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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二》【第四章 寸心之內,十方之外】(二)(3)

(2013-03-13 12:33:35) 下一個
呆呆地注意著宅院,看著小院四周新鮮的蔬菜,看著院子裏盛開的小花,看著古樸的小木屋,我忽地覺得,那條通往宅院的山路距我非常遙遠,遠到不可及。這種感覺讓我忘記了心中的鬱悶,忘記了腦袋的脹痛,從而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中。

最初,我覺得那宅院是虛幻的,是根本就不存在的;緊接著,我覺得我是不存在的,是虛幻出來的;然後,我覺得我和宅院都是不存在的,都是虛幻出來的。最後,當我確定宅院在我也在的時候,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靜靜的河水。

當我的注意力落在水中的“宅院”上時,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用心地盯著“宅院”看了好久,又站起身,踩在石板上,歪著頭看它,最後我幹脆撅起了屁股,透過雙腿去看它。當我終於折騰夠了,重新在石板上坐下來的時候,心胸已像平原一樣開闊,頭腦也像雨後的山穀一樣清爽。

我發現了什麽了呢?

水中的“山”也好,“宅院”也好,原本都是“倒立”的。我知道它們是實物的倒影,我看到的也是倒著的影像,可是我的腦海中所接受的它們卻是正立的。我撅著屁股透過雙腿看到的,原本是正立的影像,可我卻覺得怎麽看它們都有點別扭,很難接受它們。

咳,錯誤的慣性思維,真是害人。都說我們的眼睛有可能會欺騙我們,不曾想我們的心和我們的大腦也會自欺欺人,以致我們明知道事實是怎樣的,卻欣然地接受錯誤的思維結果。這也就是人們時常明明知道自己陷入了錯誤當中,卻無法自拔的根源所在。

這個結論讓我越發沉靜下來,開始了真正的反省和反思。

過去的時間裏,我整天泡在父親的鐵匠鋪裏,把父親工作時的樣子和周邊的景象全都當作畫來看。可是,我並沒有真正投入到這些“畫”中,既沒有想過鐵匠的工作是辛苦的,也沒有走進過父親的內心世界。對於鐵匠鋪以及鋪子周邊的一切來說,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旁觀者。我想當然地認為,父親對打鐵工作的熱愛,完全來自人們對他的敬仰;我也想當然地認為,我拒絕跟父親學藝,立誌做一個畫工,正是因為我看淡了虛榮,遵從了心靈的引領,想要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

我崇拜父親,卻不知道除了崇拜他擁有一副健壯有力的身體之外,還可以崇拜他什麽;我熱愛畫畫,整天陷入“用意念畫畫應該是畫工的最高境界”的臆想中,卻從來沒有動筆實踐過。

這讓我想起了師父剛剛說過的話,“大多數的人和你一樣,到了這樣美麗的地方,首先注意到的是水中的倒影,然後順著倒影去尋找實景。事實上,在沒有到達此地之前,倒影與實景沒有任何區別,或者說實景與倒影沒有任何區別”。

師父的意思是說,人們都生活在現實中,也都有著各種各樣的理想。如果把現實生活比作半山實景,那麽理想中的一切就是水中的倒影。我們用心地打造現實生活的時候,也就是在完善理想中的一切。假如,我們陷於對理想的空想中,並因此忽略了現實生活,那麽我們的理想就將與現實生活一起化作幻影。

想到這裏,我冒了一身的冷汗。

過去看風景的時候,我喜歡曠野多於喜歡市井,喜歡雲多於喜歡天空,喜歡水中的倒影多於喜歡實景。但是,在沒有水的時候,我是能夠陶醉於實景的;在沒有雲的時候,我是很樂意讓我的心在天空中遨遊的;在沒有曠野的時候,我也可以走在市井中,並由衷地感歎生活的多姿多彩。

我一邊抹著額頭的汗珠,一邊對自己說:“如果沒有剛才的辯證做鋪墊,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我是一個喜歡虛幻的美好勝過喜歡真實殘缺的人。”

“小子,我老人家已經睡了一覺,你還呆坐著呢?”師父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抬起頭,看到師父正站在“柵欄”邊,笑盈盈地看著我,連忙起身給師父鞠了一躬,沉靜地說:“回師父,徒兒沒有呆坐。我一直在思考,並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哦?”師父問道,“你能夠進入‘相對獨立的時空’了?”

“不,我不能。”我坦誠地說,“但是,我知道了什麽叫做‘錯誤的慣性思維’。我還知道了‘錯誤的慣性思維’能夠讓人們一邊為自己錯誤的行為或思想而悲傷、難過、深深地自責,一邊又千方百計地找出千百種理由來為自己開脫,也能夠讓人們錯誤地從眾,就像中了魔咒一樣,鬼使神差地做一些違背自己初衷的事情。”

見師父點頭不語,我繼續說道:“我想,師父所說的‘相對獨立的時空’,應該是指在具備了忘我的心念、高度的韌性、絕對的定性和強大的能量的前提下,超越周遭環境對自己的影響,超越自己的慣性思維。比如我吧,想成為理想中的畫師,先要具備獨特的審美能力,超世俗的審美能力。不但要能從天空中那縹緲的雲上讀到美麗,更要能在所有人的眼睛裏讀到美麗;不但要能從健美的父親身上感受到力量,也要能從單弱的小草身上感受到力量。”

看著師父微微地笑了一下,我又加了一句:“還有好多好多內容,我一時也說不完的。師父,您不打算讓我上去,以後慢慢給您講嗎?”

就這樣,我終於走進了那套宅院,開始跟師父學畫。

師父教畫的方法非常特別,他既不教我筆法,也不讓我臨摹,甚至起初漫長的時間裏,根本就沒有和我談過畫畫的事,隻是天天陪著我,坐在院子裏看山、看水、看飛鳥、看遊魚。

開始的時候,我有些不解,提問道:“師父,您讓我看山、看水、看飛鳥,這我都能理解。可是,您讓我坐在這根本看不到魚的地方看魚,這不是讓我空想嗎?”

正在閉目養神的師父半睡半醒地說:“我不但要讓你在這裏看遊魚,還要讓你在這裏看人——各種各樣的人,看動物——各種各樣的動物,看世間所有的一切。能看到你就看,如果實在看不到,你就到後山侍候莊稼去。”

“我一邊侍候莊稼一邊‘看’去。” 我撇了撇嘴,站起身,嘟噥著向後山走去。

“嗯,嗯。你小子,快入境了。”身後傳來師父夢囈一般的讚歎。

時間很快地流逝。轉眼間,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

終於,在一個晴朗的午後,我正忙著收割莊稼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大群歡樂的人們。他們當中,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胖的有瘦的,有文弱的有粗狂的。有人笑嗬嗬地割著莊稼,有的人抱著收獲的糧食大笑,有的人看著土地傻笑,有的人彼此調侃,有的人幸福地仰望著天空……

我逐個打量著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細細地端詳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分享著他們喜悅的心情。不知不覺,一個下午的時間就過去了。當師父喊我的時候,我才發現,天色已晚,我卻一點活也沒有幹。

我感到非常羞愧,向師父檢討道:“師父,我出現了幻覺,看到好多人一起忙著收割。我,我隻顧著看豐收的美景,忘了幹活。我又虛實不分了,我錯了。”

“我已經給你研好了墨。今晚,把你看到的豐收景象畫下來。“師父笑著說,”明天開始,你到前麵的村子裏去幫忙秋收。”

我一下子明白了師父的用意,強忍著喜悅,假裝沉靜地說:“師父,您不怪我?是不是我已經進入了‘相對獨立的時空’呀?”

“想笑呢,你就笑出來。假裝沉靜,那是虛偽,比不沉靜還可怕。”師父轉過身,一邊向前走一邊悠哉遊哉地說,“你小子隻不過是有資格動筆了而已,這才剛剛開始。從今以後,你可以努力地去實現你那‘用意念作畫’的理想了。有朝一日,你是要進入真正的‘相對獨立時空’的,那才是大手筆。”

“有朝一日,你是要進入真正的相對獨立時空的,那才是大手筆”,想起師父的這句話,我一下子又想起了另外兩位師父,想起了和他們在一起時發生的許多事情,還有他們曾對我說過的一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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