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 (二)

父親就醫的醫院



從古至今， 醫患之間的關係一直都很玄妙， 達官貴人不愁沒有好醫生給治病， 反之平民百姓必須燒得幾柱高香或者祖上積德才能延請妙手回春仁心仁術的醫生。記得 《對山醫話》 中有一詩聯寫道： 堂深人不知何病， 身貴醫爭試一方。 這現象在封建製度下是無可奈何的必然， 皇家禦醫那必得是醫中蟠龍才能擔當。 帝王封建走入曆史之後， 這現象有式微趨勢，然而並未絕跡。 時至今日，很多國家，腰金衣紫的高官顯貴還是比平頭小百姓享用更細致的醫療服務與更豐厚的醫療資源。


扯遠了， 把思緒再拉回《對山醫話》這書，書中也指出富人之病多誤於亂吃藥， 貧民之病卻多誤於因循無方，所幸台灣現在全民健保施行多年， 基本上，醫療資源在貧富之間分配還算均勻， 最大的區分在於病房。 病房的等級不同，個人自掏腰包給付金額也不同。 縱使經濟情況良好， 父親仍然自奉簡約， 不願選擇豪華病房，父親的理由是，再豪華也是醫院，比不上自家。 我們拗不過他， 最後折衷為他選了次豪華的單人病房。 有較大的空間，至少容得下六個訪客同時在場。


其實， 父親在病中自覺狼狽，根本就謝絕見客， 偌大的病房也隻有母親和我們姐妹輪流陪伴。 從加護病房挪移到普通病房，父親的病情依然嚴重， 心跳血壓一直不穩定， 喘息聲，咳嗽聲，呻吟聲未曾稍歇。 醫院治療肺炎的同時，還要止住並查明父親便血的原因。 父親昏迷送醫時， 血紅素(HGB)已經降低到6g/dL, 正常的數據必須在14以上，父親心髒瀕臨並遊走在重度衰竭的邊緣， 所幸醫院大量輸血及時， 父親才保住性命。 LA的妹子原本擔心台灣醫生為父親輸血過度， 會稀釋血液裏鈣鉀與其它微量元素的濃度， 後來知道醫院在輸血當下也同時補充血鈣， 讓我們對台灣的醫療水平與父親康複出院稍稍增加幾分信心。


父親被安排照胃鏡，醫院又要我們簽免責同意書， 萬一有任何意外， 不得控告醫院。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個時候病人和家屬沒有第二種選擇， 要查明病因， 風險必須自負， 這是殘酷的現實， 也是醫患之間的遊戲規則。 忐忑不安這形容詞不足以形容當時的心情， 因為，我們不隻害怕胃鏡穿胃的風險， 我們更害怕檢查結果是惡性腫瘤。曆經四十分鍾非人的心理煎熬， 父親終於被推出胃鏡檢查室， 腸胃科主治醫生告訴我們，父親是胃潰瘍與十二指腸潰瘍， 沒有腫瘤現象。 他們已經做了積極止血，必須觀察一個星期，如果便血情況繼續， 也許要更進一步作栓塞手術。 


不是上消化道的惡性腫瘤， 這結果令我們雀躍， 然而， 醫生作的胃鏡止血是否奏效， 未知的懸念，讓我們又墜入深度的不安之中， 父親與我們當真是關關難過，卻不得不祈禱能跟著醫療團隊關關過了。 經過多方打聽母親終於尋得一位經驗老道的看護， 她有十五年看護重症病人的經曆， 手腳俐落， 父親由於包裹尿布， 下體的清潔十分緊要， 又因血便，每天七八次的排泄汙血和汙物， 若非看護老手， 著實會六神無主，手忙腳亂。


看護名叫寶珠， 看她細心用溫水為父親洗滌清理， 並且熟練地更換尿布衣褲， 由於父親的肺炎初見好轉， 咳嗽無法咳出所有濃痰， 然而不到必須抽痰的地步， 寶珠每兩個小時就要為父親拍背， 幫助父親將積聚在肺部的濃痰咳出， 看著她嫻熟的技巧， 打心眼裏令我十分佩服， 突然就想起論語裏子路樊遲請學稼， 子曰： 吾不如老農， 當時我深深自覺，行行出狀元， 學護， 我真真不如寶珠。 (待續)