讓一步;孩子進一步,家長讓一步。這樣的教育怎麽行?更何況,現在的教育麵臨著巨大的衝突,根本就不能按照一般的教育學理論思考。
……
我們現在都說鼓勵孩子的自信心,讚揚他,鼓勵他有自信,這是對的,但是不能過度。在這種教育下的孩子將來到社會,他麵臨的反差足以把他摧毀。我們應該告訴孩子,這個社會是殘酷的,要準備受到很多委屈。
如果校長懲戒確實犯了錯的我的孩子,甚至揍他幾下,我會感謝老師。我相信,大多數老師是有大愛的。我希望老師一手拿著胡蘿卜,一手還得拿著大棒。……。
我現在隻希望孩子生理健康、心理健康。孩子考不考國內的大學我無所謂,我隻希望他生理健康、心理健康,好好過完這樣一輩子。……。
我們小時候,生活很困難、社會不發達、經濟也不發達,但是我們的父母還能對我們負責任。我覺得我現在非常羨慕我父母,他們敢罵孩子、揍孩子,但是我們依然愛他們。今天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哪怕是一個眼神,沒準明天就能把長輩殺了。
我講《弟子規》講到“守孝悌”時,叫我的助手搜索一年以內的“不孝、殺父”的反麵例子,然後打印出來,以備我選用作反麵例子。不一會兒,助手告訴我:打印紙沒有了。我們對孩子沒有一些控製、抑製、約束,一味以愛的名義對他們讓步,這樣的教育是不對的。
……
我們這個社會最後一道防線是教育。我們不要輕易向社會讓步,我們也不要輕易向我們的孩子讓步,也不要輕易向家長讓步。我們這個社會要賦予校長、老師更大的權利、更高的榮譽、更好的待遇,但是也應該賦予他們更大的責任。
這是我的真心話,有不對的地方,請各位校長首先把我當成一個學生,其次把我當成一個家長,最後把我當一個晚輩老師,給予批評教育。我剛才講的沒有一句假話,全是真話。當然,季羨林先生教過我“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