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兩狗在路上。講述者供圖
摘要:
今年一月,流浪博主阿星四年來第一次回到家。再過幾年,阿星就四十歲了,他沒有結婚,沒有工作,一個人和兩隻狗,騎著三輪車流浪了四年。B站上關注他的粉絲有20多萬,都說在他的視頻裏看到了逃離996,遠離物欲和社會競爭的自由。彈幕裏到處飄著,“好羨慕”,“他做了自己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四年前的那場出走,對阿星來說其實是一次別無選擇的逃離。他從小被認為智力低下,直至成年都自卑怯懦,失業多年,在現實生活中提不起力氣,將自己視為“廢物”。他去過深圳三和,看到人們紮堆睡在廣場上,爭搶充滿尿味的沙發,待不下去又回到家裏,把自己關起來。
2018年2月,他決定再次出走,以擺攤為生,從廣東佛山北上新疆,重新闖入曾令他恐懼的房門外的世界——被金錢、人際交往還有家庭責任構築的世界。了解阿星的故事後,會發現都市人對“流浪”的想象,需要摘掉外層濾鏡才能抵達沉重的現實。
文/張雅麗
編輯/陶若穀
房間
午夜,廣東佛山一幢老式居民樓的樓道裏,阿星低聲重複,“很緊張,很緊張。”再往上一層,就是他自己的家。樓道裏的燈壞了,四下黑洞洞的。他壓低聲音,生怕被父母發現。2022年元旦,因為辦理證件,阿星回到廣東,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淩晨,他在街上又晃了很久才往家走。離家流浪四年,這是他第一次回家。
“不知道會不會嚇到父母。”他麵對手機鏡頭說,把這個重要的時刻錄在視頻VLOG裏。與離家時相比,阿星看上去更像一個流浪者——長發及肩,紮起來,胡子垂到下巴,瘦得不過百斤。“其實我現在過得也不錯。”坐在樓道裏,他給自己打氣。
他從小到大都叫阿星,“星”是真名裏的一個字,如果推算的話,今年起碼37歲了。他不喜歡別人詢問他的年齡,躲避的方式是回答對方,“你猜”。在這次流浪之前,阿星的活動範圍就是家裏一間狹小的屋子,生活完全蟄伏在裏麵。大學畢業後,他失業好多年,每天的生活大概隻有三件事:吃飯、睡覺、上網。
泡在網上的時間起碼12小時,沒日沒夜。餓了就讓母親把飯端來,在屋裏吃。遊戲打累了就睡覺,醒來繼續打。“明天我一定去找工作。” 但第二天拾不起力氣,拖著一天又過去。一連許多天,他可以不跟現實中的人說一句話。
“媽咪,爸爸。”四年後,阿星終於鼓起勇氣上樓,在門口喊。父親開的門,他頭發白了,胖了一些,母親的牙齒快掉光了。新裝的空調和家具也提醒阿星,自己走了不短的時間。
流浪路上,某紀錄片團隊為阿星拍的照片。講述者供圖
此前的三十多年中,阿星一直遊離在人群邊緣。他一共做過五份工作,但每一份都做不過幾個月。第一次因為手腳太慢,後來的理由都差不多——跟同事和老板都相處不來,他嚐試跟同事們開啟話題,兩三次後發現,各說各話。
阿星逃回到家裏,關上房門,最長可以半個月不出家門。即使是出去,也隻敢在晚上。夜晚安靜,街坊領居都回家了,不會對他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很長時間,他沒有固定的收入,靠父母的退休金度日。
“廢物。”房門外,父親這樣罵他。這話他早就聽習慣了,心裏沒什麽波瀾,甚至自己都認同。街坊們都知道,阿星曾是個“弱智仔”。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因為調皮被老師選中去做試卷——阿星覺得題目很奇怪,“葉子”的反義詞是什麽?他答不上來,最終這張試卷宣告了他智力低下。
在這個當年隻吃得起魚骨的家庭,阿星有一個無緣無故就會打人的父親,一個內向軟弱的母親。全家埋頭吃飯的時候,父親會突然狠狠地用筷子敲打母親的頭,因為覺得炒豆角裏鹽放得太多。“我弟的性格像我媽一樣軟弱。”姐姐誌玉說。飯桌上,父親誇獎親戚家的小孩成績好,誌玉聽了煩,摔了碗筷就走。阿星一聲不吭,隻吃飯。
貼上“弱智仔”的標簽後,他成了同學中一個異類。阿星現在還記得,老師對全班同學說,“連阿星都能做對的題,你們不能不會做。”沒有人再跟他一起玩,他討厭所有集體活動,因為總是一個人。同學有時把他逼到牆角,讓他跪下磕頭,索要零花錢。
誌玉也回憶起一種模糊的羞恥感,當年結伴上下學的時候她曾對弟弟說,“離我遠點,別跟別人說你是我弟。” 阿星垂著頭,遠遠地跟著回家。
在誌玉的印象裏,弟弟從小到大隻交過一個朋友。為了融入別人,阿星講話時習慣放低聲音和姿態。他偷偷跟在同學身後,研習他們如何說話。親戚家生孩子,大冬天他主動幫人家看羊,渴望被人群接納。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進入社會。
年過三十後,作為家裏唯一一個兒子,阿星清楚要養家的責任,但父親生病住院,卻拿不出治病的錢。坐在醫院的長凳上,他看看自己,細瘦羸弱的肩膀,拿什麽養呢?這念頭讓他在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著。可第二天早晨起來,繼續一頭紮進網遊裏。
2018年2月24日,阿星決定從那個封閉的房間出來,全國各地,總能找一個自己落腳的地方。
出發那天,他蹬著六百塊收來的藍色三輪車,車鬥裏堆著帳篷、廚具等裝備,帶著兩條狗,留下在門口挽留的母親,獨自上路。他跟母親說,自己去隔壁城市做小生意。
四千公裏外的新疆才是阿星真正的目的地,騎車去,歸期不明。他特意選了日期帶“四”的日子出發,心想,都這麽不吉利了,如果有什麽不測,大概是我的命,認了。選擇新疆的原因也十分簡單——足夠遠。
阿星剛出發的時候。講述者供圖
很多第一次
見到阿星時,全職媽媽辛悅的直覺是,“如果是另一個人,可能會覺得他是個乞丐。” 但阿星說話慢吞吞的,嗓音細軟、認真地回答了她所有問題。他的兩隻狗很調皮,不像其他流浪狗那樣戰戰兢兢,憑這一點,辛悅下了判斷,這個人一定對狗很好。
在社交平台上,她一直在關注阿星的世界——一個人和兩隻狗的騎行流浪。阿星會分享遇到了誰,又救了哪隻狗,旅居在涼山彝族老鄉家,老鄉從房梁上拿下來臘肉招待他。那感覺就像自己走了一段路一樣,辛悅說。她從小喜歡狗,養了許多隻,因為不舍得寄養,放棄了出門遠行,家裏還開了寵物醫院。
辛悅大學讀的是野生動物保護,曾期盼去可可西裏工作。婚後她厭倦了與領導相處,全身心投入家庭,成了孩子的陪讀媽媽,向往自由卻被生活拴住。
兩年前阿星流浪到辛悅所在的城市,四川西昌,辛悅決定見見他,後來迫不及待地把他介紹給了自己的朋友們——有寵物店老板,也有體製內工作者,身份各異。辛悅覺得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替我們很多人走了一段沒辦法走的,心裏的路。”
出來流浪後,阿星騎著三輪車一路往西北走,用手機記錄他的生活,發在網上。很多人跟帖、追更,有像他一樣失意的不願上班的男孩,也有家中生變故的女士,給阿星留言,“即將開庭了,想去看看樓主和狗狗接觸下正能量。”
在3600米的高原休息。講述者供圖
和多數人所想並不一樣,路上並不是某種愜意和抒情的逃離。阿星出發時身上隻有1500塊,每天繞在腦子裏的是今天吃什麽、住哪裏。
到達一個城鎮,他會到市場裏去,買幾塊錢的肉、便宜菜和攤主不要的內髒來煮。運氣好的話,帳篷外會有好心人留下食物。沒有吃食的時候,他會到飯店裏去,跟老板討要一些剩飯菜,說自己用來喂小狗。實際上,這些飯菜主要是他吃,“自己也要臉麵。”
為了賺路費,他會在當地進一些貨,擺在地上賣幾天。手機配件、運動挎包、小玩具之類的都賣過,但時常入不敷出。
剛騎出去沒多久,阿星就想回頭,但車輪最終沒有停下,“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阿星想,這是他突破原來世界的唯一一條狹小的路。出發前,他把微信裏的聯係人全都刪除了,“原本我也沒什麽朋友。”
因為看了他的帖子,單親女孩小敏一家專程去陽朔看望他。相處一周,臨近分別,小敏領著阿星東轉西看,就不說分開。“她舍不得我”,阿星忽然發現,自己獲得了一些過去難以獲得的東西。不久後有人留言:“樓主,你封神了,恭喜啊!”還截圖給他看。阿星回複:“謝謝你。”在此之前,他的人生裏,諸如此類的肯定屈指可數。
流浪到桂林,阿星第一次收到了女孩送的東西。“是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給我送食物。”他以前很少收到過禮物,包括過生日,後來,索性鄙視過生日這件事。女孩送來吃的,阿星不敢猜測對方的心思,“她太美好了。” 猶豫了好些天,也沒開口留下對方的聯係方式。
還有一天,阿星記得清楚,他趕了很久的路,精疲力盡,兩隻小狗卻上躥下跳,極力掙脫繩子。多次嗬止不奏效,阿星狠狠地打了它們一頓,“我太累了”。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父親,一個困窘的煤廠工人,“他應該也有他的壓力吧。” 在此之前,阿星無法理解為什麽父親的巴掌會毫無征兆地落下來。隻因為下雨忘記帶傘,回到家就被父親按在地上打。母親從來不敢還手,從某一天開始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有人罵我。”她說,她要罵回去。在阿星的記憶中,一切都源於父親的拳頭。
“麵對無解的生活壓力時,或許暴力是他最為高效的解決方式。”阿星第一次這麽想,他開始回憶父親生病那天,他趕到醫院,父親見到他說,“趕緊滾”,但緊接著又說,“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萬一有什麽病傳染給你”。流浪的路上,阿星開始思考,也許父親隻是不會表達?
在大理的某一天,阿星坐在自己的攤位前麵,望著人群,他想起好久沒給父母打電話了。撥通了家裏的座機號碼,發現停機了。“他們不要我了。”阿星想。他把手機和難過一起收起來。
穿越無人區。講述者供圖
在逃“大神”
在「流浪吧」的789萬條帖子中,小梁發現了阿星,看他的視頻解壓。一次工作麵試,候場時,她緊張極了。翻看手機,發現阿星的視頻更新了——他走在青得望不到邊的草原上,身邊環繞著兩隻歡脫的小狗。“世界這麽美好,即便沒通過又怎麽樣呢?”小梁當即就想。
四五年前小梁還是個大學生,因為學了不感興趣的經濟專業整日煩悶。她是教師子女,父母對她的控製一直持續到大學選專業,要求她隻能考第一或者一百分。讀大學之前,小梁幾乎沒有一個人出過門,連參加同學聚會都要被開車接送到門口。
“我不想這樣活了,沒意思。”她在網上閑逛,發現了「流浪吧」。阿星讓小梁看到了另一種生活。最初,懷著見證一個底層之人能否成功的心態關注阿星,但一看就是四年。“他治愈了我們。”在阿星的粉絲群裏,大家都這樣說。
粉絲群裏人不多,但對阿星來說這樣的關注已經足夠多了。互聯網重構了阿星的生活。四年間,他走在路上,從來沒有離開過網絡。出發之前,阿星就有過幾次短暫的“出逃”。2015年,他第一次動了流浪的念頭,身邊的人說不切實際,但貼吧裏的人都鼓勵他。
吧友們互稱“浪吧老哥”,在這裏更新各地的房租價格、哪裏可以領到免費齋飯。他去過西藏、海南的一些地方,最窮的時候,就睡在路邊。但在網上他為自己修築了一個小小的屋子,試圖在這裏找到自己的存在,棲身於此。
三和大神最火的那些年,這裏到處都在討論“掛逼”(很喪,徹底廢了)、“躺屍”、“日結”。裏麵聚集了很多在現實生活中提不起力氣的人,終日在喊:“堅決不上(班)!打死都不上!沒勁!討厭任何人!” 阿星時常出現在吧裏,“看到他們,才能找到自信。”
為了能在這次流浪前見一麵嫁到香港的姐姐,阿星去了深圳,結果剛到行李就被偷了,遊蕩在深圳街頭,身無分文的時候就睡在醫院急診室。吧裏的人勸他,“來總部(三和)當大神。”
他真的去過,看到人們紮堆睡在廣場上,爭搶充滿尿味的沙發。一個胖子像灘爛泥一樣四仰八叉地睡在道上,蒼蠅在他身上亂飛,阿星看見他的時候,他永遠在睡。“他還活著嗎?”阿星想。
阿星在路上。講述者供圖
待了一個星期,阿星離開了三和,後來徹底離開了深圳,在這座都市裏,他給年輕女孩帶過路,走到一半,女孩在身後悄悄地溜走了。看到中年女性費力提行李,他上前幫忙,對方以為他要搶劫,逃走了。“窮是原罪。”阿星說,如果我穿著體麵,還會這樣嗎?他想到更遠的地方看看,試試像他這樣的人,不偷不搶不騙,究竟能不能活下來。
2018年夏秋在大理,阿星曾有過念頭,如果留下來,或許也不錯。這裏聚集著來自各地的人——常年住帳篷的老頭,自創一派的少女,整日習武的武林高手……阿星覺得,自己不再像過去一樣顯得怪異和特殊。大家一起在街邊吆喝擺攤,到寺廟裏吃便宜管飽的齋飯。剛到的第一個月,他住在800塊的出租屋裏。但很快,第二個月就沒有錢再付房租。他又住回帳篷,但起碼不再用為吃飯發愁。
同伴粉條和阿星同一天到大理。粉條臉上有白癜風,在過去的生活裏也不受歡迎,阿星覺得找到了同類,交上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阿星一度以為,大理就是自己的“烏托邦”了。
但他發現好像並沒有脫離與人之間的競爭。他記得一個女生受傷了,大家蜂擁上去幫她包紮,他不擅長熱絡的表達,手也笨,隻能站在人群外麵,顯得手足無措。“原來連幫助人都存在競爭。” 他想,“我實在太沒用了。”
這種失落還表現在最引起自卑心理的人,不是過去自己所認為的富豪精英,而是朋友粉條——他身形高大,開朗善談,每次集體活動,他幾乎都身處在人群中央,人們都愛聽他的。“我的價值是什麽呢?”阿星決定離開大理,繼續上路。
2019年,阿星途經雲南、四川,越走越遠。在流浪吧,他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大神”。阿星遇到了阿成——一個自稱是他粉絲的人,提出合夥運營短視頻賬號。但很快,一種所熟悉的,被支配的感覺再次出現。阿星拍回來的視頻,阿成看了總覺得不滿意。阿星甚至不知道視頻賬號的密碼,視頻拍了小半年,最終他隻拿到2000多塊。
“那時候的我,連恨都不敢恨。” 回想起來,阿星說。他曾有過念頭,作為合夥人,連賬號密碼都不知道,這看上去不太妥當。但很快他自我否定了,他不敢跟對方提出要求。最終,阿星提出散夥。
但這一次分離,他覺察出內心的欣喜,“終於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活了。”阿星開始獨立製作短視頻,成了幾十萬粉絲的流浪博主“樂浪星”——小狗樂樂和浪浪,還有他。
在戈壁灘,喂兩隻小狗吃飯。講述者供圖
棲身之所
成為“樂浪星”後,阿星打算把社交賬號當作一間屬於他的新屋子,起碼在2020年8月之前,他這樣想。那時粉絲數已經漲到十多萬,但隨後其他聲音也多起來。
因為被黑房東趕出門,阿星帶著兩隻狗又住了一段時間帳篷。有人刷出彈幕,“你都這麽大(號)的博主了還住帳篷,賣慘!” “你這是虐待狗狗!”
更激烈的還在後麵。去年1月,和阿星很久沒聯係的辛悅突然收到他打來的視頻。“我該怎麽辦?”視頻裏,頭發散亂的阿星抱著樂樂大哭,小狗看上去是中毒了。三年前,阿星第一次見到樂樂時,它正在被大狗追,阿星把它撿回了家。樂樂跟著他一路從廣東老家流浪到甘肅,路上因為誤食烈性老鼠藥,死了。
90多萬人看到了他抱著樂樂大哭的視頻,咒罵從3000多條彈幕湧進來,“樂樂的死都怪你!” “狗都死了還有心情拍視頻!”還有人質疑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擺拍。
不想走了。流浪三年,因為樂樂的死,阿星第一次有了這個念頭。他說那時不敢看評論,過去的回憶都冒出來了——被同學堵在牆角一樣,對方讓他下跪,他順從地跪下去;偷錢去遊戲廳,被父親打……他打開手機,搜索“自殺”,發現跳出來的頁麵都是勸阻的話。他想了想,不敢,還是算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出發前那個昏暗的房間。
流浪路上,阿星用狗糧、火腿、雞胸肉給兩隻狗準備的食物。講述者供圖
在幾年前的視頻日誌裏,阿星說過,狗給了他純粹的情感和快樂。還沒出廣東的時候,他推著三輪車翻一座巨大的山,累得精疲力竭。樂樂坐在車筐裏,落了淚。
離開了大理的朋友,阿星在路上的同伴就是樂樂和浪浪。碰到有人挑釁,樂樂衝到阿星前麵,仰起頭狂吠,被對方一腳踢開。阿星和對方廝打起來。之前他很少跟人發生爭執,因為不敢,姐姐誌玉說,“佩服他,受了欺負從來不跟家裏說。”
但那次為了樂樂,阿星打了一架——他想起在大理,和同伴闖進偷車賊窩,同伴往他身後躲,他往同伴身後躲,可兩隻狗為了保護自己,毫不猶豫地衝出來。
樂樂死後,阿星鑽進出租屋待了一個月,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不再更新視頻。餓到不行才吃一頓飯,剩下的時間就昏睡,浪浪跟著一起挨餓。
一直默默關注他的小梁在網上私信了阿星,用自己親人過世的經曆安慰他。她後來時常在困惑的時候找到阿星,在小梁眼裏,阿星文筆好,人善良,在路上還救助其他流浪漢,“和那些大神不一樣,他總在思考。” 最近,小梁不想再聽父母的,想考自己喜歡的專業研究生。阿星對她說,“想做就去做吧,我這樣的人都能流浪成功,你怕什麽?”
出發前,阿星將流浪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以自己的方式,克服困難,獨立地生存。第二個階段是重新融入社會,學會和人相處。阿星說,他能穿越無人區,雪山和戈壁,但一直以來難以穿越人心。他現在有了朋友,也有MCN公司想要跟他簽約。“我最怕跟人簽合同。”阿星說,一簽合同,他覺得自己又失去了自己的意誌和自由,又怕像新聞裏的那些人一樣,賠很多錢。
在青海路邊紮營。講述者供圖
第三階段,阿星覺得應該有,但還沒想好是什麽。今年回家,父親感覺兒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再跟家裏要錢,在家裏添家具和買藥的時候,還會寄一些錢回來。他換掉了四年前讓他“滾出去”的語氣,用一種寬慰的語氣對他說,“好男兒誌在四方。”
父母不知道阿星在外流浪,姐姐誌玉幫著一起騙他們,說阿星在外麵做大生意。後來阿星得知,剛離開家的時候,父親會到附近的公園和橋洞下麵去找。姐姐也感覺到了阿星的變化,從某個時刻開始,誌玉給他錢,他不需要了,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沒有主意。
有親戚在網上發現了阿星。他們不敢相信這個曾經不工作、“不務正業”的人竟然靠著在外流浪,成了“大主播”。也有人說回來就別出去了,給你介紹個穩定工作,結婚生子吧。但阿星在家沒待幾天又走了,他對自己現在的狀態頗為滿意。在他看來,他不僅完成了獨立生存的目標,有了相對可觀的收入,更重要的是,“找到了自己的屋子。”
在很多個地方,阿星一直麵臨走還是留的選擇。我的價值是什麽?這個問題推他走了四年。起碼在現在,阿星認為,那個棲身之所找到了——他承載了幾十萬人對自由流浪生活的關注,這很重要。
兩個月前,阿星在敦煌的一個老舊小區落腳。他租了一間房,趁著春節去做了體檢,希望能調養好身體,完成到達新疆的目標。
除夕那天,房東邀請他去吃火鍋。過去的三十多年,阿星不喜歡過節,因為沒有同學朋友邀請他,跟父母一起過,總覺得尷尬。這天,他來到房東家做客,並將這些拍成了視頻發在網上。視頻裏他沒帶禮物,又被罵了。
今年除夕夜,阿星和小狗看煙花。講述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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