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來路》8 命運是不公的

早春，乍暖還寒。
文革後第一次經過高考的新生，在這個早春跨進了夢寐以求的大學門，這個早春因此而深深地烙在了千千萬萬學子的記憶中！

這個早春留給文顥、文雯的卻是別樣的寒冷和孤獨！
文顥沒有報名參加高考，盡管他一向被認為是一個特別聰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就是考得再好，大學的門也不會向他開的，因為他父親的問題。看著別人歡天喜地地考進了大學，他卻連街道的臨時工都當不上！本來性格比較內向的他變得更加寡言甚至孤僻，天天白晝黑夜連著蒙著頭睡大覺，誰都不搭理。
以前再難的時候——文革中媽媽出事，文雯至少還有哥哥的嗬護。哥哥是文雯最後的一個避風港，可現在連哥哥都棄她不顧了。她像一隻被遺棄了的，受了驚、受了傷的小貓，蜷縮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獨自舔著傷口，時刻提防著再次被傷害，孤獨、無助、害怕、迷茫……

春風吹綠了樹枝，吹開了花蕾。
春日裏，學校召開了一年一度的運動會。
高考恢複後，同學們夜以繼日、爭分奪秒地讀書，這難得的兩天輕鬆讓這群女孩子興奮得瘋作一團。
“王老師，我們尖子班是不是全部都能考上重點大學呀？”李昕問。
李昕粉嫩的臉蛋在春光下更加明朗生輝，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鮮花！文雯看著李昕，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由得神傷：文雯羨慕——或許是嫉妒——所有尖子班上的同學！羨慕、嫉妒他們春風得意，羨慕、嫉妒他們前程似錦……
“完全可能！不過你們得努力。男生還有好幾個沒有開足馬力，女生倒是基本都開足馬力了，除了文雯！”
文雯知道王老師的苦心，文雯何嚐不想努力？她一向學習很好，就是現在這樣的狀況下，她的學習在這尖子班裏的女生中還是拔尖的，隻是……她真的看不到希望！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各自的誌願：有想留在本市讀大學的，有想去上海、北京讀大學的，還有想去讀軍校的……
這一切與文雯無關！她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剛想走遠一點，崔麗平刺耳的聲音硬是生生地把她拽回其中：“還是文雯好，反正上不了大學，用不著操心上哪個大學好，也不用用功讀書，一點壓力都沒有！”
文雯不知道崔麗平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她躲都躲不開。
“崔麗平，你的說法是不對的！你是個幹部子女，應該知道黨的政策：‘重在個人表現’！”王老師轉向文雯，繼續說，“文雯，你要相信我們黨的政策。不要灰心喪氣，更不能自暴自棄！還是要努力，還是有……”
“高一男生四乘一百接力賽馬上就要開始了！高一男生四乘一百接力賽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參賽運動員馬上到起點集合！請參賽運動員馬上到起點集合！”擴音喇叭裏的聲音打斷了王老師的話，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四乘一百接力賽是運動會的重項，它代表著集體的形象。所以無論是李昕，還是崔麗平，或文雯，這時都擠到跑道兩側，為自己班級加油。
他們班的第一棒是一個叫劉人傑的男生，他和六班的第一棒幾乎是同時首先將接力棒傳給了第二棒……
可是到了第三棒時，他們班的男生卻落到了第四名。
最後一棒是班長鮑晨明。他抓過接力棒，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奮起直追，連著超過了兩個人……眼看著就要追上最前麵的那個，他好像絆了一下，跌倒了……
所有的人都在為鮑晨明加油，都以為他會爬起來繼續跑……可是，他再也沒有起來！
鮑晨明被送到醫院後，初步診斷是腿部骨癌！懷著一線希望，他父母馬上又送他去上海，結果確診是骨癌，立即就在上海開刀截了肢。醫生說，如果不截肢他最多隻能存活一年，截了肢大概可以存活兩年。
鮑晨明從上海回來後，不少同學去探視他。他很堅強，很樂觀，看上去精神不錯。倒是他媽媽，他媽媽讀大學時是校花，人到中年風采依舊，一直顯得特別年輕，可兒子的不幸，讓她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內就看上去老了十歲！
文雯不敢去探視鮑晨明，她害怕控製不住自己太過敏感的神經，而影響病人及其家人的情緒。但她在心裏不止一次地為不幸的鮑晨明祝福過！
這樣的厄運於這樣年輕的生命，實在是過於殘酷！這件事對文雯的震動很大！生命的脆弱，命運的無常，讓她變得多疑，多慮，缺乏安全感……

鮑晨明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三好學生：思想好、學習好、運動好。省報特別向學校約稿要報道鮑晨明。
校團委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寫作班子。寫作班子的成員都是平時作文寫得比較好的，除了兩三個是選自後麵那個快班或文科班的，大多數是選自文雯他們那個尖子班的，文雯和李昕被選在其中。
奇怪的是：龐大的寫作班子——近十個人，除了參加最初的討論，被指定動筆的卻隻有文雯一個。
文雯和鮑晨明到上個學期分快慢班時才被分在一個班上，過去雖一直同校卻不同班，加上那時男女同學相互基本上不說話，所以盡管文雯對鮑晨明印象很不錯，但要寫他，她覺得還是不夠了解他。
她向校團委的何老師要求，能不能再找幾個比較了解鮑晨明的一起寫。沒想到何老師卻說，馬上就要高考了，每個人的學習都很緊張，不能影響太多人的學習。
文雯終於明白了何老師的用心良苦：別人都要高考，別人的時間都很寶貴；隻有她文雯不用高考，隻有她文雯是個閑人，她文雯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