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兩地分居,母親要照顧我和弟弟,還要上班、照顧老人,異常辛苦、忙碌。家裏生活艱苦,母親就常用麵條打發我。冬天白菜熱湯麵,夏天黃瓜絲麻醬麵;今天炸醬麵,明天打鹵麵。一來二去,幾年的時間,我不但沒有吃膩,反而和麵條結下了深厚的感情。吃麵條長大的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麵條粉”。
龍須麵的纏綿、臊子麵的奔放、蕎麥麵的質樸、鮑魚翅麵的富貴、關中涼麵的蒼涼、刀削麵的酣暢、油潑麵的淋漓、羊肉燴麵的濃厚、梆梆麵的粗獷、擔擔麵的潑辣……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孕育出如此之多的美味麵條,無論是街邊大排檔上大碗麵的豪爽,還是豪華宴席上的小碗麵的精致,都讓我流連忘返,百食不膩。
在成長的歲月中,我品味過各種中式佳肴,西式大餐。吃著中國南甜北鹹、東辣西酸的宮廷菜、家常菜,一路來到美國喝洋墨水、吃洋麵包。
在美國這個號稱“民族熔爐”的國度,各式各樣的世界美食更讓我大開眼界。麵對林林總總的各色食品,雖然它們或款款精雕細刻,活色生香,或件件玲瓏剔透,流彩紛呈,然而,我卻還是唯獨鍾情於樸實無華的麵條。
任性倔強的日本拉麵、辛辣徹骨的韓國涼麵,還有充滿地中海浪漫情調的法國蟹肉麵……每每想起這些美食,我都心馳神往,意動神搖。
我酷愛麵條,依戀麵條。盛夏時節,來一碗老北京風味的炸醬麵。這邊的灶眼上,五花肉伴著蔥花薑末和正宗的北京黃醬在油鍋裏歡快地鳴叫,那邊的灶眼上,麵條在沸水裏上下翻滾。麵條煮好出鍋,用冰水鎮涼,裝在藍邊大海碗裏,佐以黃瓜絲、綠豆芽、青辣椒絲和水煮扁豆丁兒,當一大勺香味濃鬱的肉醬澆到麵條上的時候,我已口水四溢了,再就著幾瓣大蒜,一口麵條下肚,就覺得一陣陣涼意襲遍全身,怎是一個”爽“字了得。
隆冬季節,來一碟紅油拌麵。把幹紅辣椒切碎裝進一個小碗裏,把適量食用油燒熱,將滾燙的油趁熱潑灑到辣椒末上,那“嘶嘶啦啦”的聲音讓人心潮起伏浮想聯翩。不一會兒,原本黃色無味的油慢慢變成了豔麗的深玫瑰色。把這樣的紅油澆到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麵條上,吃第一口,口舌生煙,渾身冒汗;吃第二口,口舌麻木,渾身打顫;吃第三口,氣衝腦門,熱血沸騰。吃一碗這樣的紅油拌麵,哪有寒冷的可乘之機?
雖然工作繁忙,可我還是喜歡忙裏偷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自己和麵、擀麵,自製一碗手擀麵。麵要和得夠硬,壓出的麵條才筋道。看著圓潤的麵團在擀麵杖下一點點舒展攤開,被工作生活壓成一團的心也開始慢慢開朗明亮起來。把巨大的麵皮對折對折再對折,手起刀落,銀光閃閃。麵皮在刀刃的這邊“沙沙”地呻吟,麵條在刀刃的那邊應聲而出。
待整張麵皮切完,麵板上是一排如魚骨般排列的麵條,把麵條的一端歸攏到一起緊緊握著,把另一端高高拋起,一根根粗細均勻筋道有力的麵條在空飛舞飄逸,伴著霧靄似的薄麵,就如天女散花。煮好的手擀麵配上蔥花、醬油、鹵汁,和著鹹鹵蛋、五香豆腐幹、生拌白菜心、幾個小菜,再來一杯小酒,麵對窗外的遠山夕陽,品味這簡單卻真摯的快樂。
總有幾款麵條是我終身難忘的。
上大學時,校門外有家蘭州拉麵館,那裏是我和初戀情人約會的地方。一對窮學生,手裏沒有錢,又想下館子,兜裏的錢隻夠點兩碗清湯拉麵。清湯拉麵,顧名思義,無肉少油。可正是因為這樣,才有湯水的清澈明亮,就像少女的心,讓人可以一眼看穿。柔軟的麵條溫順地靜靜地臥在湯裏,像少女的身軀一樣雪白滑嫩。清湯麵,味道清淡,沒有肉的囂張、油的市儈,更沒有添加劑的虛偽。
一口清湯麵下肚,吃出的是小溪的歡暢,土地的赤誠,陽光的明媚。這清湯麵,就像我的初戀。前幾年回中國時到母校探望,隻見校園比以前大了幾倍,那家拉麵館早已不複存在。聽說我那在畢業時就各奔東西的初戀情人現在已身家幾千萬,不知他是否還記得清湯拉麵的味道。
小時候,我特愛吃蔥花湯麵臥雞蛋。這是我家裏的“病號飯”,從小到大,隻要我生病了,母親就會給我做熱湯麵。先用一點花生油和蔥花熗鍋,再放點醬油,加湯和麵條,還要臥一個大雞蛋,出鍋時再點上幾滴香油。母親把一大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麵條臥雞蛋端到我眼前的時候,一陣陣迎麵襲來的香味和如白玉包裹金子般的臥雞蛋就能使我的病好去一半。
當我大口大口地吃完麵條和雞蛋,擦著鼻尖和腦門上細碎的汗珠時,我的病似乎已在母親慈愛的目光中全好了。有時嘴饞了,想吃雞蛋,可那時,雞蛋定量供應,媽媽根本舍不得吃,也不讓我們隨便吃,要留給老人。我就會乞求神仙:神仙呀神仙,讓我得場病吧,能吃一碗媽媽做的蔥花湯麵臥雞蛋。
有一年,父親回來探親度假,正好趕上我過生日。“丫頭,今天是你生日,想吃什麽?”父親滿以為我會點出什麽雞鴨魚肉之類的吃食來,可我歪頭想了一會兒,笑眯眯地說出了兩個字:“麵條!”
父親“撲哧”地笑了,說:“這孩子,真是吃麵條的命,就知道麵條。好,我這就給你做麵條,長壽麵,長長的,比褲腰帶還長的褲帶麵!”父親真的給我做了一頓麵條,不是普通的麵條,是“褲帶麵”——它形態寬長,形似褲腰帶,因此得名“褲帶麵”。
父親把和好的麵團放在案板上慢慢地擀,漸漸地,就像變魔術一樣,麵團變成了一條長長的麵條。水開了,隻見開水鍋裏雪白的一根麵條就像一條在江河湖海裏暢遊的小白龍,劈波斬浪。把煮熟的麵條撈進碗裏,看似一碗,實為一根!再澆上肉末蔥薑鹵,啊!太好吃了!我把麵條的一端含在嘴裏,“稀裏呼嚕”,使勁一吸,一大截麵條,再一吸,再一吸……我幾口就把一大碗麵吃完了。在我心裏,這碗麵條勝過後來生日宴會上的所有美味佳肴。
剛到美國的頭半年,是我人生中最艱苦的一段歲月。因為在經濟上陷入極端困境,有好幾個月,我每天隻吃最便宜的圓白菜和十美分一包的方便麵。雖然美國的雞蛋雞肉食用油都很便宜,可是我也沒錢去買,唯一的調味品就是鹽。每天吃著索然無味的圓白菜煮美式方便麵,真是味如嚼蠟,麵菜在嘴裏滾來滾去,就是難以下咽。這個時候,我內心飽受思鄉之苦的煎熬,我一邊擦著腮邊的眼淚一邊想:什麽時候才能再吃上媽媽做的湯麵和爸爸做的褲帶麵?
轉眼間,步入中年,我最愛吃的食品依然是麵條。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發現,當我下廚做麵條,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憑借記憶中的味道模仿母親的手藝烹製蔥花湯麵臥雞蛋,或是笨手笨腳地學著父親的樣子做褲帶麵時,我不禁淚流滿麵。我遠方年邁的父母雙親,您們還能拿得動鍋鏟,在屋簷下的小爐子上為女兒做一碗麵條嗎?
太好了,請多指教,知音難覓呀,嗬嗬~~:)))
是呀,人們喜愛的不一定就是昂貴的,我喜歡麵條的質樸。非常感謝來我的博客交流。
熱烈歡迎朋友們來交流!謝謝!
口水..............龍須麵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因為對別的麵條都沒啥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